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闖宮(下)
韓世忠騎馬闖宮,一路破關斬將,無人能阻,直至宮前百步,才被眼前這位紅衣護衛以劍氣所阻,不得已棄馬與這名紅衣護衛力拚一招,雖爾銀槍斷折,手臂受創,卻仍然成功地闖入了殿來。
而且以他的眼力,可以清楚地知道,那名紅衣護衛表面上行若無事,其實不外是以特殊的法門將傷勢硬壓了下去,在與韓世忠那一招相拼里,紅衣護衛並沒有佔到任何便宜。
從宮門至此超過六十里,大內待衛怕不有上千之數,卻沒有人能讓韓世忠這一人一槍停息過半刻腳步。
趙匡胤久歷戰陣,雖然韓世忠未曾鎧甲在身,但他一眼就能看出韓世忠是個軍人,是個身經百戰的軍人。
因為韓世忠的身上升騰著一股濃濃的血氣。
這跟武藝的高低沒有關係,若不是從死人堆里翻滾出來,若不是手上有無數敵軍亡魂的詛咒,無論武功再高,也絕對不可能給人這樣的感覺的。
而如此人物,居然為了岳飛連性命也不要了。
這個岳飛,到底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趙匡胤不理會那些大內待衛的訝異,揮手叱退了他們,上前親手扶起了韓世忠:「將軍,有什麼事要見朕。」
…………
韓世忠看著內待背著將岳飛父子帶回重審的聖旨,驅馬消失在漫天風雨中的時候,心裡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在一柱香之前,打死他也不敢想象自己這次騎馬闖殿能有這樣好的效果。
自從當今的大宋天子一日內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飛,盡棄大江北岸數千里河山以來,所有人都知道,當今大宋天子與金國和議之心已決,任何會阻礙兩國和議大計的人物,都會被無情地剔除。
如今朝中原本叱吒沙場的幾大名將,哪一個不是寄情田園財富,自污其志,苟且不出,以求得下半世的平安富貴。
自己這次騎馬闖宮,原本也不過是抱著一腔血氣,想跟自己那位生平唯一佩服的虎將共赴黃泉。
卻沒想到居然會出現這樣一個結果。
自己真的不是在做夢?
韓世忠偷偷擰了擰自己的腿。
趙匡胤背負雙手,面無表情地目送著內待遠去的背影,心中卻有著另一番考慮。
他是帝王,帝王心術與軍人不同,儘管他很欣賞韓世忠,儘管他知道能讓韓世忠賣命的岳飛必然不同凡響,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認為岳飛與主張殺他的人就是如此地忠奸分明。
他自己的帝位便是陳橋驛上黃袍加身得來的,所以他深知手握兵權的方面大將,一旦生出了異心,會是何等的可怕。
更何況,岳飛是一個能讓韓世忠如此人物也為他賣命的將軍。
然而他卻還是毫不猶豫地頒下了赦免岳飛死罪,將其帶回重審的詔書。
一方面,固然是因為他自己曾立下「不殺大臣及言事官」的誓言,岳飛曾任宣撫使、同知樞密院事,位列宰執大臣,若不是自己的這位不肖子孫背離祖訓,岳飛本來就應當在自己的誓言保護之內。
而另一方面,最根本的原因卻在於信心!他對自己有絕對的信心!
他不是那個庸懦無能的子孫趙構,絕代名將需得遇蓋世明主,不管岳飛是何等了不得的英雄虎將,他也有絕對的把握讓他完全處於自己的掌控之下,讓他對自己心服口服。
因為他是趙匡胤,自五代十國亂世中大小數百戰的山積屍骨中走出來的最後勝出者趙匡胤。
韓世忠忽然渾身一顫,輕叫了一聲:「不好!」
趙匡胤愕然回首,韓世忠搶上兩步,拜伏於地,叫道:「臣斗膽,臣懇請陛下馬上賜臣手詔一份,由臣親自送至風波亭,帶岳飛迴鑾候審。否則……」
他微微一頓,趙匡胤目光一寒:「否則如何?」
韓世忠抬起頭來,直直迎上趙匡胤的目光:「否則臣恐怕陛下的聖旨,出不了西直門。」
一陣難堪的沉默。
趙匡胤的心裡湧起了滔天巨浪,韓世忠話雖隱晦,他卻聽得明白,看來在這個東南小朝廷里,自己這個不肖子孫面臨的問題,還不止是那陣兵長江之畔的金人。朝中還存在著另一股強大的勢力,甚至足以影響皇帝的決定。
不!這種情況,絕不應該出現在大宋的朝堂上。
皇帝稱孤道寡,就是因為皇權的尊嚴是至高無上的,如果還有另外一股勢力足於與皇權平行,那麼這種破壞力,恐怕比金人的十萬大軍還要可怕。
他微微苦笑,雖然早就知道這個名為趙構的子孫不肖,卻實在未曾想到其不肖的程度,一至於斯。
韓世忠眼見天色漸暗,看著皇帝官家若有所思,一時無語,不由得犯起了急來,大著膽子又叫了一句:「陛下,岳飛押赴風波亭已有近半時辰,請陛下儘早聖裁。否則恐怕就來不及了!」
趙匡胤的低頭看著韓世忠焦急之色溢於言表,臉上卻露出一分成竹在胸的微笑:「韓將軍不是說朕的聖旨出不了西直門,那朕便算賜你手詔,又於事何益?」
韓世忠傲然應道:「臣有一槍一馬在,天下皆可去得!」
趙匡胤搖頭微笑道:「將軍今日匹馬闖宮,血戰六十里,槍已折,氣已泄,況且,方才還受了傷……」
韓世忠不服截道:「此許小傷並不礙事,臣哪怕拼了這條命不要,也必將岳飛帶回到聖上面前。」
趙匡胤輕輕責備道:「你與岳飛的命,都是朕的。你還是好好留在這裡養傷,關於這件事,朕心裡已經有了一個最佳人選。」
韓世忠瞟了一眼伺立在趙匡胤身旁的紅衣護衛,搖頭道:「陛下,臣以性命擔保,展護衛的傷勢,決不比臣輕上一星半點。」
趙匡胤啞然失笑:「誰跟你說我要讓他去了。」
韓世忠摸不著頭腦,問道:「那麼陛下的人選是……」
趙匡胤一聲長笑,徒地平地拔身而起,躍坐在韓世忠那匹棗紅馬上:「那便是朕!韓將軍,借馬一用!」
韓世忠與周圍的待衛都自大驚失色,韓世忠高叫道:「陛下,快下來,臣的踏燕駒性情暴烈……」
話還沒說完,卻見眼前這位原本只敢騎著一隻青色騾子到處晃的大宋天子,雙腳微夾發力,右手食、中二指輕捏馬頸,自己那匹向來桀驁不馴、旁人難以騎乘的踏燕名駒竟爾一聲長嘶,乖乖的任其驅策,轉頭絕塵而去。
風雨中傳來趙匡胤的哈哈大笑:「朕倒要看看,四海九洲之內,有什麼人能攔得下朕!」
蹄聲漸行漸遠。
旁邊的待衛呆了半晌,這才醒過了神來,在那名紅衣護衛的帶領下,呼嘯一聲,各展輕功,直追而去。
韓世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獃獃地愣了半刻,才喃喃道:「皇帝官家,這……這真的是我們的皇帝官家嗎?」
在一旁的張遠,連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韓大帥,噤聲!噤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