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京城 第三節 我心安處是故鄉
青磚黛瓦霽月清風,春雨似煙巷弄如畫。碧油傘下,窈窕淑女一襲白衣飄然而過,似這水墨江南中的一點硃砂。卓爾不群的青衣士子,負手身後緩步上前。至此,才子佳人兩情相悅生死不離。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揮揮手八荒並伏龍傲上天…
但,這是別人家的穿越不是自己的。李逸飛搖搖腦袋,苦笑著把頭巾胡亂扎在頭上。那個叫陳克的,硬是把自己的雞窩頭整出了荒蠻大陸的感覺,不服不行。
明朝男子如果沒有一頭烏黑飄逸的長發,會被認為是大不孝應該挖個坑埋了;光頭的會被認為是不如殘廢;而自己這種就是殘廢不如。穿越遇見大爆炸就算了,如今成了殘次品又是何道理?老天,要不要玩得這麼絕!!
自己不僅遇見了車禍,還遇見了傳說中的蟲洞。在另外一個世界,自己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老婆孩子怎麼樣了?年邁的父母會怎麼想?沒了我,他們怎麼辦?想起這些,李逸飛就長吁短嘆愁眉不展。
通過這幾天的了解,李逸飛知道現在是明朝天啟六年,穿越的還不算太壞。可想起名義上的父母都只有32歲,就覺得腦袋疼。這兩人比後世的自己還小,要尊稱他們是老人家,這可以接受也沒錯。可要是讓自己叫父親母親,這根本開不了口啊。
自己現在的公開身份,是惡名昭著的錦衣衛。那不就是橫著走的特務?想多了。在近兩萬人錦衣衛中,擁有偵緝職權的校尉不超過六百人,被稱為『緹騎』。而自己,僅僅是子承父業的錦衣衛北鎮府司小旗,屬於錦衣衛中最低級的統領官,說難聽點就是打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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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讓李逸飛哭笑不得的是,經過蟲洞的時候居然被老天修改了年齡,成了16歲的自己。雖然後世的一切都不曾遺忘,但關於明朝的知識都來自於貼吧和論壇,屬於被磚家不齒的民科。精英們曾一臉嚴肅地說,寧可和流氓吵架,也別和民科說話…
這些知識不但雜亂無章還真假難辨。萬一自己的話語行為觸犯了忌諱,那可是真要掉腦袋的。雖然自己可以推脫說被爆炸炸傻了,但總不能一直用這個當借口吧。
盤腿坐在院子里洗衣台上,李逸飛陷入了迷茫…深思之中:自己現有的學識,基於後世社會牢固而高效的整體體系。可是在明朝,這些學識不僅沒有實現的基礎,弄不好還會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發明珍妮紡紗機的哈格里夫斯,差點被失業的手工業者活活掐死。如果在明朝搞出這東西,自己會不會被憤怒的江南百姓滅口?其他的什麼鍊鋼、肥皂和玻璃一類的,是一個錦衣衛小旗可以沾染的?京師里最不缺的,就是巧取豪奪的世家大戶…
而八股科考這種技術活,李逸飛不認為自己有這方面的發展前途。投軍?金國鳳率二子領親兵幾十人,與數千建奴血戰殉國。遼西諸將引數萬大軍強力圍觀,看完熱鬧撥馬回城順便吐槽「不自量力」。李逸飛看看自己麻桿似的雙臂,不由打了個冷顫…
現在已經是天啟六年,木匠皇帝還有一年就會升天。想想隨後不按套路出牌的崇禎,一團亂麻的明朝內閣,虎視眈眈的辮子軍,準備下崗再就業的李快遞員。李逸飛忽然覺得前途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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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逸飛坐在洗衣台上發愣的時候,一個身著常服的中年女子,悄悄站在了門柱之下。看著獃痴般的兒子,女子眼中湧出了淚花。兩手焦急地擰來扭去,把腰間的圍裙都擰成了麻花。
另一個身材壯實面容敦厚的中年男子,來到女子身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聲道:「讓孩子再好好冷靜一下吧。任誰經歷了那場爆炸,也會心神俱傷。」
女子著急地甩了甩肩膀,抹去眼角的淚水哽咽道:「孩兒他爸,這可怎麼辦啊。都三天了,這孩子每天就坐在那兒發愣。盡問些奇奇怪怪的問題,連說話的口音都變了,這孩子不會真傻了吧?以後可怎麼辦啊!!都怪你,都怪你…」
男子尷尬地搓了搓下巴,心裡也很無奈:這也能怪我?要有可能,倒情願那天去輪崗的人是我,可是…
「孩兒他媽,你別急,我再去和孩子說說。這孩子,往日里也算聽我的話。」男子說完,用力在女子肩上按了按,示意她別胡言亂語,隨後便來到李逸飛身邊。
「逸飛,想什麼呢?給為父說說。」男子說完,長袍一抖也坐在了洗衣台上。
李逸飛其實早就聽見了他們的談話,也知道男子坐在了自己身邊。可那兩個字他實在說不出口,只好在喉嚨里「咕嚕」了兩聲算是回應,眼睛依舊看著斑駁的牆壁出神:明朝的人居環境堪憂啊,這牆壁已經有些年沒整理了吧,長草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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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輕咳一聲緩緩說道:「逸飛,人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次京師的變故,不只是對你,對很多人都是一場災難。但,說什麼都得繼續活下去。擦完了眼淚,就該端起碗吃飯,蹲坑上拉屎。時間不回頭,日子不等人啊。」
李逸飛轉頭打量了一下,這個自己應該叫做父親的中年男子:其貌不揚,也沒啥王八之氣,丟到人海里連水花都不會冒。簡單話語如其人一樣樸實,卻句句在理。
後世帶來的壞毛病啊,總想把事情想周全,可要是事情本來就那樣呢?日子就不過了?穿越這個事情已經發生了,最該做的就是適應這個陌生的社會,用自己後世的學識和眼界,修身齊家,想想怎麼好好活下去。
作為一個有經歷的油膩中年,還是活得現實一點好些。後世,自己還算一個有志青年的時候,也曾夢想挎個酒葫蘆仗劍走天涯。後來,抱著大堆學歷走街竄巷就為了一口盒飯。
每天早上對著鏡子說努力奮鬥,然後慢慢看著鏡中人變成了曾經最厭惡人的模樣。血性成了酒精,時刻麻醉著自己;夢想變成泡了枸杞的白開水,需要的時候喝一口潤潤喉嚨…
李逸飛記得後世一部電影中的台詞:活到這個歲數,情義,氣節,磨得差不多了。要是再沒有這點念想的話,同死人還有什麼分別…他甚為認同。家,就是自己的念想。
現在,自己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治國平天下這種技術活,還是留給其他穿越者吧,這任務太過艱巨,自己也沒法承擔這個重任。一將功成萬骨枯,他從來沒有踩著別人屍骸升官發財的想法和覺悟,之前不會有,以後也不會有。
等有機會找個地方,平平安安熬過這幾十年,也就行了。作為一個民科歷史愛好者,明朝的走向還是略知一二的。此時距離辮子軍攻佔揚州,還有二三十年,足夠自己離開京師,去新馬泰旅遊觀光再找個地方安身。以後說不定就是愛國僑胞了,這多好…
但,『揚州』兩個字卻悄無聲息地掠過腦海。李逸飛眉頭擰成了一座山川,心尖針刺般疼了一下。他搖搖腦袋,把某個來不及冒頭的想法,掐滅在心底。
看了那麼多史書,他深深明白,在歷史的車輪面前,任何試圖改變的行為都如螳臂當車。歷史終究會沿著固有的軌道前進,將一切阻攔碾為粉塵。
自己,真的就這麼袖手旁觀,然後寫幾句酸啾啾的歪詩爛調藏書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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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子在一邊,饒有興趣地看著李逸飛面部表情的變化。孩子想事情的沉穩模樣,頗有老子當年的風采。就喜歡看孩子這樣,嗯,到底是自己的種,怎麼瞧怎麼舒坦…
「逸飛,有啥事,也等吃飽了飯再說。讓你娘割點肉殺條魚,咱一家人今天也熱鬧熱鬧。」中年男子拍了拍李逸飛的肩膀說。
李逸飛回過頭笑了笑,心裡也算釋然了:趕鴨子上架的事情,現在做不得。沒有一定的基礎,夢想就只能是空想。世事無常,夢想走岔道的事自己又不是沒經歷過。隨遇而安吧…
那中年女子見孩子臉上有了笑容,也長出一口氣。趕緊端著水杯上前,摸摸李逸飛的腦袋說:「飛兒,你這幾天可把為娘給嚇壞了,來喝口水,娘都吹涼了,裡面還加了糖霜。」
女子見李逸飛聽話地喝了一大口,心裡美滋滋的。轉過臉又對男子說道:「還愣著幹什麼,等著我去割肉殺魚?老娘還要照顧寶貝兒子,沒空。」
男子訕訕笑道:「總不能空著手去買吧…」
女子疑惑地看了看自家男人,頓時寶貝兒子也不要了,王八之氣陡生戰鬥力爆表地問道:「昨天不是才給了你十文錢嗎?錢呢?」
「昨天街口老劉家有喜事,這不是趕了禮嘛,你知道的。」男子說得理直氣壯,眼神卻有些遊離閃爍。
「是啊,老娘知道。可那也用不了十文啊,說,錢去哪兒了?」女子這話說的輕描淡寫,但攥緊的雙拳表明,要是男子再不坦白從寬,估計會發生嚴重的暴力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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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逸飛小口嘬著糖水,笑眯眯地看著這兩口子吵架:就這麼過過普通人的日子,不也很好嗎?後世自己為了私房錢的事情,也曾和老婆鬥智斗勇頑抗到底,雖然最後都以失敗告終。但現在想想,卻是幸福無比…
以前的幸福,我會牢牢記在心裡。今後的路,得靠自己去闖蕩。老婆孩子,我的家人和朋友,我們都為自己加油吧。
壞了,眼前這兩人叫什麼名字?總不能說把他們的名字忘了吧,如果真這麼說,估計會被潑一臉狗血驅邪。陸大虎和陳克兩個小子,也不知道這兩天去哪兒了,我找誰問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