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雲之上
「迥臨飛鳥上,高出世塵間。天勢圍平野,河流入斷山。」——暢當
雲山,南國大明之地。
高山流水靈氣充沛,似是屹立於塵世繁雜之外,卻又車馬人流絡繹不絕。
相傳在百年以前,這裡只是萬千山水中一座平凡的孤山,但從一名神秘之人的到來,僅用寥寥數年,就將附近的小群山連成一片,修成了如今鍾靈毓秀的雲山,並在雲山之上,建立了名傳天下的青雲齋。
那是一個立於山水之間的清雅莊園。
園門之內,暗香疏影、水榭樓台;
園門之外,雲氣繚繞、山清水秀。
寬闊的園門前,一條蜿蜒而下的石板大道,直通雲山腳下,廣迎天下士子,海納四方來客。
「一登青雲,身價百倍!」
世人皆知,青雲齋乃天下學府之首,盛名遠揚四海,其地位甚至已經超越了大明國立太學。更有甚者,鄰國的求學之士也會慕名遠來。
然而,青雲齋也不僅僅只是一間學府而已。
莊園的中心處建著一座九層高的古塔,下三層擺放奇珍異寶、名畫著作,供客鑒賞;中三層則藏有萬卷奇書,可曉前塵舊事、解天下萬疑;而上三層為青雲齋秘地,非青雲之主或其近身之人不得入。
十一月天,寒風凜冽,本該白雪皚皚的大山,卻有四季如春的風光,雲山之特別,不僅在於人傑,更是地靈之所。
長途遠行而至的販夫商旅多不勝數,也有在此落地生根的,使得這原本應該偏僻寂靜的雲山,竟有了如同京城之地的繁華昌榮。
有了青雲齋的盛名,雲山自然不僅只是一座由小群山盤擁高立的秀麗大山,而是一座明明駐立紅塵之外,卻依然在世俗之內的繁城。
聽聞有許多高官世家的公子都被送來了這裡求學,只為了這下一脈能夠延續著世代的風光。
雲山地處南方,滿目風和日麗,雖已至寒月,陽光卻依舊溫和得並不像是到了冬季。
自雲山腳至官道口的半路上,有一處極大的客庄,用以接待遠途而至的來客,或者因事長居於此的外客。
在官道行進的人流中,兩名騎馬的少年公子格外起眼,不多時便停在了客庄的數丈前。
為首的那位少年,輕快地一躍,就從馬背上跳了下來。
他不禁抬頭仰望,雲山之上,依舊是層巒疊嶂、青山綠水,而今重歸青雲,彷彿就如從來沒有離開過。
「多年未至,甚是思念,青雲於我,實如故土。」他怔怔地站在巍峨的雲山腳下,仰望之餘,不禁感慨萬千。
他是現今大明丞相蘇少卿的長子,名為「蘇景陽」,同時也是當朝天子的親外甥,從小便被寄予厚望,被送至青雲齋時,還只是一個稚嫩的孩子。
那時候的他,懷著一顆無所畏懼的赤子心,似乎對這世間萬物都充滿了好奇。
之後,他就一直留在青雲齋里受學,將近十年的光陰,也從當年的稚嫩幼子,長成了如今的翩翩少年,後來回到父親的身邊,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跟在其後的,是位穿著玄衣的俊朗少年,年紀看著雖輕,可渾身卻散發著一股沉著的味道,然而,這卻不是天生的。
玄衣少年名喚「寇承武」,他也是出自京城世家。
寇承武的父親是當朝天子的授業恩師,不僅身受太傅之職,更是御前親封的一品軍侯,以武藝高強、萬夫莫敵而聞名四海。
從小,他便被父親當成麾下將士一樣栽培,未過十七歲時,就已是高武軍中獨掌一營的少將軍。
如今前方戰事剛休,軍中亦無大事,他便隨著發小摯交蘇景陽來到此處,得以一覽這五靈聖山的無盡風光,當然也是為了能見一見這大名鼎鼎的青雲齋之主。
「飄渺雲霧隱朝陽,玲瓏奇峰藏書香。金羽白玉顯鋒芒,仰看雲山青衣郎。」
這是多年以前,一代名儒江城子周遊列國途徑此地時,隨興而作的一首頌詩。
詩中所述的「青衣郞」,正是名滿江湖,卻又神秘莫測的青雲齋之主——公子瀟。
傳聞里,他文武雙全、瀟洒不凡,素來以金羽面具、白玉摺扇為標誌,在江湖中盛名遠揚,一度被傳為是出神入化、無所不能的天神。
可在蘇景陽的眼裡,公子瀟就是他的啟蒙恩師。
寇承武的神情里充滿著不可思議的光芒,他不禁唏噓道:「景陽,你師父莫非真有通天之道、通神之能?」
蘇景陽微微勾起嘴角,神秘一笑。
「世人多是不解,其實師父並非如傳言所說的那麼神奇,一切都只是源於『博學者,可通天地』,此處的『通』取的乃是通曉之意,這世上總是有著許多無法解釋的事情,但其實只是各人的眼界不同,就如同擔柴的樵夫,總以為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挑的是金扁擔,這是一樣的道理。」
寇承武的神情顯然有些費解,蘇景陽便又笑著解釋道:「就好比那些江湖道士,能造出鬼火幻象,而常人並不知其原理,自然覺得神奇,但其實細究,那也只不過是白磷燃燒產生的火光罷了。」
聽完這句話,寇承武不禁眉頭蹙起,有些失望地道:「那這……不就是騙子嗎?」
蘇景陽聽他說這話,實在有些忍俊不禁,想了一會兒便答道:「你要這麼說,也無妨。師父從不在意這些虛名,他的名聲,也是在江湖中自然傳開的。他老人家生的悠然,活得自在。」
這座秀麗的大山,最初得名於峰頂那一片翻騰涌動的雲海。
登上頂峰,一眼望去,那崇山峻岭間一片煙波浩瀚的景象,更能深深體會到那種身處雲端的奇妙感覺。
而後,揚名天下的雲山,依靠的卻是那一處清新雅緻的莊園。
青雲齋上有一高台,名曰「登天攬月台」,橫建在險峰之上,卻依然堅若磐石,堪稱巧奪天工。
其中,一名體形曼妙的素衣女子,盤坐在綠綺古琴前,饒有裊裊之琴音,實為空靈之絕響。
隔山望水,霧影朦朧,配以繞樑之音,頗有無限風光在險峰的意境。
台上有人撫琴,也有人舞劍。
舞劍的人似是一名少年公子,但在行雲流水間,劍氣之凜然,猶若蛟龍之勢,與這險峰之上的高台,竟然形成了一股蛟龍出水的奇觀。
試問此等境界之人,若沒有幾十年的造詣,又怎會有如此高深的功法呢?
忽然,低處一抹靈動的青色漸漸升上高空,那素衣女子緩緩停下撫琴,低眉細看,才發現那竟是景陽少爺從小豢養的青羽靈鴿。
素衣女子微微側過頭,一雙清亮的眼眸隨即轉向那名正在舞劍的公子,眼角的餘光里,依然不離那一隻活潑靈動的羽鴿。
那舞劍的公子大約已經有了察覺,於是臂力輕輕一收,那一柄凌冽的劍也瞬間停止了舞動。日光灑落在劍鋒上的那一瞬間,又突兀地反射出一道極其耀眼的強光。
青羽靈鴿,已是多年不見。
「信中所寫的,可是那件事?」他的語氣沉淡,聽不出一絲波瀾。
數日前,他就已經收到了密探的私信,這位愛徒是因何而來,他也早已心中有數。
素衣女子小心翼翼地捉住了那隻靈巧好動的青羽靈鴿,輕輕解下了綁在鴿子腿上的小竹筒,將竹筒里的卷信取了出來,略微瞧了一眼,便回稟道:「公子,這信中並未提及,只是景陽少爺帶著好友前來拜訪。」
他緩緩閉上了雙眼,似是憶起了往事,默然半刻之後,輕聲道:「春蘭,你先迎他們到偏廳。」
春蘭默默應了聲,未敢再有多言,隨即就退下了。
他卻仿若被定身般,一動不動的站在台上,鑲著金色羽毛的面具之後,是一張承載著無盡悲傷的慟臉。
十三年了。
從那以後,已經過去了十三年,怕是沒有人再記得,當年的那個孩子想必也已長大成人了。
然而,即便是號稱神通廣大的青雲齋,有遍及天下的密探,歷經十三年的暗訪,卻終歸還是尋不到他的蹤跡,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梅花盛開之季,傲骨清香,開放在這山中別院,更有一絲雲霧繚繞,似是身處於美輪美奐的仙境之中。
這青雲的梅花,確實與別處不同。
蘇景陽幼時初至此地,只覺得梅香撲鼻,比起府中父親所栽種的菊花,這顏色更為好看一點罷了。但隨著他長大后,才漸漸發現了這些梅花的古怪。
這裡的梅花似乎四季如一日,好像從未見過凋謝零落的那一刻,就如同被牢牢的粘在了枝丫上,若非使力去采,只怕不會輕易掉落下來。
雖說這座青雲齋是建在山中,但佔地卻是很廣,公子瀟更是詭譎奇才,他所布下的五行八卦陣錯綜複雜,即便是幼時就跟在他身邊的蘇景陽,也是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完全破解。
寇承武自幼熟讀兵書,深諳行軍布陣之道,在外征戰的時間總是比在長臨侯府呆的時間要更長些,但面對此種奇異的陣法,也是被繞的有些暈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