第144章追憶（一）

先帝駕崩后，母妃趁他奉命進京守孝之際，把他叫到自己身邊，細細談了有關於姐姐靈玉的諸多他知道，和不知道的往事。並告訴他，靈玉姐姐沒死，讓他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她。

讓他驚訝的是，自己的靈玉姐姐竟然是前朝的公主，而眼前被自己叫了二十年娘的人，竟然是前朝皇後身邊的女官。

前朝京師被石族人攻陷，哀帝被殺，還在襁褓中的公主被一品女官玉髓抱在懷裡，在禁軍統領的護衛下逃出宮來。禁軍統領在逃亡中被亂箭射死，卻保全了公主的性命。

石族人攻破京城，在城內燒殺搶掠，數萬的百姓一夜喪命。

為躲避追殺，玉髓帶著靈玉在豆秸堆成的草垛里躲了三日三夜。幸虧附近便有個羊圈，而裡面的母羊正值哺乳期，小靈玉是靠喝著羊奶，才得以續命。

後來，玉髓帶著靈玉逃出京師，跟隨著南下的難民，一起踏上漫漫征途。

走到永平城，正好遇到朝中遺留下的軍隊收復此地，並且在此立幡稱王。

玉髓隨即便決定留在此地，隱姓埋名的生活。

之所以不去向永平城頭領表明身份，一則因為，她們身上並無任何信物，永平王不會信她；二是，擔心會被殺掉滅口。畢竟，人家現在已經自立為王了，突然冒出一個公主來，這不標明自己的王位名不正言不順嗎？

玉髓始終記得皇后遺言，不求公主富貴，只要能平平安安活下去就好。為了公主能平安活著，她就必須讓靈玉做一個普通的百姓。

她們以姑侄的身份在永平生活了三年，周圍的鄰里也都相信，靈玉是玉髓哥哥家的孩子。由於哥哥一家在戰亂中喪命，她們一路逃難至此。

三年的時間一眨眼過去，永平王估計還沒有坐熱他的寶座，便又被石族人殺死。至此，永平城陷落。

這又是暗無天日的日子，石族人野蠻，不僅搶奪城中百姓財物，更以殺人食肉為樂。

城中數十萬人，一個月內屠戮殆盡。

靈玉家對門的鄰居姓李，是一對年輕夫婦，五個月前生下一個男嬰，取名為李粟。靈玉和玉髓姑姑還在他們家幫忙張羅過百日宴。

兩家平日處的關係不錯，經常往來串門，靈玉也對小小的嬰孩兒極為喜愛。

然而破城之後，李家夫婦雙雙遇難。而靈玉和姑姑是藏在自家的地窖中，才躲過了一劫。

這日，靈玉被餓的不行，姑姑便帶著她爬出地窖去找吃的。空氣中儘是瀰漫著恐怖的血腥味兒，她緊跟在姑姑身後，走出大門，突然聽到一陣陣嬰孩的啼哭。

這個聲音她再熟悉不過，就是對門李家的孩子，才五個月的李粟。

昨日石族士兵闖入李家時鬧出的動靜，她們在地窖中聽得一清二楚。當時靈玉聽到手起刀落的殺人聲，嚇得大氣不敢出，只緊緊的貼在姑姑懷裡。

如今，她們已經確定李家人肯定被石族士兵殺死了，卻沒想到，這個孩子竟然還活著。

不過，他哭泣的聲音已經很弱了。靈玉想也沒想，從姑姑身後鑽出來便往李家跑。

李家大門洞開，而李粟就躺在院中的水井旁邊。他旁邊的地面上散落著血跡，血色暗紅，觸目驚心。

在水井膝蓋高的井台另一面，躺著李粟的父親。他的身子幾乎被劈成了兩半，靈玉看過去時，當場嚇得癱倒在地。

如今石族士兵還未退去，他們仍在大街小巷燒殺搶掠。玉髓姑姑不敢停留，抱起李粟來便往廚房走去，希冀能在那裡找到一點兒吃的。

然而，石族士兵挨家挨戶的搶殺，就是為了城中百姓的財物和糧食。所有的穀物，皆被搜刮乾淨，廚房裡自然沒有任何吃食。

靈玉抓著姑姑的衣服走出廚房，朝堂屋看了眼。她記得，幾日前李家嬸嬸曾給過她薑糖吃，她是親眼看見嬸嬸將薑糖從床頭的箱子里拿出，給過她一塊兒后，又放回到箱子里。便撒腿向堂屋跑去。

姑姑不敢大聲叫住她，怕被外面的石族人聽到。只好跟在她後面，進入堂屋內。

李嬸嬸就死在她家的床榻上，是被一刀刺穿胸膛而死的。她頭髮凌亂，衣服也被撕扯開來，明顯是受過了凌辱······

在景王拓跋崇二十年的生命中，他從未聽自己的養母說起過自己親生父母的事情，他自牙牙學語的時候便一直稱養母為娘親。哪怕稍大一些，他知道了那個每日供給他衣食，為他操心，將他養大的人只是他的養母，也沒有去追問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

在那樣一個戰亂的年月，又曾有瘟疫肆虐。每天都有人死去，他隱約能知道，或許自己的父母就是那千千萬萬因戰亂而死去的人之一吧？

雖然母妃只簡略的告訴他，他的父母是被石族人殺死的，而並沒有描述任何細節。但他知道了那段真相后，內心卻依然難過的受不了。

他只恨自己生的太晚，長大的又太慢，沒有親手手刃仇人的機會······

靈玉和姑姑在床頭箱子里果然找到了薑糖，手掌大的一包，助她們挨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日子。

石族人在永平城燒殺搶掠一個月，由於自身兵力不足，並沒有在此屯兵，而是退回了京師。

永平城空了兩個月，又被一個農民出身的人佔領。他自稱自己為天師，他的軍隊被稱為義軍，而士兵的組成，也多是普通老百姓。

義軍頭領依然封自己為永平王，他也以此為據點，向四周擴張地盤。沒幾年，便佔領了永平附近大大小小几十個城鎮，手下的士兵也擴展到數萬人之眾。

而永平這座城，也隨之變得如往日一般繁榮。

玉髓姑姑依然帶著靈玉過著普通百姓的日子，而和先前不同的是，靈玉多了一個弟弟，李粟。

新的鄰居搬過來，打聽她家的狀況。人們便只知道，這家有個寡母，帶著自己的兒子和一個侄女生活。

時間過的很快，七年，轉瞬即逝……

靈玉十歲，李粟七歲那年，城裡張屠戶家托媒人替自己的兒子來向靈玉提親。李粟自小和靈玉感情好，他從未想過姐姐會離開他，嫁給別人。自然不願意，竟當場把媒婆轟趕了出去。

這還不算，他又糾集了附近巷子里的夥伴們，氣勢洶洶的跑到張屠戶家的肉攤上一頓亂砸，最後卻被張屠戶失手砍傷了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