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千鈞一髮(一)
舒城外,水光十里,小喬立在巢湖邊,揮淚如斛珠灑落。雀鳥繁花見美人嗚咽,振翅驚飛、香殘粉墮,甚是應景。
小喬卻無心細觀,愁腸百轉。周瑜對她如何,她心知肚明,亦從未期許他會對自己有情。可那一聲聲的「婉兒」,確實讓她有了几絲不切實際的神往,現下夢醒了,不過是一場誤會,空餘惆悵滿懷。
可她心裡清楚,即便沒有那幾聲「婉兒」,她依然會豁出命去為周瑜試藥。打小長在軍營,她早已看慣世態炎涼人情冷暖:父親征戰若勝,她們姐妹二人便能過幾天安穩日子;若敗,她們便會飽嘗冷眼。所以她愛穿男裝,勤修武藝,生性要強,皆是為了保護姐姐,亦是為了在亂世中謀得一方棲身之所。
可周瑜與旁人不一樣,他不攀附父親官階,不覬覦姐姐美貌,待人赤誠坦蕩,自己不由被他吸引,豆蔻年華,情竇初開,在所難免,實在是怪不得他,亦怪不得自己。
小喬抬起手,拭去臉上的淚珠,起身欲向回走。無論如何,她都不希望大喬擔心。
道旁忽然傳來一陣策馬聲,小喬一個激靈,趕忙躲入一側的灌木叢。
策馬之人漸漸靠近,竟是韓當。小喬這才從樹叢中走出,高喊道:「韓將軍!」
韓當看到小喬,急急勒馬,翻身而下:「小喬姑娘怎在此處?我家少將軍不是送你們回皖城了嗎?」
聽了韓當這一問,小喬不由想起那日湖畔的怪鳥,心中一顫。韓當見小喬面色不好,心急萬分:「小喬姑娘這是怎麼了?難道少將軍遇到了什麼不測?」
小喬揉了揉眼,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搖頭道:「沒事,周公瑾染了風寒,孫伯符和姐姐都在陪著他,眼下都在陸康府上。」
韓當一怔,心中暗叫壞事:「這可糟了!」
這下不解的換作了小喬:「什麼糟了?」
小喬是喬蕤之女,並沒什麼好欺瞞的,韓當拿出身後信筒,無奈道:「袁大將軍命少將軍率兵討伐廬江太守陸康,還讓喬將軍於翼側支援。一個時辰前,二萬大軍已抵達六安,我這快馬加鞭趕來,正是為了給少將軍送信,沒想到他竟然就在陸康家裡,這……」
小喬亦是一驚,頃刻明白了事態嚴重,她攤開雙手,對韓當道:「韓將軍,你是袁軍將領,若是出現在陸府,定會引起陸康懷疑。你若信得過我,就把這信箋交給我。我現在就回陸府去,把他們都帶出來。」
韓當猶豫片刻,嘆息道:「所言有理。來,快上馬,我們得趕在陸康的信使到陸府前把大家帶出城去。」
陸府中,大喬重新烹好一副新葯,端入廂房,遞與孫策。孫策見大喬神情不悅,哄道:「瑩兒,我們真的不知道你妹妹在外面,如果知道的話,肯定不會說出那些話引她生氣的。」
大喬瞥了孫策一眼:「你與周公子自幼相識,怎會連他先夫人的名諱都不知道?」
孫策趕忙辯解道:「瑩兒,只有定親時才會納采問名,旁人不知道又有什麼奇怪?再說公瑾是我兄弟,我無故打探他夫人名諱作甚?」
見大喬滿面不悅,孫策忙向周瑜遞了個眼色,誰知周瑜回過頭來,望著大喬問道:「大喬姑娘,令妹年幼時是否遇過什麼怪事?或是認識什麼怪人?」
大喬未想到周瑜會如此問,她思忖片刻,回道:「婉兒小時候走失過,父親動用所有關係去尋,都沒找到。誰知過了大半年,婉兒竟自己回來了。問她去過哪裡,接觸過什麼人,何人把她帶走的,皆說不記得了。只是回來后,婉兒便學會了石箭之術。」
「公瑾,你問這做什麼?」孫策十分不解,「難道那鳥……」
「那些怪鳥確實是沖著小喬姑娘來的,只是她小小年紀,亦無仇家,為何會有人以如此陰毒之術,意圖害她性命?所以我推測,應是與她幼時經歷有關。」
孫策點頭應道:「也是呢,若是喬將軍的宿敵,不可能只針對小喬姑娘而不針對瑩兒……」
忽聞有人輕叩木門,大喬翩身上前,打開房門,只見陸遜帶著一名鶴髮白須的老者,立在門外。
見到大喬,陸遜拱手道:「這位是我的祖父,聽聞孫郎竟打跑了太史慈,特來相見。」
原來這老者正是廬江太守陸康,孫策正正衣襟,走上前來,恭敬一禮:「來府上叨擾多日,還未來得及道謝,請陸太守海涵。」
陸康搖手笑道:「江東最好的兩個兒郎都在我府上,老朽萬分榮幸,哪裡是叨擾?」
陸遜攙扶著陸康走進廂房,卧榻上的周瑜強撐起身,拱手禮道:「身染劇毒,失禮於陸太守,萬望見諒。」
陸康上下打量周瑜幾番,笑道:「到底還是年輕,這就能下地了。」
舒城北門,韓當將小喬從馬背上放下,隨後從懷中掏出竹簡,遞上前去:「事不宜遲,喬將軍率軍南下六安的消息恐怕很快就要傳到陸康那裡,一定要儘快讓少將軍離開這是非之地,韓某就在此地接應你們。」
小喬點了點頭,立刻順著大街朝陸府的方向飛奔而去。傍晚時分,行人寥寥,小喬靈巧地穿街過府,如春燕般輕盈迅捷。她深知,廬江府衙的信使定然已在路上,晚一步便可能陷姐姐孫策與周瑜於水火之中。
小喬穿出街巷,來到一彎清河畔,陸府宅院正在對岸。小喬三步並作兩步朝不遠處的石拱橋奔去。誰知拱橋上兩駕馬車衝撞,兩撥人橫在橋上起了爭執,不少行人圍觀,將原本便不寬綽的橋面擠得水泄不通。
不走拱橋便要繞路,一繞就是七八里,小喬再不能等,箭步沖向馬車,一腳踏上車轅,借勢騰空半丈,踏上拱橋扶欄,輕快穿越而過,穩穩落在了河對岸。
陸府廂房中,孫策與周瑜皆未察覺近在咫尺的危機。陸遜笑道:「常聽人說起孫郎周郎俊逸無比,今日得見,實在三生有幸。只是未想到孫郎年紀輕輕,武功竟已如此了得,能將那太史慈打跑……」
孫策被這麼一誇,不由有些驕矜:「那太史慈有那麼厲害嗎?我怎的從未聽說過?」
「此人在東萊頗有名望,號稱無敵,曾單人單騎解救北海太守孔融……」陸康邊答邊打量著眼前孫策,見他身形瘦削,眉清目秀,直嘆難以置信。
孫策輕笑著撓了撓頭,回道:「賭注太大,孫某不得不勝。」
大喬烹茶而歸,聽到這一句,又與孫策四目相接,小臉兒霎時紅到了耳根。孫策亦有幾分不好意思,偏頭望向了別處。
陸遜到底是個孩子,不依不饒問周瑜道:「那日見到周郎時,周郎已經昏厥,未能得見英姿,實在可惜,若能露一手……」
孫策即刻出言否決:「不行,公瑾身子才好,露什麼露啊。」
陸遜仍舊不肯罷休:「不是說江左周郎箭術奇佳,擅長投壺嗎……」
陸康制止道:「遜兒,客人不願意,哪有逼迫的道理。」
陸遜一臉沮喪,拱手一禮:「是。」
周瑜見氣氛尷尬,含笑撿起桌案上的筷著,隨手一拋,筷著竟像是著了魔一般,徑直落入了廂房外婢女手捧的鐵壺中。
陸府後院外,小喬爬上參天喬木,張望著廂房內的情況,只見孫策與周瑜正與一位白髯長者一處敘話,陸遜坐在老者旁邊,為賓主看茶斟酒。
小喬心中大叫不妙,陸康竟然來看周瑜了,手裡這軍事密函又要如何送到孫策手上?
正思索間,大門處傳來一陣駿馬嘶鳴,小喬遠眺而去,只見一信使模樣之人策馬停在前門。小喬頓覺不好,立刻躍下大樹,跳進院中假山後,恰好被抬手投壺的周瑜瞧見。
陸康節儉,故而陸府後院家丁不多。若非情急,小喬必然不會無故翻牆,周瑜略一思忖,起身道:「我去更衣,失陪。」
陸府迴廊下,信使三步並做兩步匆匆向前走,忽見一小美人兒迎面走來。信使見是女眷,忙低頭迴避,恭敬一揖。
小喬眨眨明眸,淺笑道:「這位大哥請留步。」
「敢問小姐是?」信使頗為疑惑,卻又不敢抬眼相看。
小喬嬌俏一笑,語調輕快道:「祖父正在會客,不欲外人打擾。若有軍中急件,交給我便好,我必儘快轉達。」
信使聽罷,略一抬眼,只見小喬明眸善睞,姿容絕世,一時忘乎所以,待發覺自己無禮時,趕忙低頭道:「原來是陸小姐,屬下失禮了。這信箋乃是前線急件,還望陸小姐儘快轉交太守大人,屬下在前廳等候吩咐。」
語罷,信使快步退下。待他走遠不見,小喬深吸了一口氣,團身躲入暗影中,她打開信件一看,所報果然是父親率部來襲的動向。
「若不是那人沒見過陸家兩位小姐,你這冒牌小姐可要露餡了」,周瑜清冷的嗓音從身後傳來,嚇得小喬原地蹦起。
還未想好如何面對他,他卻已站在了身後。軍機不可誤,小喬強迫自己調息凝神,緩緩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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