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沙羨之戰

第三十六章 沙羨之戰

經過十餘日的車馬勞頓,二喬姐妹終於回到了姑蘇城中,才進將軍府後院,就見吳夫人帶著孫尚香與瓊兒等在院中。

大喬思女心切,越近姑蘇越是焦急,到了跟前反而有些生怯,小步上前對吳夫人一揖,未說話先哽咽:「瑩兒不孝,令母親懸心了……」

吳夫人手中佛珠慢慢,慨然嘆息,扶起了大喬:「喬將軍罹難,你們姐妹二人若不回去才是不孝,又有誰能責怪你這份孝心呢?這件事到底是伯符不好,再如何也不當將這麼大的事瞞你,可不是要讓有心之人利用,挑撥矛盾嗎?好在沒有釀成惡果,你們也都平安回來了,只是瓊兒這孩子想你的緊……」

大喬方才一眼就看見了瓊兒,卻克己尊禮,壓抑著先向吳夫人見禮,此時聽吳夫人說起,再剋制不住,彎身想抱那小小的人兒,卻見瓊兒鬧彆扭似的,嘟著小臉直往孫尚香身後躲。

再過月余,大喬就要臨盆了,身子極不方便,孫尚香趕忙蹲下身來,輕拉住瓊兒的小胳膊,徐徐說道:「祖母不是跟你說了?你母親是回祖籍為外祖父守孝,可不是不要你了呀?昨日還答應得好好的,今天怎的又鬧彆扭?」

那日大喬哄瓊兒入睡后,就帶著小喬離開了姑蘇,瓊兒醒后找不到大喬,哭鬧了數日,幾個月來一直睡不踏實。大喬又何嘗不知,瓊兒會怕,可在當時的情況下,她別無選擇,此時落淚如雨,卻礙於隆起的小腹,怎麼也無法將瓊兒攬入懷中。

小喬看在眼裡,上前扶起大喬,又將瓊兒抱起,大喬這才得以將瓊兒攬進懷,心肝肉地叫著。瓊兒嗅到母親身上的香氣,終於不再害怕認生,抱著大喬的脖頸,皺著小臉兒哭個不住。

吳夫人亦不覺垂淚,末了還是孫尚香招呼道:「長嫂有孕身子沉,別在外面干站著了,母親早就讓人在房裡燒了爐子,天寒地凍的,快回屋歇歇罷。」

大小喬動身回吳郡未久,孫策便率周瑜、孫權等人,帶兵兩萬兩千挺進沙羨。

此地地勢特殊,三面環水,易守難攻,孫策部陳兵城北,三兩日間分別派出程普韓當等人攻城,均未能破之。

已是臘月隆冬時節,糧草消耗要遠勝於平日,城中黃祖下部謀士開始鼓吹,他們手下有士兵三萬,舳艫六千餘只,孫策手下卻只有士兵兩萬兩千,戰船數量更是無法與黃祖相抗衡。走水路,無疑是自尋死路;強力攻城,亦無勝算。眼見天邊有大片積雨雲,想來抗不過幾日便會有大雪降臨,屆時便可不戰而屈人之兵了。

如此言論亦傳到了孫策軍下,惹得一眾士兵議論紛紛,眾將領卻沒顯出任何慌亂之色,列兵布陣,一如既往。是日,孫策與周瑜在帳中下棋,黑白雙子互殺甚是激烈,只見周瑜落下一子后,戰勢突轉,孫策忙一把拉住他收子的手:「哎哎哎,我方才下錯了,這次不算……」

周瑜可不理會他的玩賴,兜手收了子,一個個投入一旁的竹筐中,揚眉笑道:「主公的心思不在棋盤上,再賴也無用。」

周瑜說的話有理,孫策索性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倚在木案上,挑起帳簾,望著不遠處的滾滾長江,嘴角泛著一絲痞笑:「敢問周都督,這沙羨城三面環水,何為攻城上策,又何為攻城下策呢。」

「此地水域皆屬大江,冬日水流雖沒有夏日湍急,卻暗流頗深,故而尋常看來,自是陸路攻城為上,破湖攻城次之,最最下策,只怕是從長江天塹攻城了罷。」

「不錯」,孫策眸中滿是決絕深意,如銀瓶乍破,寒光四起,「庸人必會如此,而我輩絕不流俗!今夜不殺黃祖,我孫伯符誓不為人!」

夜半三更時,長江的江面上大霧茫茫,幾難分清水與天,夏口戰船上的黃祖水軍,正是懶怠之際。

眾士兵正在船上東倒西歪,絲毫不知道即將到來的危險,唯有一人斜倚著船欄,背著長弓,仍保持著清醒,但見他半眯著眼望著水汽朦朧的江面,嘴裡叼著一根稻草隨呼吸微微上下翹動,看面孔竟是似曾相識,原來正是五年前春日裡,在居巢縣郊攔路打劫二喬的那個錦帆賊首領——甘寧。

自那日被怪鳥和孫策逼退之後,甘寧負了傷,不得已回到巴郡臨江的家中,他家境優渥,祖上甘茂曾當過戰國時秦國的宰相,至今仍供奉在祠堂。父母見甘寧傷勢重,忙問其故,甘寧倒也不遮掩,如實回答,卻惹得父親大怒,怒斥他「不忠不孝,對不起甘家祖宗」。不過福禍相依,經此一事,甘寧倒似真的頓悟,再不混鬧,終日習文習武,倒像變了個人一般,未過兩年,他在父親的推薦下,前去投靠了荊州的劉表,想要建立功名。

然而在劉表手下做事並不像甘寧想象地那樣順風順水:此人雖有手腕,卻重文輕武,沽名釣譽,見天招來荊州領地的幾個大儒在堂下高談闊論,軍政大事卻交與其手下幾員大將打理;而劉表手下的大將,個頂個不是省油的燈,黃祖更是其中最惡劣的一個。他本乃沙羨人士,東漢名臣,「二十四孝」之一的黃香後人,卻性情暴虐、剛愎自用。去年才因夜宴上一句話不投機,拔刀殺了曹操派來劉表處的使臣禰衡,險些引發曹劉大戰,荊州的街頭巷尾至今仍議論紛紛。

時至今日,甘寧在黃祖手下當卒長已近兩年,幾次於陣前建功,射殺敵將,還曾救過黃祖的性命,可黃祖卻從未論功行賞,連個都尉都不給,惹得甘寧鬱郁不得志,借酒澆愁,望著江面嘆息,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做到像祖先甘茂那樣,光耀甘家門楣。

正當甘寧還酹江月之時,船邊的浪花突然濺起,直打到他的臉上,他抬手抹去面上的河水,抬眼定睛望去,只見江面上的濃霧間隱隱浮現巨大陰影,甘寧即刻察覺不對,立刻扯著嗓子連喊三聲道:「敵襲來也!」

正如甘寧所察覺,一千艘大小船隻,正載著兩萬孫策大軍,不聲不響地朝夏口岸邊駛來,為首的百丈高大船上,周瑜一身銀盔銀甲,皎如玉樹臨風,指揮著弓箭手朝岸邊放火箭,長劍一揮,漫天的火箭便順著劍鋒所指,朝岸邊的黃祖艦隊飛去,數千舳艫頓時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方才被甘寧的大嗓門喊醒的兩千戍江士兵,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跳船逃命者不計其數。即便有個別士兵負隅頑抗,朝周瑜的艦隊放箭,也不過是蚍蜉撼大樹,難傷心肺。

「快!用頭盔潑水!」甘寧大喊著,立即摘下頭盔,盛了江水便潑向船上著火之處。士兵們也以此效仿,火勢逐漸得到控制。

周瑜立在高船上,目睹這一切,並未有分毫的意外,畢竟實戰之中,火箭只是擾敵,目的並不是摧毀敵方戰艦,而是使敵人為救火而忙亂。周瑜負手側身,沉聲對手邊一對父子兵道:「該你們上場了。」

這對父子確有來頭,父親名叫凌操,曾任永平長,輕俠有膽氣,尤其擅長水戰。孫策剿滅嚴白虎時,此人曾親帥一隊人馬以輕舟突襲敵陣後方,打的對方陣腳大亂,戰後被孫策封為「破賊校尉」。而他的兒子凌統更是青出於藍,雖然只有十歲,卻少年英才,有百步穿楊的箭法,靈活穿梭於陣前,與其父配合十分默契。

凌操心領神會,對周瑜一揖,帶著凌統從大船上一躍而下,穩穩地落在了早已蓄勢待發的小舟上。隨著一聲唿哨,十二葉小舟如同離弦的箭一般沖向岸邊,意圖登陸江岸,從陸上向黃祖的陣營發起進攻。而凌統則留在輕舟之上,利用小舟的速度快速穿梭躲避敵船,施展著射箭的本領,以箭矢援護著他的父親在岸上的衝鋒陷陣。

黃祖一向疏於操練,手下的士兵久疏戰陣,不知該如何對抗這對父子兇狠又靈動的水陸結合戰法,一時陷入了被動,死傷無數。

眼見夏口的戰船防禦線被凌氏父子及其手下士兵們打開了一個缺口,周瑜抓住時機,命傳令士兵吹起了總進攻的號聲。就在這時,身後塢房的帳簾霍地被掀開,只見孫策身著赤金甲胄,懸紅披風,闊步走出:「早就在等這號聲了,你偏遲遲才讓人吹。」

周瑜含笑道:「主公是坐擁整個江東的將軍,威名已足夠震撼天下,哪裡用得著每次衝鋒都親自上陣?」

「我不管,此戰我必定要大破黃祖,取他項上人頭,以慰我父在天之靈!」孫策說著,箭步走到船頭,一躍而下,即刻融入了一片火光之中。

夏口的岸邊,黃祖軍與周瑜派出的先遣部隊成混戰之勢,見大船已抵至岸邊,更有孫策這般驍勇無敵的人物出現,更加惶恐驚懼。與此同時,程普、黃蓋於孫策左右兩翼登陸,拱衛孫策中軍的安全;太史慈則帥一路騎兵,於下游的橋頭開闢了另一條戰線,打得黃祖軍首尾不能相顧,夏口的防禦很快便呈現潰敗之勢。

孫策一騎當千,於逃遁中的黃祖亂軍之中左衝右突,連斬黃祖軍中數位將領,卻皆不是黃祖,他難掩滿臉的失望,一邊追趕向西逃竄的黃祖軍,一邊吼道:「鼠輩黃祖何在!速來與孤決一死戰!」

「稟告將軍,方才有人見黃祖現身渡口處,好似正要上船逃跑!」孫策聞言,手擎銀槍調轉馬頭,即刻向渡口處趕去。

北風蕭蕭,火光冥冥,滿地儘是兵甲殘屍,獨不見黃祖身影。正當孫策四下尋覓之際,忽聞江面傳來擊水之音,他定睛望去,只見黃祖丟盔棄甲,甚為狼狽地搖著一葉小舟,倉皇逆流逃去。

「老賊哪裡逃!」

孫策一聲怒吼,就要跳江,卻被人從身後一把抱住了腰肢,只聽程普在身後高聲道:「主公三思!」

說話間,黃祖已越逃越遠,只剩月色下渺遠的一個小黑點。程普這才鬆了手,只見孫策頹然地將銀槍戟撂在地上,重重鎚著沙地,片刻間雙手便血肉模糊了。

等了這麼多年,終於到這一日,卻還是眼看著仇讎逃了,程普亦是滿心怨憤,可方才若不阻攔孫策,任由他英雄氣盛跳入長江之中,後果不堪設想,程普亦不由掩面哽咽:「主公息怒,若要怪,就怪程某一人罷!」

另一邊,凌操身如飛燕,於登陸口斬殺十餘敵軍,眼見就要與黃蓋合兵一處,卻突然中箭倒地。大船上的周瑜恰好看到這一幕,他立即趴在船頭循著箭矢飛來的方向看去,只見竟是甘寧收起弓箭,跨上馬朝西逃去。

「竟然是他?」周瑜看到甘寧那逃遁的背影,想起了五年前居巢外被自己和孫策趕跑的那個錦帆賊。不過一瞬,甘寧就已竄入逃兵的隊伍中不見了蹤影。周瑜顧不上想別的,闊步從船上躍下,招呼道:「快,軍醫!」

「父親!父親!」凌統亦趕上前來,用稚嫩的聲音聲聲喚著凌操,雙手不停地搖著他面前這個從未展現過疲態的偉岸男子漢。人命關天,周瑜拉開凌統,親自上前查看了傷勢。

「凌將軍怎麼樣?」孫策壓住了心頭的憤懣,與程普趕回此處,見凌操中箭,急忙前來探望。

周瑜一語不發,站起身,搖了搖頭。孫策立即上前,只見箭矢插入心臟已有一寸,血流如注,已是回天無力了。

眾人皆不由扼腕嘆息,無法接受這一切的凌統,更是趴在父親身上哭成了淚人。孫策觸景生情,又想起了八年前自己父親犧牲時的那一幕,新仇舊恨交織,雙手握拳凸白,只恨不能親手撕了黃祖。

經此一役,黃祖手下數萬人幾乎悉數被殲滅,光是溺水而死的就有萬餘,而黃祖的妻兒老小,盡皆被俘,最大的戰果,則莫過於俘獲了夏口的六千艘戰船,這幾乎是劉表手下所有的水軍船隻。如此一來,荊州劉表勢力大受打擊,數年之內再無可能順江而下,威脅到宛城和江東的安全了。

儘管如此,孫策仍怒火難消,幾度欲發兵攻打江陵,幸而眾將勸阻才作罷,他一拳鑿在案几上,咬牙道:「這個王八老兒,居然打也不打就拋下夫人孩子和手下人馬逃之夭夭,真是卑鄙無恥至極!這樣的人如今仍苟活於世,而凌將軍忠肝義膽,卻死於暗箭之下!為何上天總是對忠烈們如此不公,孤還有何面目去向凌家,向孤父親交代!」

眾將見孫策悲憤,紛紛前來勸慰,張昭拱手道:「戰場上流血犧牲,在所難免。黃祖雖隻身而逃,但經歷如此大敗,必遭劉表重懲。請主公息怒,切莫氣惱傷身吶。」

「請主公息怒!」眾將皆附和道。

就在這時,有侍衛在帳外高喊道:「報!主公,吳郡急報!」

不管軍務多要緊,吳郡的消息始終令孫策掛心,他立馬高聲回道:「呈上來!」

侍衛小步上前,將一卷竹筒舉過頭頂,再由文書呈上,孫策用短刀割開皮繩,抽出信箋匆匆讀罷,神色突轉,彷彿當春第一道陽光射破寒冰,有隱隱氤氳在眸中升起,他強壓著萬分激動的嗓音,低低訥道:「孤的孫紹,終於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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