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起京城 引子
回憶是絢爛的,因為我們會加入跳動的色彩,儘力描繪;現實是黑白的,因為我們早已習慣在歲月的素描中,一成不變。
多年後,當初的輕狂與夢想順著指尖悄然滑落,我們終於活成了別人眼中成熟的模樣。成熟的代價是,我們失去了在黑夜中哭泣的勇氣后,也失去了在陽光下歡笑的能力。
偶然間停下腳步回首過往,明明記得沿途遍布荊棘,卻只看見一路鮮花;
白衣飄飄的年代,那個在風中唱歌的少年,我們依然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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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個星期交孩子的舞蹈費,班費又要交了。」
「班費?不是才交了嗎?舞蹈費是多少?」
「有本事你自己問老師去。舞蹈費一千二。」
「。。。。」
「怎麼,又不說話了?」
「我知道,你放心,沒問題。」
「沒問題?這話你說了多少遍了?當初如果不是你犯了大錯,家裡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你就沒想過以後該怎麼辦?」
「我一直在想辦法,朋友都答應了。我這會兒先出門了。」
李逸飛一臉木然地關上房門,對屋裡傳來的東西落地聲充耳不聞。他緩緩地坐在沙發上,使勁揉了揉頭髮。自己怎麼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曾經的意氣風發,何時成了一地雞毛?
一雙溫暖的小手悄悄蒙住了他的雙眼:「猜猜我是誰?」
李逸飛展顏一笑,反手就把女兒抱進懷裡:「調皮。作業做完沒有?」
女兒乖巧地點點頭:「嗯,做完了。爸爸,媽媽又罵你了?」不等李逸飛回答,女兒嘟著嘴說:「媽媽現在也經常罵我,」眼中滿滿的委屈和不解。
李逸飛咬了咬腮幫輕聲說:「涵涵,爸爸做錯了事,媽媽說我是應該的。媽媽最近心情不好,你要多體諒她。對了,爸爸明天請你吃炸雞翅好不好?」
女兒欣喜地睜大了雙眼,眼中閃過一絲亮色,卻隨即搖搖頭說:「涵涵不要,我要爸爸早點回來陪我。」
李逸飛眼圈一紅,疼愛地抱起女兒,像往常一樣在屋裡轉了幾圈。女兒歡樂的笑聲瞬間填滿了房間:「飛咯,飛咯,爸爸帶我飛咯…」
把女兒輕輕放在地上,李逸飛捏了捏她的臉頰:「爸爸明天早點回家,帶你和媽媽吃炸雞翅。」說罷熟練地拿起外賣衣服準備出門,又轉身在女兒頭上揉了幾下:「揉幾下更聰明。」
女兒不依不饒地在爸爸身上敲打:「你這個討厭鬼。」
妻子打開房門,拿了一件外衣出來:「晚上風大,你也多穿件衣服,注意別著涼了。」說罷便給李逸飛穿上衣服系好了衣領,又輕聲道:「路上注意安全,家裡還要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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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夜晚車水馬龍熱鬧非凡,華麗的霓虹燈光帶中,帥氣的小伙搖曳的美女招搖而過。誰也不會注意到街角處,一個平凡普通的中年人也靜靜地看著夜景。歲月磨去了他臉上的青澀與稜角,卻從未將堅定和信心從他的眼神中帶走。
李逸飛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水,往嘴裡猛灌了幾口涼白開,又打開了手機。還差一單,就能拿到獎勵…
電話響了,李逸飛遲疑了片刻,按下接通鍵:「你好,賈律師,有什麼事嗎?」
「李逸飛,告訴你個好消息。對方已經同意庭外和解,明天一早就會把錢打到你的賬戶里。幸好你之前沒有採取什麼過激的行為,對你的冷靜和判斷,我很佩服啊。」賈律師標誌性的大嗓門,把話筒震得『嗡嗡』直響。
「賈律師,這是真的?」李逸飛頓了頓急切地問道,一股眩暈早已衝上了腦門。
「這還有假,我剛剛和對方律師簽署了文件,就給你打電話。還有,我一個朋友聽說你的事情后,想約你見一面,他對你的投資理念很欣賞。你看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來安排。
這幾年,你們兩口子過得也太不容易了。但是好人好報,今晚雙喜臨門了啊,回家和嫂子熱熱鬧鬧慶祝一下。順便給涵涵說一聲我有禮物給她,下次見面可不準再叫我是假律師,哈哈。不聊了啊,我還有事要處理,明天上午法院見。」
李逸飛顫抖著摸出一隻煙,卻哆哆嗦嗦地怎麼也點不著打火機。他一把折斷香煙攥進手心,看著街邊如涌人潮,一股溫熱的潮濕湧上眼角,腦子裡慢慢空白一片。
轉眼多年過去,看盡世間百態遍嘗人情冷暖,自己也曾滿腹牢騷憤怒不解。但無論面臨多大困難,自己都選擇一笑了之硬抗了下來,更沒有自我放棄或嫉恨他人。
算了,都過去了,大家都不容易,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沒必要讓別人感受自己的痛苦。現在苦盡甘來,自己未來還有好多事要做,沒必要為過往操心。
李逸飛麻利地叼起一支煙,卻捏著打火機,咧著嘴像個傻子似地笑了好一會兒。對於周圍路人驚詫的眼光和低聲的驚呼,他根本不在乎。勞資新生了,嘿嘿…
「啪」,打火機冒出一團橘紅的火苗,但火光怎麼如此明亮?那急促的剎車聲是怎麼回事?李逸飛猛地抬頭,一輛失控的巨大水泥罐車,呼嘯著衝過了路口,正在瞳孔里急速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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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六年五月初六(1626年5月30日),京師天色皎潔萬里無雲。早起市民在青石板路上踏出的輕快腳步聲,喚醒了沉睡整晚的帝都。
一輪紅日從天際躍出,萬丈金光瞬間穿透飄渺的晨霧,慢慢掀開夜幕的遮蔽。巍峨的城牆與肅穆的皇宮,在披上了一層金色外衣后,更顯渾厚與莊重。
煤山的歪脖子松樹下,朱由校撩起長袍,一屁股坐在滿是露水的草坪上,迎著朝陽,眯著眼睛眺望東方。
雖然陽光如此刺眼,他卻分明看見,厚厚陰雲籠罩下的遼東大地上,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那怕用盡全力伸枝展葉,也不能將陰雲撕開一條縫隙,連星光都透不下來…
七年前,那個逆賊在薩爾滸,狠狠捅了大明一刀,朝局就此急轉直下。如今那老不死的早已成了心腹大患,在被袁崇煥重炮擊傷后,居然還活蹦亂跳的到處攻城略地。想到此處,朱由校揪緊了手邊的一叢亂草…
「皇上,朝露濕重久坐無益,老奴請皇上移駕宮內,保重龍體要緊。」朱由校身後,一個鬢髮星白的老太監,畢恭畢敬地躬身說道。彎腰的角度之大,讓人很擔心萬一不留神,這太監的老腰會『嘎嘣』一聲斷掉。
「魏忠賢,朕記得你任東廠廠督也沒幾年,什麼時候也學會這般拿腔捏調了?你覺得朕還沒聽夠是不是?」朱由校頭也不回沉著臉道。
魏忠賢急忙跪倒在地,口中連呼:「老奴不敢,還請皇上贖罪。老…」
話沒說完,就見朱由校揮揮手道:「算了,進了朝廷這大染坊里,朕就沒見過不變色的。朕今天心裡煩,不想聽這些空乏的話。」
魏忠賢不敢起身,低著頭道:「皇上,老奴不察聖聽不明聖意,理當被斥責。」伺候皇上這麼多年了,他很清楚小皇上雖然有時候會鬧性子,但嘴硬心軟,所以在皇上面前多說軟話沒壞處。
廣寧之戰(1622)中慘敗的熊廷弼,一直拖到去年才被傳首九邊。皇上實際很想保住他,可那熊蠻子卻硬著腦袋死不認錯,何必呢?那王化貞就識時務多了,至少知道找咱家這條路子…
見皇上起身準備離開,魏忠賢急忙上前用佛塵拂去皇上衣服上的草根。動作輕緩準確,就像當年第一次給皇上整理之時。額,那時皇上還是太子…
「魏忠賢,查出那人的死因沒有?」天啟整了整衣冠道。魏忠賢聞言機警地看了看左右侍衛,低聲耳語了幾句。天啟頓時皺緊了眉頭,雙手捏成了拳頭又鬆開,英俊的面容上浮現了一層怒意。
魏忠賢見機不可失立刻進言道:「皇上,此事真憑實據確鑿無疑。老奴這就安排東廠的番子,將涉案之人緝拿到東廠嚴加拷問,定然找出背後元兇。」
趁你病要你命,這是魏忠賢在宮中一直以來秉承的原則。不趁這個機會將東林徹底踩在腳下,更待何時?誰敢說這事和東林沒有關係,咱家說有,那就有!!!
在煤山清涼的晨風中,天啟仰著頭閉上眼睛,沉默了許久。直到臉上的紅潮慢慢褪去,才搖搖頭說:「此事需從長計議,暫且放到一邊。你忘了今年二月的蘇州民變?那五人墓不是立在蘇州虎丘,而是就立在這煤山之上。此事稍有不慎,必成大亂!!」
說罷,天啟沿著石階緩緩踱步而下。長長的倒影中,竟讓人看到了不應有的佝僂和滄桑。雖然僅僅只有二十一歲,但大明王朝的重擔,已經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無人可用,何以成事?天啟又一次在心中嘆息,背著手越走越遠。
皇上到底還是心慈手軟瞻前顧後想得太多,要是皇上有當年武宗的一半膽略…魏忠賢想到此處輕嘆一聲,隨即便邁開已經老邁的步伐,緊緊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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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內城的西南隅,一條長長的獨立巷道口,幾個衣甲鮮明面色嚴峻的錦衣衛,輕按腰間綉春刀守在此處。這個時辰街上行人寥寥,就算有人經過,也像受驚的耗子一般,緊緊貼著牆角飛快溜走。別說抬頭打望,連大氣都不敢出。
『得得得』清脆的馬蹄聲打破了巷道中的沉寂,一輛京城裡最普通不過的兩輪馬車緩緩駛來。見馬車停在了巷道口,當即就有兩個錦衣衛上前喝止。但嘴裡髒話還沒出口就被人敲了敲腦袋,兩人回頭一看,立刻躬身施禮道:「卑職見過千戶大人。」
千戶虎著臉道:「也不動腦子想想,這是什麼地方,誰都敢把馬車停在此處?平日里聰明勁兒都去哪兒了?一邊去。」
兩個錦衣衛面面相覷,告聲罪低頭退到一側,心裡恨恨道:見杆子往上爬的時候沒見你落後一次,每次緝拿悍匪要玩命的時候都躲在後面,什麼東西…
千戶正了正衣冠,來到車窗前朗聲道:「來者何人,可知此處乃軍機要地。若無事當速速離去。」
窗帘被拉開一半,露出一張少年人的面孔,眼神輕狂而驕傲:「王千戶很有官威啊。」
王千戶立即躬身施禮:「卑職見過千戶大人,小的職責所在,不能大禮覲見,望千戶大人海涵。」聲音諂媚的讓人想抽他。
邊上幾個錦衣衛聞言對視一眼,心中對這少年的身份猜測不已,同樣是千戶,為何千戶大人會對這少年行禮?
少年人嘴角揚了揚,冷笑一聲道:「罷了,些許俗禮而已。讓你安排的事可有眉目?」
王千戶看了看四周,聲音壓得更低:「大人放心,已經安排妥當。今日保准讓三人生死兩難,以後再也不敢出現在大人面前,污了大人的眼睛。」
少年『嗯』了聲便放下窗帘,漫不經心的說道:「王千戶,辛苦了。」隨即一張裹成一團的銀票從窗口彈出,準確落在王千戶胸口。
少年人收回手,舒服地靠在錦背上,面有得色:本少爺看上誰家閨女,那是她的榮幸,管你們三個王八蛋屁事。等你們明天跪下來求本少爺的時候,老子再和你們好好說道…
王千戶不漏聲色的收好銀票,心中也是暗喜:乖乖,一千兩啊,這些大戶出手就是不一般。嘿嘿,沒想到竟然順手撈了這麼大筆錢財。你們就在這京城裡斗吧,過了今天京城裡就再也沒有王千戶這號人,爺不伺候你們了…
王千戶整了整衣領心情極好地踱著方步,到巷道口對幾個錦衣衛說了幾句,便哼著昨晚才從胭脂衚衕里學來的小曲,緩步走到街道轉角處。
剛一轉身,王千戶全無剛才的諂媚與猥瑣,眼神警覺地四周打望了一番,徑直走到早已停在此處的一輛馬車窗前。輕輕敲了敲車框道:「告訴大人,張家少爺已經上鉤,小的必將此事清理乾淨,請大人靜待佳音。」說罷,王千戶就急急轉身離去。
昏暗的車箱內,戴著遮陽斗笠的老者輕輕捋了捋鬍鬚,一絲微笑爬上了滿臉的溝壑:是啊,清理乾淨,必須清理的乾乾淨淨。錦衣衛有個千戶要出缺了額…
老者將一個竹筒遞給馬夫道:「告訴他們,今日之事務必斬草除根。若留一個活口,小心他們的項上人頭。」馬夫應諾了一聲,挽了個漂亮鞭花駕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