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與君千里(二)
淮水畔袁術軍營中,大喬彎著纖腰,將衣物被褥等物皆仔細收好。小喬幫不上忙,只能立在一旁看大喬忙活:「今年才到春天,我和姐姐就已經換了四五個地方,這般折騰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頭啊……」
大喬停下手中的活計,撫著小喬的小腦袋,嘆道:「真是難為婉兒了,小小年紀便這樣顛沛流離。奈何我們生逢亂世,諸事皆非自己可以選擇。再過三兩年,若是能給婉兒尋個好人家,或許能安穩些。」
周瑜的俊顏驀然浮現腦海,小喬面頰一熱,忸怩道:「姐姐怎麼突然說這些……對了,聽聞孫伯符的母親一會兒要來?」
「是啊,婉兒去幫我打些水來,我去尋些好茶,烹煮給吳夫人吃。」
小喬賊笑著打趣大喬:「是呢,這位吳夫人將來可能會是姐姐的婆母,婉兒可不敢懈怠。」語罷,不待大喬回嘴,小喬便一溜煙躥了出去。
大喬口中喃喃:「這孩子,瞎說什麼呀」,心中卻頗不平靜。打從那日袁術亂點鴛鴦譜,孫策對她的態度就怪怪的,忽冷忽熱又似隔著薄紗,難以觸及。他究竟是有意愛慕還是純心作弄,大喬實在參不透,而自己對他又是何種心思呢?見到他便氣,不見卻又有些惦念,實在是古怪得很。
壽春城小院中,議事畢,程黃韓朱四人起身告辭。吳夫人慾乘車去軍中探望大小喬,孫權上前拱手道:「母親,我駕車送你。」
孫策幾步上前,拽住孫權的衣領道:「仲謀,你年紀小,不知軍中規矩恐生紕漏,還是我送母親去罷。」
孫權未領會孫策意圖,笑道:「兄長放心,我絕不亂看亂闖,只跟在母親身邊,斷不會有事的。」
孫策心中一直惦記著大喬要走之事,只恨不能與孫權直說:「你跟著母親我不放心,我要親自去。」
孫權一身武藝皆由孫策與周瑜親自教導,頗得真傳,隻身射虎尚且不懼。今日孫策竟說不放心,實在令孫權困惑不已。
兩個兒子的心思皆逃不過吳夫人的眼睛,她淡淡對孫策道:「伯符,你去把我房裡那匹碧色雲錦拿上,大喬姑娘生得白皙,襯那個顏色。」
孫策應聲一拱手,轉身向吳夫人房中走去。孫權恍然大悟,嘴張得圓圓,心中暗想,自己兄長本是個剛直如鐵的性子,遇上大喬姑娘后竟變得柔情似水,晌午才從營中出來,沒過兩個時辰又要去見,真是纏綿。
吳夫人見孫權站著發愣,不由輕笑:「仲謀,快去準備一下罷,你和伯符隨我一同去。」
孫權聞言,歡快一應,跑上前套馬裝車去了。
吳夫人到軍營時,大喬已在帳外相候。見吳夫人帶著孫策孫權上前,大喬含笑揖道:「見過吳夫人。」
吳夫人忙將大喬扶起,輕拍她的小手道:「大喬姑娘毓質淑媛,國色天香,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大喬含羞回道:「夫人氣韻清雅,實乃晚輩典範,裡面請吧。」
大喬躬身為吳夫人掀開帳簾,吳夫人道謝一聲,在孫權的攙扶下走入帳中。孫策站在原地未動,直勾勾地盯著大喬。大喬面頰一熱,起身欲走,卻被孫策拉住了衣袖。
大喬還未反應過來,便見孫策探身上前,在她耳畔輕道:「一會兒別走,我有話與你說。」
語罷,孫策側身鑽進了軍帳中,大喬一怔,也隨之走進了帳篷。
吳夫人見帳內碼放著整整齊齊的廂包,不由問道:「姑娘要離開此處嗎?」
大喬一邊為吳夫人斟茶一邊回道:「曹軍殺來了,父親隨時可能去出征,我們姐妹二人怕是拖累,所以父親讓我們回廬江祖宅去呢。」
孫權聞言,饒有興味地看了孫策一眼。孫策自是看出孫權的打趣之意,卻礙於吳夫人與大喬,無法發作。孫權忍不住兜著笑,拱手問大喬:「敢問小喬姑娘何在?昨日若非小喬姑娘相護,舍妹定會受傷,我們母子三人定要當面謝上一謝。」
大喬莞爾一笑,回道:「帳里沒有好茶,妹妹方才找人要了些,現下還茶罐去了,馬上就回來。」
說話間,東風卷珠簾,一身著嫣色廣袖留仙裙的少女飄入帳中,她如瀑的長發落於纖腰間,秀色難掩,芙蓉不及,娉婷裊娜如豆蔻新開,令人見之不忘。帳內數人皆傻了眼,倒是孫策先反應過來,指著眼前少女問道:「你是誰啊?」
少女面色一沉,廣袖輕舞,一顆飛石直衝孫策面門而去:「我看你記性不大好?不妨讓我幫你長長腦子罷!」
孫策方飲罷茶,身子一側杯盞一兜,便輕易將石子收入杯中。大喬急道;「婉兒,不得無禮。」
原來這少女正是褪去男裝的小喬,她輕吐舌頭,上前對吳夫人一禮:「見過吳夫人。」
吳夫人以長輩之儀回之,小喬轉過身,不理會孫策,上前與孫權見禮。孫權怔怔地看著小喬,待回過神,他趕忙回禮,卻失手碰掉了斟滿茶水的杯盞,熱茶潑了一地。
孫權大窘,忙彎身收拾。孫策低聲咬牙提點:「你可給我有點出息……」
小喬卻無心理會他兄弟二人,四處張望:「怎麼就你們兄弟兩個來了?」
孫權知道小喬在尋周瑜,心中泛起絲縷失落,卻仍笑回道:「烏洛蘭留在壽春城,並未一道前來。」
小喬面頰一熱,嘟著嘴回大喬身邊坐好。吳夫人自是要向小喬道謝,並送了如意佩玉等物。眾人閑談片刻后,吳夫人起身道:「明日我要啟程回吳郡了,趁此機會,去看看輔兒和賁兒。」
孫權拱手道:「母親慢走,我和兄長前去不便,就在此地等候母親。」
待吳夫人走出營帳后,憋了半晌的孫策再按捺不住,一把拉住大喬:「借一步說話。」
小喬本正投壺玩,見孫策不由分說將大喬拽走,自是氣得直蹦。孫權適時開口道:「小喬姑娘,你那飛石的功夫,可能指點我一二?」
小喬沒好氣道:「指點什麼啊,你兄長武藝那麼高,你問他不就得了。」
孫權未反駁,只是含笑學著小喬的招式,將石子拋出。小石子直直墜落於地,畫了個小小的半圓便停了下來。
如此周而復始三四輪后,小喬再忍不住,撅著小嘴道:「你可真笨!看看我給你做示範!」
孫策拉著大喬一路走出軍營,直到淮水之濱。春江水暖,落英繽紛,簌簌粉瓣落在一對璧人肩頭,他們卻無心憐春。
大喬只覺皓腕被孫策攥得生疼,費儘力氣也不能掙脫。好在孫策自己放了手,他轉過身來叉著腰,憤憤道:「你要回廬江?為什麼不告訴我?」
大喬清眸雙瞳剪水,低聲回:「我又不是你的誰,為何要說與你聽。」
孫策一愣,心中自知那打賭不過玩笑,拿此強辯無用,瞬間少了三分底氣:「若是擔憂曹軍,你可以跟著我。我就算豁出命去,也會護你周全。」
感受到孫策的心跳從銀甲後傳來,猶如戰鼓擂擂,大喬幾經躊躇,才鼓起勇氣,紅著小臉問道:「你我非親非故,你為何要這般護我……」
孫策即刻被大喬問住,沉默良久未語。他從未動過情,亦不知此時對她究竟算什麼。或是憐惜她傾國之貌卻亂世飄零,亦或是相識一場,對她有幾分責任,唯獨不敢去想,便是許她一生之諾。那日他飲醉了杜康酒,慷慨下讓她等他五年,清醒時卻深知,自己負不起這女子的一生。孫策下意識揩摸著手上的「卍」字疤痕,心下驀然一驚,他終於開了口,艱難道:「明日……你幾時出發……我送你。」
大喬愣愣地望著孫策,好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才看到他眸中暗潮洶湧,大喬險些要篤定,他對自己有情。可當她拋下閨秀之尊,問他心意時,他卻再未做分毫挽留。
曾以為就要觸到他鎧甲下滾熱的心,此時卻像觸到了三尺寒冰。大喬無聲吞淚,冷然道:「我父親自有安排,不必少將軍操心。」
孫策好似未聽到大喬的回絕,抬起大手撫上她絕美的面頰。大喬驚惶間抬眼,一滴淚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孫策手上。他定定地望著大喬,此一次再無半分磕絆:「明日一早,我在此地相候,送你們回廬江。」
語罷,孫策轉身而去,再未回頭。大喬獨立在淮水畔,莫明淚如雨下。她不知自己怎麼了,亦不知孫策怎麼了,更不知那一滴淚早已流在了孫策心上,劃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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