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赤子丹心
採藥是有危險的,蘇景陽一直這樣覺得,在上古流傳的神話里,炎帝神農尚且因嘗斷腸草而亡,更何況是他們這些平凡的普通人。可是這份危險,仍然泯滅不了心裡的忠義。
眾人默聲輪崗,又守了一天一夜,可還是未見有大雨,只是風颳得特別大,使得山林中的大樹沙沙作響。
他們就守在茅草屋前,過了許久,寇承武感到有些口渴,剛想去那泉眼裡取些水來喝,卻被白朮一把攔下了。
「寇兄,這裡的水不能喝。」
寇承武疑問的看著那一汪清澈的山泉水,似乎並不像是有什麼問題,便勾勾嘴問道:「這是為何?」
白朮指向泉眼,泉水依然清澈見底,什麼異物也沒有,「寇兄,你有沒有發現這水裡特別乾淨?雖說水至清則無魚,但多多少少也會有一些其他的東西,哪怕是漂浮物。」
寇承武似乎被他一句話點醒了,細思極恐,這山泉水確實太乾淨了,乾淨的已經有些不太正常了。
白朮從胸前取出一塊白色的絹帛,隨手扔進了泉眼裡,泉水瞬間開始冒泡,白色絹帛漸漸沉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不見。
寇承武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頓時感到有些心悸。
白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是蝕水,民間還有一個別稱,叫鬼泉,藥王花的生長就需要依靠鬼泉的供養。蝕性越強的水,它周圍的藥王花也會生長的越多。師父還沒發現這裡之前,這泉水也曾害死過很多人。」
這實在令人匪夷所思,寇承武隨父行軍多年,也算見過世間百態,卻從未聽過有什麼鬼泉之說,蘇景陽倒是在青雲齋的藏書里見過,可書里記載的也僅僅只是一個傳說而已,並沒有什麼實據。
天空突然間沉了下來,本來恍若白晝,一瞬之間卻猶如步入黑夜,風颳得越來越大,鬼泉也泛起了強烈的波瀾,遍地的藥王花苞似乎也感受到了暴雨的訊息,隨著狂風在劇烈的搖曳。
說時遲那時快,大雨傾盆而下,幸好大家都提早穿好了蓑衣,眾人靜候在暴雨中,等待著藥王花盛開的那一瞬間。
雷聲貫耳,大雨滂沱。
一些質性不佳的藥王花苞已經在暴雨下被沖的支離破碎,白朮心急地看著這一地的殘花,由暗紫褪成了淺紫,藥性和毒性都被清洗掉了,剩下的也就沒有什麼作用了。
可是師父囑咐過,最少需要採下五朵,當然,如果能遇到極品的藥王花,那麼一朵也足夠。
眨眼之間,上百朵的藥王花苞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但是雨卻越下越大,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滂沱的暴雨中,臨近泉眼邊的一株並蒂花終於開放了,然而白朮卻將正想要去採摘的師弟都阻攔了下來。
「不可采,都停手。」白朮用盡全力喊道。
餘人都十分疑慮,但白朮師兄的話,他們也不敢不聽。
白朮無奈的看著這朵並蒂花,良久才嘆出一了口氣,無奈道:「這朵並蒂花……是由地獄花和藥王花組成的。」
眾人一起湊上前觀察,這朵並蒂花形狀一致、色澤一致,甚至連大小都是差不多的,白朮師兄怎麼會這麼說呢?
白朮卻若有所思,他曾在《藥王集著》上見過,藥王花一般都是獨立而開的,但是真正極品的藥王花,卻是與地獄花並蒂而開的,然而極難採摘,因為並蒂花無論從色澤還是形狀上都已經完全無法識辨,要採到極品藥王花就只能憑靠運氣了。
經受得住暴雨的藥王花,雖是百里挑一的上品,但卻只能作為藥引煉入丸藥之中,無法發揮其極致的藥效,而與地獄花並蒂而開的藥王花卻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極品,因為它與地獄花同生同長,所以其天然帶有的毒性已經全部被地獄花吸收了,不僅可以直接服用,更能發揮它最極致的藥效。
這無疑是讓白朮陷入了兩難之地,因為照著這場暴雨的節奏,最終能存活下來的藥王花絕對不會超過五朵。
那麼,如果需要完成師父的囑託,便只有用性命來博一場了。
白朮閉目凝神,嘴角抿出一絲苦笑,淡淡道:「辛夷,你先去聚集山民,然後把所有人都帶下山。若我……若我三日後沒有回去,你再上來尋我。」
白朮的話,直接讓眾人嘩然,蘇景陽也瞬間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正欲上前阻擋之際,辛夷緊緊拉住白朮的衣襟,「師兄,不行,如果真的有什麼危險的事情,讓我來做就好。」
蘇景陽也立時跟著抬起腳,擋在了他的面前,懇切道:「白兄,若真要以性命換來一朵花,那實在不值,人命不分貴賤,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是珍貴的。若是你真的……我們又如何過意的去?」
此時的白朮面帶清風,栩栩微笑,眼神中流露著一種視死如歸的決然,只有他自己清楚明白,他此刻腦子裡非常的清醒,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清醒。
「你們都不必攔我,我是心甘情願的。」
他的神情安寧,無論是語氣里還是眼神中都帶著不可動搖的堅定。
「師父從小把我帶大,我能有今天,都是因為師父的悉心照顧和栽培,為了師父的心愿,我願意賭這一場,若是既能完成師父的心愿,又能夠救人一命,何樂而不為呢?何況,我還有一半的機會,從小大家就說我是小福星,這一次,我相信也不會例外的。」
雖久經沙場,但寇承武也不禁佩服起白朮的堅韌,那種視死如歸的決然心態,他只在戰場上見過。
猶記那年,北魏新晉五皇子宇文翼為太子,當時新太子為了立威,親率十萬皇家虎騎踏破北海防線,致令大明北海全軍潰敗。皇上派遣父親率領八萬高武軍及兩萬新編軍增援北海,卻不料軍中出現叛徒,致使高武軍主力部隊行蹤暴露、身陷囹圄,當時父親賬下的一名副將,為了實現他的誘敵圍殲之計,視死如歸,深入敵營之中,那名副將臨別的眼神,就如同現在白朮的眼神一樣。
父親並沒有阻止他,因為他知道,這是他的選擇,值得每一個人尊敬。
寇承武憶起往事,微微抿嘴,說到底,沙場之爭,生死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蘇景陽卻不死心,還是想要阻止他,但是白朮已然揮手讓他們離去,他的嘴角帶著些許微笑,信念非常堅毅,任何人都動搖不了。
寇承武從后拍了拍蘇景陽的肩膀,肅然道:「景陽,這是白兄的選擇,我們應該尊重他。」
辛夷忍痛向師兄辭別,輕輕說了一聲「師兄保重」之後,便率領其他弟子去聚集山民。但是景陽卻始終沒有任何動彈,他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白朮,心裡極是不忍。
白朮見狀,緩緩舒了一口氣,沉聲道:「二位不必介懷,白朮今日所選,的確是為師父。師父他老人家這一生,為了照顧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孤兒,甚至放棄了自己的家族和姻緣,白朮若是連師父這唯一的心愿都無法完成,又怎麼能對得起師父這十幾載的養育之恩呢?」
蘇景陽的心像是沉到了湖底,以命相搏,只為完成師父的一個心愿。赤子丹心,一寸情義如雲天,他們的師徒之情,竟然已經深到如此地步。
「此行景陽能夠結識白兄,真是三生有幸。」蘇景陽朝著白朮抱拳敬禮,接著又意味深長地道,「白兄,保重!」
白朮目送他們下山,心中卻另有所思。
師父,徒兒自六歲時被您從沁陽湖心亭救起,已經過去了十六年。
這十六年來,您一直悉心教導、栽培我,如今是徒兒該報答您的時候了,若是徒兒不幸身死,以後便不能再在師父身邊侍候了,希望到時師傅也一定要保重自己,這朵藥王花,便作為您七十大壽的賀禮。
藥王樓里,孫先生為煉此葯已經連續七日不眠不休,再加之有十幾名弟子進了山中採藥,禍福難料,他已身心俱疲,如今又聽到弟子辛夷的回話,心中更是沉痛不已,差點昏了過去,說來也是怪自己,成日在白朮面前提起,自己一生所願,便是能夠得到這極品的藥王花,若非如此,術兒也不會為此拼上性命。
辛夷幾次向他請示,希望自己能再回後山一趟,一定能阻止住白朮師兄,卻被他一口回絕了。
已經來不及了……
在他們返回的路上,白朮肯定已經將花摘下了,若是沒有選錯,他應該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若是選錯了,現在後山裡必定瀰漫著劇毒,術兒也已經……現在只能相信他了。
兩日的時間飛快的過去了,然而白朮卻遲遲未歸,眾人的心裡已感悲痛,孫先生一直沉默不語,他始終不相信,他最疼愛的弟子白朮會就這樣離去。
終究,最後一日也無情的結束了,白朮依然沒有回來,孫先生決定自己親自上山,白朮是為了他的心愿才以命相搏,但是卻終究敵不過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