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八章 西行覓故泄天機
智休已經下定決定要管婆娑星的爛攤子,事關他幾世修佛的厚積薄發,林洛然也不好發表意見,雖羅鄴河源頭濃郁的香料味還讓人想起鼠妖和它的婆娑彌教而心生不適,她和沐天南已經決定通過星際傳送陣離開。
萬千怨靈被困樹頂,既是對星際傳送陣的看守,何嘗不是另一種意義的保護。智休為林洛然二人在怨靈中開闢出一條通道,檢查了下陣法並無損壞卻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林洛然對次靈界一無所知,智休當年也是被殷山宗一路追殺輾轉來到婆娑星,傳送位置都是隨意定的並無坐標。
進入傳送陣后,還是在沐天南的提醒下她想起自己還有玉石台階這個「星圖」。
拿出來端詳一番,第二層台階背面有一星辰是亮起的「紅點」,莫不就是兩人所在的婆娑星?
想起智休說離開婆娑星后一直向西許有收穫,林洛然心中一動,嘗試用神識將星圖中婆娑星與它西邊最近的星辰光點相連,細細的白線方連上,安放了靈石的星際傳送陣光華流轉,竟自行運轉起來!
來不及同智休作別,林洛然和沐天南就消失在傳送陣光幕中。
這次傳送是兩顆相鄰星球,時間要比被辛元萍從天魁星暗算至婆娑星要短的多。
不太舒服的傳送過程很快過去,林洛然和沐天南走出傳送陣,發現這端的傳送陣建在一個安靜的石殿中,推開門走出去入目竟是一個極熱鬧的坊市。
同樣的人種膚色,鱗次櫛比的屋宇,地上鋪著一色的青磚,身著華夏古裝的男女老少們行走其間,對走出石屋的兩人視若不見。
兜售符籙的,賣練氣功法的,異鄉撲鼻的酒樓,形形色色各行各業,給人穿越時空之感。
若說和尋常市集唯一不同,就是街上行人和路邊店家都是修士!
其中練氣和築基期修士最常見,偶然看見結丹修士皆步履匆匆,至於元嬰修士更是蹤跡渺茫。林洛然很敏感察覺,低階修士對從傳送陣中走出的兩人不是視而不見,更多的是偷偷打量,有幾人躍躍欲試,好像要上前來搭話,只是沐三哥冷著臉,他們都察覺到了周身形如實質的壓力,一時有些踟躕。
活了幾百歲什麼沒見過,想要最快了解當地情況,沐天南提議可以去酒樓。
看著兩人並肩上了最近的酒樓,先前躍躍欲試的幾人紛紛懊惱。
賣靈符的怨賣丹藥的膽小,後者不服氣小聲嘀咕:「誰知道這次來的是有錢人還是脾氣古怪的前輩,朱七你膽子大要不要再去酒樓試試?」
賣靈符的朱七哼哼兩聲,撩起袍角回到地攤前,依舊叫賣一堆亂七八糟的符籙。
坊市不小賣東西的修士不少,生意實在難做,朱七抬頭就能看見林洛然二人點了三樓靠窗的位置坐著,既不避著人,想來也不涉及隱私,他倒可以嘗試下。
又挨會兒子時間,先前想和他搶生意的修士都散開了,朱七眼珠子轉了兩圈,只衝著沐天南作揖:
「前輩星際旅途乏味,可願聽晚輩講講這瀾戶星的新鮮事兒?」
沐天南和林洛然自然早就察覺樓下的小修士對他們的關注,挑了窗邊位置又不是真為了嘗嘗當地飯菜,沐天南見這人眼神活泛,卻沒往林洛然方向多看,行事還算有規矩,便沖他點點頭示意其上來。
像朱七這樣在坊市裡廝混久的人精,給他搭上話的機會說不定就要做成兩筆大生意,見沐天南同意他攤兒也不擺了,收拾好東西哧溜往酒樓里鑽。
看得先前幾個欲攬生意的修士捶胸頓足,白讓朱七撿了此便宜。
點了靈酒上桌,入喉的口味百轉千回叫人回味,算算靈氣還不如林洛然當初自己釀造的果酒,以二人如今修為,酒樓各種大路貨的靈酒果蔬並不看在眼中,但朱七就不同了。
醇厚的酒味和桌上擺盤精緻的靈果香味縈繞在鼻端,讓朱七一進入三樓包間就精神一震。
朱七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外表三十多歲樣子,非僧非道,看著就像在坊市中討生活的散修。其實此前沐天南就詢問過酒樓夥計瀾戶星的大概情況,又佔據了一覽坊市全景的高位收集訊息,還是林洛然說樓下那中年人一直擠眉弄眼不停息,縱是修士也分等級,市井小人物為了生活鑽營,對本星情況大概再了解不過。
朱七又和二人重新見了禮,沐天南示意他坐下來細談。
酒樓夥計為朱七新添了酒杯,很有眼色帶上門出去了。包廂里只剩下三人,被林洛然眼神一掃,見多識廣的朱七突然就忍不住緊張。
林洛然放緩了語調,「我們初來乍到,對瀾戶星了解甚少,不過是尋你講些風土人情,你倒不必緊張。」
朱七乾笑兩聲,林、沐二人從傳送陣出來,身上並無半點宗門標誌,之前躍躍欲試想推銷的修士以為二人是能靠己力獨自進行星際旅行的元嬰前輩,這才不敢輕易造次。但細看二人神色,並無高階修士慣有眼珠子長在頭頂上的高傲,朱七想或許真是兩個不欲表露身份的名門子弟——要知道元嬰期以下修為要星際傳送,除了須有護身法寶,星際傳送陣所消耗的高額靈石別說他們這種土生土長的小散修,就是瀾戶星大宗門非核心弟子也支付不起,傳送陣白光嘩嘩一閃,燒得可都是靈石!
「不知兩位前輩想了解哪方面信息,晚輩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坐在椅子上很不舒服,對面二位態度明明很和藹,朱七偏偏就有一種直覺他此番真是走了眼,錯將高階修士當成靠著師長餘蔭旅行星際的「肥羊」。
「比如瀾戶星有哪些宗門勢力。」沐天南修長的指節輕叩桌面,看上去優雅愜意,讓朱七從心裡鬆口氣,將所知的情況在腦子裡整理一番,有了七八分把握才開口。
原來與婆娑星毗鄰的「瀾戶星」,卻是個在次靈界小有名氣的星球。
此星表面大概有百分之七十五都是陸地,又以險惡地勢居所,凡人居住不易,窮山惡水的大陸環境卻很適合匿藏各種妖獸。妖獸固然麻煩,在修士眼中同樣代表著「財富」,幾千年前瀾戶星首次被納入修真界星圖開始,大陸就被諸多大派瓜分殆盡。
而傳送陣建在如此一個低階修士居多的坊市上,正是因為大派間王不見王,彼此都不信任對方,刻意挑了這麼一個在瀾戶星凡人世界都算荒涼的三不管地帶建了星際傳送陣,商定各派都不得對傳送陣伸手。瀾戶星盛產妖獸,也是一種特殊的修真資源,煉器入丹畫符,修真許多地方都和妖獸身上的材料密不可分,瀾戶星傳送陣一建立,來往此星的修士不少,很是熱鬧些年份,故原本建立在荒涼之地的星際傳送陣散修雲集,慢慢形成了大城。
「聽一些前輩說從前瀾戶星在整個修真界都很有名氣,不過盛產妖獸的名頭也是老黃曆了,幾千年下來,妖獸再多也不經殺呀,現在險地處留下的妖獸,不是大派看不上眼的低階小妖獸,就是連宗門都不敢啃不動的大妖。」
妖獸又不是地里的韭菜,割了一樁很快就能再長出來,瀾戶星又沒有其他礦藏,那陣熱鬧勁兒很快就過去了。
修真界帶給此星的影響不止於此,這顆星球已經見識過修行的奇妙,如何甘心重回懵懂狀態,像朱七這樣土生土長的散修,做夢都是拜入大派,以期最後能離開越來越不好混的瀾戶星。
也就是說,瀾戶星和天魁星一樣,以修真界的標準來看都是半廢棄的星球了。
難道還要繼續往西前往下一顆星?
林洛然想了會兒還是不死心,追問道:「你可知道瀾戶星較詳細的勢力劃分?」
宗門瓜分瀾戶星並不涉及機密,朱七以東南西北劃分,將時值今日扔在瀾戶星上有分支的門派梳理了一番,林、沐二人對修真界了解極為匱乏,就接觸過一個殷山宗,朱七口中的宗門名字對他們而言很陌生。
朱七的確是個好嚮導,說話條理清晰,是以在他結束敘述后林洛然一下抓住了腦中被遺漏的靈光。
「西方呢,難道西方竟是一片空白?」
朱七一愣,轉而笑了:「前輩有所不知,瀾戶星的江河齊匯向西,極西之地,是佔據瀾戶星面積十分有二的海域。」
沐天南收回一直放在桌面的右手,「海中總有水系妖獸,這樣大一塊餅,總不會就這樣被人白白放過吧。」
朱七搖搖頭:「據傳極西海域上有一方孤島,是天機宗的勢力範圍。不過天機宗從不和其他宗門爭利,西海就是划給了天機宗,卻也未見他們捕殺水系妖獸,所以瀾戶星修士很少提及此宗……不過前輩一問,晚輩倒想起半月前有一行人從傳送陣出來,出了城就往西而去。」
林洛然眼神微亮,「可是天機宗的人?」
朱七訕笑,「天機宗在修真界很神秘,晚輩見識淺薄並不敢確認。」
朱七對天機宗了解並不多,應該說整個修真界對這個據說能測算天機的宗門都是抱著進而遠之的態度,天機宗流傳出來的消息,自然少之又少。
只一句「能測算天機」,就讓林洛然極為動容。
她隱隱認定智休臨別前的贈言,就是應在了此處。沐天南和她看法相同,半月前有一行人往西,時間上也太過巧合。
朱七暈乎乎下了酒樓,先前賣丹藥的修士圍上來打聽他是不是發了筆小財,被他糊弄過去。
不過想起儲物袋中的靈石,朱七心頭一片滾燙。
至於低調的林洛然和沐天南二人,早就悄悄離開往西而去了。
…………
一月後瀾月星西海邊緣。
雙臂健全的沐三哥和林洛然一起並肩站在海邊,蔚藍的海潮一浪追逐一浪,海風吹來斷臂處新長出來的左手讓他感覺有些怪異。
一路西行,也曾遇到幾個不開眼的妖族,不過這並不是沐天南決定使用龍髓續臂的原因。
修真界的美人很常見,歪瓜裂棗的修士反而難尋,縱是肢體殘缺,修士們無不千方百計想盡辦法解決,像他這樣明明能治卻自己不上心的情況實在和主流審美唱反調。和林洛然並肩而行,缺了左臂的沐天南沒少惹人打量,沐三哥實在受不了那種隱晦的眼神,乾脆在西行途中順便治了下斷臂。
要渡海林洛然是有骨舟的,只是海域茫茫,深海中的水系妖獸蟻多吞象,林洛然可沒空和妖獸們歪纏。
林洛然和沐天南站在海邊當然不是為了浪漫散步,神通術「聆聽」在此時派上用場,她在嘗試著向水系妖獸溝通問路!
妖物感官敏銳,林洛然既沒有對它們起殺心,加上旁邊還站著個「大妖」,一般小妖不敢造次,還真讓她溝通之下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據妖獸所言,西海中央的確有一四面臨水的孤島,星光熠熠的夜晚小島就會浮現,島上有人族修士活動的蹤跡。
平日裏海島為陣法所掩,看上去那就是一片平淡無奇的海域,誤入迷陣範圍的水系妖獸或多或少都吃過些苦頭。更重要是,就在此前不久,卻有一群修士渡海前往海島,是不是林洛然口中的「天機宗」,就不在妖獸們關心的範圍里,一問三不知。
等林洛然和沐天南御風飛遠了,被詢問的小妖好迷惑,它居然輕易對人族修士說了實話——林洛然掌一方水域的真神,對水中族類天生帶有親和力,卻是水系小妖獸有所不知的了。
星光熠熠的夜晚海島就會出現,華夏傳說中占星卜卦的實例不少,林洛然又是親眼見過百慕達秘境開啟時與眾不同的天象,加上古巴比倫大祭司單靠星力就能制伏偽聖女,她可半點不敢因自身實力強橫就小瞧天機宗:能讓修真界的諸多勢力忌憚,天機宗總是有兩把刷子的。
比起路上一月中所遇到的各種難纏的妖類,西海中的水系妖獸們真的算很溫和,林洛然二人無驚無險確定海島位置時,心中還有點不敢確信呢。
「真是天生勞碌命,事情太順利了反而不適應。」林洛然小聲嘀咕,沐老三嘴角的悶笑顯而易見。
星圖落在她手裡這麼些年,陣法一途林洛然還是小有心得的,能騙過水系妖獸的迷陣,卻騙不過她。
「我們總不能停在半空中等天象好的夜晚來臨吧?」
林洛然瞥了沐天南一眼,徑自取出一張紙,飛快疊了個小紙鶴,斂去氣息后將其放飛。
見小紙鶴顫巍巍飛到一半突然消失,林洛然有些惋惜:「要不是次靈界太大,用紙鶴找人倒也不是不行。」
沐天南沒接嘴,次靈界不是單靠他們幾人就能掌控的地球,紙鶴尋人,只要對方和摺紙鶴的人修為差不多,半路被人攔下來太容易了。
林洛然用紙鶴充當「拜帖」,不出兩刻鐘就得到了回應:先是前方海面波浪起伏同時海面又起了濃霧,風浪嘯聲后水霧散去,一座風光秀麗小島出現在面前。
幾個姿容秀麗,華服盛裝的妙齡女子踩著飛行法器出現在半空,沖二人盈盈笑道:
「大師兄昨天卜了一卦說有貴客臨門,都怪我們姐妹幾人行事拖沓,讓兩位前輩久候了。」
梅蘭竹菊,幾女各有芳華風姿,更重要是居然都是元嬰修士,張口就對林、沐二人尊稱「前輩」,一點都挑不出失禮的地方,那句「大師兄昨天卜了一卦說有貴客臨門」她們依舊鎖島避居,林洛然也只當聽不出前後矛盾。
天機宗在早已走下坡路的瀾戶星據點,居然也幾名任意差遣充做「迎賓」的元嬰女修……林洛然心思流轉,口中只道「冒昧打攪」,行動上半點不露怯意,和沐天南神情自若踏上海島。
陣法妙用下,海島四季如春微風習習,鋪了鵝卵石的小路一直蜿蜒到島嶼深處,芳草茵茵,密林深處一座道觀若因若現,林洛然有種詭異的熟悉感。
不長的一段路,幾個女修一直嘰嘰喳喳沒停歇,張口閉口都是大師兄如何,吵得沐天南真想一手抓住一個,三兩下全扔進海里。
林洛然看她們不像是作偽,對幾人口中的「大師兄」好奇,對養出一群天真不諳世事女修的天機宗更好奇。
總算鵝卵石小路到了盡頭,剩下的是向上攀爬的青石台階,幾位女修抿嘴而笑:「吾等就送兩位前輩至此啦,大師兄就在觀中靜候尊駕。」
說完推推嚷嚷,一陣風似跑了,留下林洛然和沐天南面面相覷。
二人都不是膽小之輩,見對方要玩神秘,他們也隨遇而安順著石階慢慢攀爬。
地勢不高,蜿蜒盤旋在山丘的石階更像是一種能讓人更好領略美景的點綴作用,走在林間石路,能放鬆心情。
不多時行至最高處,一棵歪脖子大松樹將朱漆大門掩了大半,觀前一大片空地,樹蔭下擺了石凳石桌,一個小道童在清掃落葉,看見生人來了,帶著些靦腆,單手於胸前行了個道家禮儀。
林洛然跟著小道童往裡走,腳步越走越慢,沐天南見她神色不動低聲問「怎麼了」,她臉上似笑非笑:「這裡是青——」
「林師姐別來無恙?」
垂拱門前一青衣道人出聲相詢,那瞬間林洛然只覺轟一聲有什麼東西在腦中炸開。
一模一樣,一模一樣,不管是道觀還是人——這裡是青城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