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蒼色王旗

蒼玄的宏願從未改變，他不會因為紈丘一地的安寧而滿足，這只是個起點。他本以為還要再準備一段時間，但是彩八仙的到來使得他的計劃發生了改變。

半個月後，蒼玄豎起了王旗，踏上征途。

很快，蒼玄在世人口中便不再是「紈丘城主」，世人稱他為「想成為王的人」，同時，也有人稱他為「王」。

征戰各地、誅滅妖魔，隨著蒼玄戰績的擴大，各方慕名前來的人越來越多，蒼玄的勢力越發擴大，軍隊從幾十人擴增到上千人，主動歸附的城鎮慢慢增加，蜂擁到蒼玄屬地的民眾更是數不勝數。

這樣的亂世，誰不想有一個安穩的住地？誰能帶給他們安寧和溫飽，誰就能成為他們擁護的王。

蒼玄策馬緩行，望著遠處城樓上隱約可見的蒼色旗幟，低嘆一聲。

「蒼玄王，城池主動歸附當是好事，為何嘆息？」

碧仙疑惑地看過來，視線往紫仙那邊飄去。

「蒼玄王多半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吧。」紫仙悠然地搖了搖摺扇，「不過，這確是少了些樂趣。和妖魔作戰，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和人斗啊……」

紫仙旁邊的幾位仙人立刻往旁邊讓了一些，立時凸顯出紫仙周圍可疑的空白。

紫仙感慨完了一轉頭，這才發現同伴們個個捉對聊天，而且還離他遠得很，他立刻怒火上沖。

「你們這些整日里光吃飯不做事的，不想想平時辛苦的是誰——」

碧仙把水袋遞給蒼玄，一臉關切的神情，「您渴了吧，連日跋涉，此番到了城中，須得好好休整幾天。」

茶仙和藍仙一個存心看戲，一個素來置身事外，壓根不管這邊發生了什麼。

黑仙、紅仙、白仙聚在一處，旁邊還有墨北微，四個人不時說上幾句，純然沒關心其他的事情。

黃仙很不給面子地大笑著說：「霄，一到戰場上就忙得不停的，好像不是你，是那邊的幾位吧。」他信手指了指墨北微的方向，「各方勇士歸附於黑白二色旗幟之下，好像跟你沒關係吧？」

茶仙趁火打劫，添油加醋地說：「沒錯啊，如今誰人不知，黑旗所在，戰無不勝，白旗過處，攻無不克。紫旗招來的那些文文弱弱的……」

他搖了搖頭，什麼也不說了。

紫仙真是給氣得一口血都要噴出來了。

「你們這些目光短淺的傢伙！等到戰亂平息，真正能讓這個國家繁榮起來的正是他們——」

蒼玄不得不出來打圓場了。

「幾位莫要爭執了，亂世以武開道，治世以文定國，幾位的心意，我都明白。」

黃仙和茶仙互相看看，微笑不語。

紫仙大為欣慰，拍著蒼玄的肩膀說：「不愧是我看中的王！」

這時候紅仙卻插了一句：「沒記錯的話，這是北微先發現的哦？」

「笨蛋紫霄，回回都碰一鼻子灰回來。」白仙指著紫仙哈哈大笑，「蒼玄，我告訴你，這個笨蛋以前幹了些什麼蠢事。他氣不過墨仙的名聲超過他，有一回不知道在想什麼，變成美女跑去找墨仙，那種楚楚可憐的模樣……嘖。」

銀髮少年有著野獸般的立瞳，他昂首笑笑，指向墨北微。

「那個暴力女多狠心啊，看也沒看，騎著白虎從紫霄身上踩過去了！哈哈哈哈——」

其他的彩八仙也不禁笑了出來。

蒼玄一愣，「這是……」真的嗎？

他話沒說完，就接收到紫仙的殺人目光，當即改口，「墨姑娘可能沒注意吧，她趕路的時候一向不大留意旁邊。」

紫仙勃然大怒，「什麼叫做沒留意？！路那麼寬，她從哪兒過不行，偏要從我身上壓過去？！」

紫仙的大吼使得現場陷入詭異的安靜，半晌，爆發出一陣大笑。

蒼遙姬聽到這裡，不由得露出崇拜的神情，立即策馬躥到墨北微旁邊。

「墨姐姐，真的嗎？你真的就那樣踩過去啦？」

無數的視線盯在墨北微身上。她有些不自在，隨意地點點頭。

蒼遙姬神采煥發，雙眸閃閃發亮。

「真的？！墨姐姐好厲害——！」

墨北微被看得有些發毛，扭過頭。

「……當時我好像在想心事……」在分心學習精神異術。

「通常那些地方都沒人，我就沒在意路況。」

紫仙立刻氣得炸毛。

「你居然真沒看到？！你要是故意忽視就算了，你怎麼能真的沒看路——」

「算了吧，路上一個居心叵測的人妖有什麼可看的，踩死了正好。」

黑仙笑著回應紫仙的怒視，轉頭看向墨北微，「北微，做得好。下次看到這傢伙，記得來回多踩幾次，免得他精力過剩，回來騷擾我們。」

紫仙被連番刺激，徹底爆發了。

茶仙和碧仙好不容易拉住紫仙，示意同伴們不要繼續了。紫仙這可憐的傢伙，天天殫精竭慮，還要被同伴們擠兌……

兩位仙人毫無同情心地想，活該紫仙老是說自己是最聰明最有智慧的仙人……

蒼色王旗之後，飄揚著八色的彩旗。

每一面旗幟後方都跟隨著為數不少的人馬。

紫色尚文，黑白尚武，除此之外，各色旗幟基本沒有講究，那些人馬愛站在哪一隊都行，於是除了那三面旗，其他的隊伍都差不太多，總之龍蛇混雜，什麼人都有。

黑白二旗格外引人注目。

白旗之後人馬眾多，隊列齊整，紀律分明，儼然一支素質優良的軍隊。事實上，這也正是蒼玄麾下的軍隊，當他的腳步被「人」所阻的時候，這支軍隊就會發揮出實力，攻無不克，將蒼色王旗插上城樓。

黑旗之後的隊伍更是可觀，雖然人數比白旗要少，看起來也稍顯雜亂，但是，沒有人敢輕視他們——那種武者聚集一處匯起的強大氣場足以使人心驚膽寒。

黑旗之下，一旦開戰，人人悍不畏死，不到最後，誓不罷休。

這一支軍隊，根本就不是以「人類」為對手的水準，他們的敵人是「妖魔」，他們的目標是「完全的勝利」——只有敵人全滅，他們才會停止攻擊。

或許全國最善戰的能人異士都在這裡，聚集在黑旗之下，跟隨在黑仙和墨仙之後。

這支隊伍的驍勇剽悍固然和這些人的性格有關，更和執掌黑旗的領袖有關——二位仙人身先士卒、勇猛無畏，追隨他們的戰士豈會貪生怕死。

隨著黑旗斬妖除魔、長勝不敗的名聲播散，越來越多的人慕名而來。是以儘管黑旗死亡率居高不下，隊伍還是漸漸壯大。

時間就這樣在征戰中過去。

對於墨北微而言，這樣的生活和以前沒有太大的差別，一樣的和妖魔戰鬥，只不過戰場上多出來不少人，以至於她不得不把妖魔群打散，找上厲害些的妖魔就引到沒人的地方去打，省得一個大範圍的法術下去，波及到了別人。

彩八仙之中，黑仙、白仙最為善戰，武技超絕，碧仙的弓箭也很強，其他人基本上就是術法型的了。

紅仙擅長治療，但她通常只給彩八仙、墨北微、蒼玄、蒼遙姬治療，其他人受傷，她心情好的時候隨手治一治，心情不好就當做沒看見。

藍仙基本上沒動過手，有時候人也不見了，雖然對墨北微的態度算是溫和，但是那個「吾」和「汝」的說話方式……

比較出乎墨北微意料的是蒼遙姬。

雖然墨北微感覺到蒼遙姬有著相當強大的靈力，但是她沒想到蒼遙姬可以憑藉樂音封印妖魔。

蒼遙姬在戰場上奏響二胡的時候，墨北微萬分詫異，不單是為了樂曲的功效，更是因為，她的［寶具］有了反應，右手的指環也嗡嗡作響。

蒼遙姬的二胡正是任務所需的［道具］。

這個世界的［道具］竟然是只有特定情況下才會發生共鳴的類型，難怪她以前一直找不到。

蒼遙姬一直對墨北微很熱情，開口閉口「墨姐姐」，真真是噓寒問暖、關懷備至，跟前跟後，哪兒有墨北微，哪兒就會有蒼遙姬。

這比墨北微對百里涵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有時候墨北微自己都會反省，她是不是對百里涵比較冷淡，不利於小孩心理成長什麼的，而後跑去關心百里涵，每每得到他欣喜的笑容作為回應。

某一天，墨北微偶然發現，百里涵在別人面前，為人處世、言談舉止沒有半點像小孩子，完全是一個成熟大人的作風。她頓時鬱悶了——百里涵在自己面前那副孩子樣是個什麼意思……

七年後。

大部分地方都飄揚著蒼色的王旗。

這個國家，基本已經握在了蒼玄的手裡。

這一日，蒼玄正在處理政務，蒼遙姬突然跑來，趕跑了其他人，關上門，走到蒼玄對面和他瞪眼。

蒼玄只好放下筆。

「遙姬，你有何事？」

蒼遙姬睜大眼睛瞪著蒼玄，語出驚人。

「哥哥，你是不是喜歡墨姐姐？」

蒼玄一下子僵住，片刻后皺眉，「你問這個做什麼？」

「那就是喜歡了？」蒼遙姬一下子提高了音量，「那你還在這裡做什麼？快去追求她啊——你難道想眼看著她嫁給那個黑仙還是紫仙嗎？這些東西又不是沒人處理，丟給那些文臣好了，總不能讓他們白拿錢不干事！快給我出去——！」

蒼遙姬一邊說一邊拽著蒼玄往門外拖。

蒼玄不自覺地提起了心，可是他根本一頭霧水，不知道蒼遙姬為什麼這麼激動。

「遙姬，你為什麼忽然間……」

「哎呀，笨蛋哥哥！以前總是跑來跑去，戰場上又一片混亂，哥哥和墨姐姐都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大家的心思也不在兒女情長上，也沒什麼要緊。現在安穩了一些，什麼心思都冒出來了，你看看他們，整天纏著墨姐姐，你還在這裡批什麼公文呀，再批下去我嫂子就要變成別人家的了！」

蒼遙姬急得快要冒煙了，直跺腳。

「氣死我了，我怎麼有這樣的笨蛋哥哥！我要是男的就好了，我直接娶了墨姐姐，哼——！」

蒼玄完全石化了，被蒼遙姬一路拖了出去。

後花園。

墨北微和黑仙雙劍相擊，各自退開。

墨北微手中的細劍化光消失。

「到此為止吧。」

「為什麼？」黑仙微笑著說，「剛被你挑起了戰意，你就說停手……至少給個理由吧。」

他挽了幾個劍花，順手擲出長劍，銀光破空，穿過角落一道黑影，叮的一聲釘在牆上。黑影扭動著發出低低的哀鳴，慢慢消失。

紅仙嫌惡地皺眉。

「最近這些東西越來越多了，連這裡也敢闖進來。」

紫仙望著角落，若有所思。

「藍呢？又跑到哪裡去了？」銀髮少年拎著幾大壇酒回來，左右看看，不滿地說，「動不動就沒了蹤影。這傢伙……我們又不是閑極無聊追著他問未來如何的凡人。」

「再比下去，我肯定忍不住依仗兵器的銳利砍斷你的劍。你去換一柄劍吧。」

墨北微無奈地解釋著，看看白仙，隨口答道，「藍說要『回去』一趟。」

「哈啊？回去？這時候回去……」白仙把酒罈往地上一放，跳上石凳，一巴掌向著紫仙的腦袋招呼過去，「紫，你一向自負聰明，來說說看藍為什麼這時候回去？」

紫仙啪的一下打開白仙的手，不滿地回瞪，一手揉著後腦。

「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怪力。藍一向神神道道的，管他那麼多。這次『回去』，可能是想休息吧。」

「休息？」墨北微低聲自語。

黑仙走到墨北微左側，低聲說：「藍每過一段時間都會特別疲倦，要『回去』休息才能恢復。」

墨北微點點頭，不防旁邊紅仙忽然湊了過來問，「北微，你的身體怎樣？」

「還好。」墨北微笑著搖頭，「最近都沒事。」

紅仙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墨北微，然後瞄了瞄黑仙，得到他的肯定之後，她直接沉下了臉。

「那就是之前有事了？又瞞著我。你把我當成什麼了，無關的路人嗎？」紅仙兩手按著墨北微的頭，左右搖晃，晃得她兩眼冒金星了才罷手，恨恨地說，「你給我記清楚，逞強也要有個限度！明明只要說一聲，我就能幫忙，你偏偏瞞著我——這算什麼？」

墨北微揉著太陽穴，「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自己清楚？那你幾十年體寒畏冷算什麼？——別告訴我你習慣了！」紅仙的目光有著閃電一般的銳利和鮮明，彷彿能照出人心最隱秘的角落中潛藏的陰暗。

墨北微望著紅仙，慢慢地笑了起來。

對方的關心她當然感覺的到。但是……

「薔君，謝謝你的關心。但是，我這不是病，體質如此，治不好的。」墨北微幽黑的雙眸呈現出異樣的堅定，那是有著「某種覺悟」的人才能有的眼神。

「這是我應付的代價。」

墨北微畏寒的毛病，彩八仙全都知道，但是，她寒氣行脈時的情形，並非每個人都知道，因為墨北微在發作的時候會刻意避開他人。

現如今，只有黑仙、紅仙曾親眼看到過那種冰封的情景，親耳聽到那種撕心裂肺的哀鳴聲。

「代價？」紅仙皺起了眉，「從沒聽你說過……」她哼了一聲，「這又是怎麼一回事？黑，你知道嗎？」

黑仙沒有否認，而是用他那雙彷彿能窺探永恆的虛無的黑眸望著墨北微，似乎有著鼓勵的意思。

墨北微一瞬間明白過來。

一直以來，和她並肩作戰、時常互相切磋的黑仙若是無所察覺，反倒成了笑話了。

說不定……藍仙也知道她的情況吧，那個能看透過去未來、察知世間一切變化的「時間的掌控者」。

「正好，趁這個機會告訴你們吧。」

墨北微張開雙臂，左右手各出現一柄劍。左手邊是銀白的細劍，右手邊是藍色的長劍。

她抬起左手，反手拿著星切，亮給他們看，「這柄細劍名為星切，是我慣用的武器，星切之名來自於鑄劍師的讚譽，稱其有『切斷星光』的銳利。」她說完就收起了星切，右手前揮，寒光凜凜的長劍瞬間發出藍光，劍身在空中挽了幾個劍花，之後飄回她身旁，劍尖朝地，顯出安順的模樣。

「此劍名為『望舒』，你們或許從沒仔細看過它吧。」

紅仙和紫仙搖了搖頭，表示從沒見過。

白仙一腳踩在石凳上，立瞳顯出幾分不滿。

「這不是被你踩腳底下的那東西吧……」

白仙這麼一說，其他幾人反應過來，紛紛露出驚訝的神情。

彩八仙中，只有黑仙和白仙武藝高強，其他人都是遠遠地使用法術，再加上墨北微每回一開戰都往偏僻的地方跑，從遠處看只知道她腳下一道光，哪能看清楚那是什麼，平時墨北微用的又都是星切，望舒就根本沒在人前正式露面。

墨北微一笑，索性驅動望舒平行地面低空飛過，輕巧地跳了上去，在天空轉了一圈落回地面，右手握住望舒劍，橫執著，放到幾人面前。

「望舒至陰至寒，和至陽至炎的羲和成對。之前有兩人同修雙劍，並未出現什麼不妥……我得到望舒后，最開始也沒有發現什麼問題，隨著修為的增進，我才發現，望舒的寒氣侵入經脈，漸漸地改變了我的體質。」

「畏寒的毛病也是那時候……」

「是。」墨北微坦然承認，「後來，我煉化瞭望舒劍，體寒的特質雖然消不掉，卻不再繼續加重，只是每年總有幾回寒氣行脈……」

黑仙思索著，半晌問道：「若是有另一柄成對的劍，你的癥狀可能緩解嗎？」

墨北微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可能了，那柄劍……不存在了。」

羲和劍早就交給了［它］。她怎麼可能再找到一柄羲和劍？

「那不就沒得治了？」白仙脫口而出。

紫仙一把推開白仙，「別亂說話。」他正了正臉色，「如果你的問題是因為寒氣侵體，那麼，只要有相對的炎力，應該就能緩解。天下間屬火的東西多了，未必一定要成對的那柄劍。」

「至陽至炎……」黑仙念著這四個字，若有所思，「只怕普通的東西是夠不上這個標準的。」

紅仙看著望舒劍，「這柄劍真的有那麼厲害？」

墨北微笑笑，「你們讓開一些。」

看到幾人退開幾步，她收回了抑制望舒的力量，任望舒散發出寒氣，剎那間地面結起冰霜，甚至形成了一座小型的冰山。

墨北微握住望舒，劈下。

冰山粉碎，晶瑩的冰粒四處飛散。

「望舒若是不厲害，我怎麼會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墨北微既欣慰又無奈地回答。

黑仙伸手揉了揉墨北微的頭髮。

「別擔心，總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