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5章
041殺人與包打聽專業
陸英揮了揮手,士卒便將一具屍首抬入廳中,白十三以及白阿十等人也隨同進入。陸英對白阿十道:「人是你們發現的,就由你向殿下說說當時情況吧。」
白阿十上前躬身行了一禮道:「小人與白十三順著冷箭射出的方向而去,根據伏擊環境與射箭角度,猜測兇徒應在街旁一棟兩層小樓樓頂上,我們衝過去時兇徒已經跳到樓下街巷中試圖隱身離去,我們急忙上前堵截。他與我們二人交起手來,此人武功平常但是臂力極大,後來阿六與十一趕到,眼看可以將他擒住,他忽然放聲大笑,神情變得十分亢奮古怪,一身力氣突然大了三倍不止,我們幾乎攔他不住,不過他只出了三招,就不支倒地,七竅流血而死。」
一番話條理分明,楊珩聽了向身邊一名親信衛士使了個眼色,那衛士當即走到刺客的屍體旁詳細檢視起來。
「他應該是預先藏了毒囊在口中,一見勢色不對便服毒自盡……」那衛士看得十分細緻,甚至捏開了死者的嘴巴對著光線觀察了一番,又將死者的衣服脫得乾乾淨淨,查看他身上有無特徵,並將死者所帶的所有物件都搜查了一遍,甚至連頭髮都打散了檢查,看是否能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陸英早在屍首要抬到廳上前,就先讓白茯苓迴避到花廳去了,所以也不在意楊珩的衛士驗屍的種種不雅行為。
楊珩派出的衛士顯然是行家裡手,乾淨利落地將所有驗屍搜證的工序完成,起身有條不紊地報告道:「此人大約三十歲左右,身上除了弓箭、箭筒外,未帶任何雜物,包括碎銀銅錢。所穿衣物是普通農家土布,七成新。全身上下只有細小疤痕十一處,皆不明顯,無其他特殊特徵。手上有長期練箭留下的老繭,雙臂骨節粗大。身上所帶的鐵胎弓及長箭均為特製,弓至少已經使用五年以上,箭頭塗有『三步追魂』劇毒,口中所含的毒藥就癥狀而言應該也是這種毒物。前後兩箭的形制及質料均為同批材料所制。」
楊珩聽了,問陸英道:「將軍有何看法?」
「聽來多半是江湖中的殺**手組織派出的人,『三步追魂』這種毒藥雖然厲害,卻並不是什麼獨門奇毒,要查來源十分困難,這個刺客除了弓箭基本上不留半點端倪,即使是弓箭也是舊物,要追查來歷頗為困難,如此嚴密的準備不是普通殺**手能辦到的。看情況應該還有同黨在附近潛伏,最近殿下最好避免輕易外出,這官衙中的人下官會再梳理一次,另外加派人手防衛。」陸英面沉如水,發生這樣的事,換了誰都高興不起來。
楊珩點點頭:「如此就辛苦陸將軍了。」
大廳很快被打理乾淨,白茯苓到廳上告辭,陸英也不避楊珩,對她交待再三,又加派了人護送這才放她離開,由始至終,楊珩只是微笑著旁觀他們兄妹互動。
白茯苓回到山上,照例先到父母處報平安,白丑夫婦與大管家白參都坐在廳上,神情凝重。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大事么?」白茯苓跑到父親身邊抱著他的手臂問道。
能讓自家三個大人都這麼沉重的事情,恐怕不是太多。
白丑與木佩蘭一見女兒,眉頭頓時鬆開了一些,白丑拍拍女兒的肩頭,笑道:「沒什麼事,不過與你參叔說起舊事,有些感慨罷了。」
「什麼舊事?我出生之前的事?」白茯苓心裡覺得有些不對勁。
白丑卻沒有繼續往下說的意思,只是轉過話題道:「那六殿下一來,北關城怕也不太平了,刺客沒抓乾淨之前,你就別下山了。」
她不出門怎麼買人啊?白茯苓嘴巴一扁就想抗議,木佩蘭勸道:「苓兒聽話,莫讓爹娘擔心。你要有個萬一……爹娘都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了……」說著說著竟擺出一副要哭的模樣。
又來這一套!也不嫌誇張啊!白茯苓頭痛了,娘親這個樣子,明擺著是哀兵之計,不過她又不能真的惹她哭,只好無奈點頭答應下來。
看他們忽然反應這麼大,恐怕是另有緣故的,白茯苓偷偷瞄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大管家白參,決定回頭去套套他的話。
送走了女兒,木佩蘭站在門邊長嘆了一聲道:「沒想到我們已經來到這種邊陲蠻荒之地,竟還會遇上那些人……」
白丑強笑了笑道:「苓兒不是說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嘿!真不知道那丫頭哪裡來的這麼許多怪話。」
木佩蘭聽他提起女兒,臉上多了幾分笑容:「也罷,我們只要看好苓兒就是了,其他的,隨他們去吧。」
兩夫婦相視而笑,忽然木佩蘭想起了什麼,輕輕哼了一聲道:「崔家那個女人竟然敢對苓兒那般說話,我的女兒低賤?!她算是什麼東西,不過一個小小正三品兵部右侍郎的女兒、四品的誥命而已……」
白丑心中也有氣,不過還是安慰道:「算了,那種沒見識的女人理她做什麼?崔家也就只能教出這樣的女兒了。她哪裡是苓兒的敵手啊,今日在北悅樓丟了那麼大的臉,陸英回去也不會給她好臉色看。她再這麼鬧下去,吃虧的也只是她罷了。」
木佩蘭想起探子回來稟報的北悅樓發生的事情經過,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她的女兒嘴巴也夠狠的,陸英也是一味偏幫,根本輪不到他們這些為人父母的替她出氣。
白氏夫婦談笑幾句,一扭頭卻見白參正獃獃看著面前的茶杯出神,白丑奇怪道:「怎麼了?」
白參回過神來,笑了笑道:「我在想,當年若非老爺夫人與小姐堅持要我們全數退隱江湖,隱姓埋名,可能我早就如今日那刺客一般了……」
無名無姓、無聲無息地服毒自盡,橫死街頭,過後草席一卷,荒郊亂墳堆就是最終的歸宿,沒有人惦記也沒有人流淚,就這樣輕輕鬆鬆被徹底抹殺掉……甚至從來不知道生而為人該有的樂趣,生命由始至終有的只是血腥、殺戮與寂寞。
白參想起這些,不由得深深慶幸起來,白丑與木佩蘭明白他的意思,若非女兒堅持,她們不會下這麼大的決心,開始幾年真的十分不慣,以往快意江湖,殺伐果斷何等痛快,退隱之後卻要整日與奸商小吏虛與委蛇,斤斤計較,每日瑣事不斷,戒殺戒嗔,努力做個普通商人……至少表面上是個普通商人。
只是後來卻覺得這樣的日子,雖然繁瑣但充滿了趣味,尤其幾年後生意上了軌道,他們兩夫妻與當初一些老兄弟們都過上了富足安逸的生活,不少成家立室生兒育女,便越發覺得當初的選擇實在是對極了。
這晚,白茯苓還沒有想好怎樣避開爹娘的耳目去找白參,白參就先自動送上門來。
白茯苓見他這麼識趣,心中歡喜,主動黏過去送上一大頂高帽:「我就說嘛,世上最最善解人意的就是我家參叔了!參叔快進來坐!丁香,去庫房拿瓶猴兒酒來,另外去做幾樣下酒的小菜來!」
猴兒酒顧名思義乃是猴子所釀的美酒,傳說猴子在山林中採集野果,堆積於樹洞石坑之中,久而久之下層的野果被碾碎發酵,慢慢就成了醇香美酒,說白了就是一種雜果酒。白茯苓這裡的猴兒酒,卻不是猴子釀的。
十年前白家剛到百里山時,白茯苓看見後山滿山野果,於是命人採集了切開封入罈子中深埋在地底下,這幾年挖出來,雖然不少釀製失敗,倒也真有一些釀成了美酒。因為數量有限,而且頗有紀念價值,所以就是白家一家三口也捨不得輕易飲用。
白參自然也好酒,聽了白茯苓的話,又是心動又是無可奈何地揉了揉她的發心,嘆道:「好了好了,鬼靈精,不用怕馬屁了!參叔我都自投羅網來了,你要問什麼我答什麼就是了。」
白茯苓將他帶到冷泉竹樓的平台上坐下,並不急著提問,等丁香將酒菜送上,她打發了其他人,親自為白參斟了一杯酒,道:「我先敬參叔一杯!」
白參聞到猴兒酒那特有的香氣,未飲已經醉了幾分,接過酒杯輕輕呷了一口,忍不住長長舒口氣道:「果然是難得的美酒啊!小姐,不瞞你說,參叔到了這百里山,才算明白之前那幾十年過得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
這話分明是打算痛說革命家史了,白茯苓連忙順著他的口氣試探著問道:「從前的日子很差么?你與我爹娘還有幾位叔叔,當年應該都是縱橫江湖的大人物吧,如果不是我,你們也不必困在這小小邊城,我還擔心你們覺得悶呢!」
白參苦笑道:「什麼縱橫江湖?什麼大人物?現在想來不過是一群陰溝里的老鼠,見不得人的毒蛇罷了……小姐你知道當年我們做的是什麼營生?」
「娘親做的多半是包打聽,阿爹與幾位叔叔……大概是細作殺**手一類吧。」白茯苓猜測道。
042穿越女最強的本領
別看現在管著白家現在負責消息管道的是白丑,實際上白夫人木佩蘭才是真正的行家裡手,白丑愛妻心切,退隱江湖后不願妻子繼續操勞,所以才把事情接手過去,讓木佩蘭退居二線,安心當個只管丈夫女兒的闊太太。白丑手上那批從殺**手細作轉業去當包打聽的人都是按照木佩蘭指點的方式培訓出來的。
當年的事白氏夫婦沒有刻意對女兒隱瞞,但也不曾主動提起,白茯苓從沒有想過去問。她會有這樣的猜測與結論,全是源自早年暗中觀察所得。
從她三歲穿越寄魂到白氏夫婦女兒身上起,就利用白氏夫婦對女兒的溺愛,不斷要求他們幫她完成各種別人看來奇怪又艱難的事情,以達到她十五年內救助萬人的宏偉目標。
在這個過程中,白氏夫婦驚人的財力人脈,一次又一次令她震驚。
開始她提的要求比較簡單,白氏夫婦都輕鬆完成,後來她想做的事慢慢變得複雜艱難起來,但白氏夫婦似乎從不覺得有難度。不管她的要求多麼刁鑽古怪,鮮有他們無法達成的。
可以說,白茯苓能夠活得這麼囂張滋潤,救人任務能夠完成得如此順利,絕大部分是白氏夫婦的功勞!
白茯苓總結這些年經驗所得,穿越女可以很無能,只要你掌握一項強大本領,你就會變得無所不能!
這項本領的名字就叫投胎!
世上沒有什麼人會為你無怨無悔地付出,除了親生父母。如果你有一雙強大的父母和諧的家庭,省下的將不止是幾十年的奮鬥。
反之,如果不幸地穿成什麼小妾、庶女、丫鬟、下堂婦之流,附送黑心肝的嫡母后媽、姨娘太太幾個,無情無能的父親或丈夫一隻,外加勾心鬥角的兄弟姐妹嫂嫂妯娌,以及極其複雜猛烈的人事競爭環境,那就算夾著尾巴裝淡然熬到成功升級翻身,未來的日子一樣風雨交加荊棘滿途,還不如早早一頭撞死了興許還有重新選擇的機會,反正都死過一回。
白茯苓發現自己一次中大獎,父母很醜可是很強大,而且對她千依百順之後,也就放心地開始她一邊啃老一邊做任務的快樂生涯。
她心裡明白父母早年所做的事都是見不得光的,有些甚至稱得上傷天害理,這是她當年堅持要離開京城,到這邊陲小城重新開始的重要原因之一,她希望父母能夠徹底與過往劃清界線,希望她救助萬人的大功德能夠真的替他們洗去罪孽,可以令他們今生來世都過上好日子。
白參聽了白茯苓的話,有些詫異又有些啼笑皆非地看了她一眼道:「小姐果然聰明,當年你還這麼小,真沒想到……小姐說的不錯,當年夫人是先皇手下青衣衛的六當家,負責的正是間諜密報之職,說是包打聽也不錯,她手下掌管上五百青衣衛,細作密探無數,專司打探朝中大臣隱秘陰私、江湖秘聞,甚至周邊各國的宮廷、官宦家中也有青衣衛布下的釘子。」
「哇!那真是威風得可以!我爹爹呢?來頭一定也不小吧?」白茯苓只覺得像是在聽傳奇小說,沒想到爹娘真的這麼牛啊!
「老爺與幾位叔叔原是『秋風閣』的人,十多年前提起秋風閣,江湖中人無不色變,確實如小姐所言,秋風閣是江湖中排名第一的殺**手組織,參叔與其他幾位叔叔,當年都是秋風閣有數的頂尖殺**手。」白參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眼中沒有半分自得之意,有的只是惘然與蕭瑟。
當年的故事很長,白參與白茯苓一直聊到深夜才告辭離去,臨去前仍不忘提醒白茯苓:「參叔與你說這些,是希望你乖乖聽老爺夫人的話,事情未平息前,不要離開百里山。刺殺六殿下的刺客,行事手法習慣很像當年江湖中一個神秘組織的風格,如果真的是他們,貿然招惹了容易暴露老爺夫人的身份。如今江湖已經不似當年,我們這些人也老了,不如當初無牽無掛……小姐你要是有個萬一,就算我們將仇人碎屍萬段,也無補於事。」
白茯苓老老實實道:「知道了,我會很老實待在家,絕對不給大家惹事,參叔你就放心吧。」
她不是看不清楚形勢一味任性冒險的傻子,她還分得清事情的輕重,再說,今晚白參的話解開了她心裡不少疑問,她還要好好消化一下呢。
白茯苓的活動範圍被限制在百里山以內,但是這並不影響她給自己找樂子,每天依然過得十分充實,除了遛狗逗貓馴鷹調教人(不要誤會,教的都是合乎社會道德善良風俗的求生技能)之類的慣常項目外,也偶然會發揚愛心,關心留在山上種子王霸——刺果衛矛童鞋。
刺果衛矛腳上的傷太重,暫時仍然無法下床行走,但是身上其他皮肉傷已經好了不少,這些天以來他十分配合方海的治療,整個精神狀態也全然不同,繃帶一圈圈拆下之後,連白果都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無論樣貌身材都長得十分引人犯罪。
白茯苓以守財奴的眼光看著未來的聚寶盤一天好過一天,對刺果衛矛的態度越發溫和。她卻不曾注意過,刺果衛矛看她的眼神也在逐漸改變,變得深沉而熱烈。
這日,白茯苓逛完成群院,又順路溜到待興院來看刺果衛矛,她吩咐人把刺果衛矛抬到院子里曬太陽吸收新鮮空氣,自己則坐在樹蔭下一邊吃水果一邊隨口問道:「你傷好了以後有什麼打算?」
刺果衛矛沉默一陣,碧綠色的雙眼中浮現出仇恨的烈焰,他咬牙切齒道:「我要回去,報仇!奪回被搶走的東西!」
「應該應該!」你不回去上演王子復仇記,又怎麼能成長為一代王霸?!不過有些事要先打預防針:「我家二管事說你將來一定能夠成為雄霸一方的霸主,你可不可以答應我,將來當你有能力的時候,不要輕易發動戰爭,不要搶掠傷害祁國百姓,更不要與陸英將軍為敵?」
刺果衛矛愣了一下道:「我只想為父親報仇,讓害過我的人得到懲罰,奪回部落繼承父親的遺志,讓族人過上好日子。我不會傷害你們的!」
現在你落難,當然只想這些,但是將來呢?白茯苓心裡嘆口氣,抬頭笑道:「你要記住你的話哦!」
刺果衛矛用力點頭,強調道:「我這一生都不會傷害你的,我發誓!」
白茯苓笑靨如花道:「我相信你!」
日子如流水,轉眼過去十天,北關城裡熱鬧依舊,陸英派遣親信,四處偵查可疑人物,白家也暗暗協助監視,可惜依然全無頭緒,倒是順手揪出了不少蠻族派來的卧底姦細以及別處流竄過來的雞鳴狗盜之徒。
常駐北關城的客商百姓都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勁,不過鎮北軍從來軍紀嚴明,輕易不做擾民之事,這幾年來已經是有口皆碑,所以大家雖然不安,卻還是依然按著以往的習慣過日子。
楊珩現在出入坐的都是白家借來的馬車,舒適安全再沒有發生冷箭刺殺之類的事情。只是這馬車雖然不耗油,卻十分耗冰——為了保持馬車內環境舒適,每次外出前都要往前面冰槽內放入大量的冰塊,盛夏里,整個北關城能夠足量供應冰塊的就只有白家,幸好陸英把這筆消耗算在接待欽差的費用之中,否則楊珩的荷包必然會被白茯苓榨乾了。
有千日做賊的就沒有千日防賊的,眼看著楊珩的差事快要完成,即將離開北關城,抓拿刺客的事依然毫無進展,楊珩與列當商議之後覺得,與其如此被動,倒不如主動出擊,引出刺客一舉殲滅!
就算不能徹底解決問題,好歹能夠借著陸英的手,盡量削弱對方的實力,要知道,楊珩一旦離開北關城,脫離陸英的勢力範圍,就要暴露在敵人的面前,此處距京數千里,天知道路上會發生什麼,只要一有疏漏,結果可能就是壯志未酬身先死。
當然,以目前的情形看,如果楊珩不是在北關城遇害,對於那個藏在暗處的幕後黑手而言,效果將大打折扣,對方未必願意下血本在回京路上截殺楊珩,但總是盡量爭取主動權對楊珩他們更為有利。
兩人決定后,當即請人到將軍府去傳喚陸英,陸英聽了楊珩準備引蛇出洞的計劃,並不十分感冒:「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身份貴重,豈有為了幾個小小刺客,輕易以身犯險道理?」陸英並不笨,楊珩此舉似是為他解決問題,實則就算刺客抓不到,對他也並無太大影響,實在逼迫不過,往關外的蠻族身上一推,再抓幾個蠻族盜匪硬稱作刺客同黨,便能交待搪塞過去,楊珩總不能為此與他撕破臉。
只等楊珩離開北關城,能否順利返回京城便再也不是他的責任了,他大可不管楊珩的死活。
043英雌無用武之地
列當早料到他不會輕易答應,笑道:「殿下此舉也是迫於無奈,聽聞陸大將軍近日抓到一批蠻族細作,得了消息明日打算領兵出關設伏剿滅敵軍,北關城少了將軍的主持,指不定會發生什麼事情。倒不如讓殿下隨軍出征,一來可實地體察我軍軍情,將來回京也可向皇上細細稟報,以安聖心,二來也方便互相照應。小人早就聽聞大將軍領兵有方,鎮北軍軍紀嚴明,上下一心,殿下身在軍中實在是再安全不過,如果能夠將刺客引出,定能一舉將之殲滅,豈不兩全齊美?」
陸英綳著臉,心道:我哪裡需要你這麼個養尊處優的皇子照應了?什麼體察軍情,這分明是搬出皇上來壓我!
不過這些話卻不好明說,所以陸英只能以兵凶戰危,不敢讓六殿下以身犯險為由再三推脫,不肯答應。
楊珩看著列當與陸英你來我往各不相讓,忽然笑道:「本宮不隨軍出征也無妨,只是這北關城往來人員複雜,又無大將軍坐鎮,本宮行轅設於此地不甚妥當,不如暫時遷往百里山白家莊。本宮看百里山地勢易守難攻,山中亦無外人,不少家丁奴僕武功不弱,最是安全穩妥……」
陸英眉頭一皺,終於冷然道:「百里山地處偏僻,殿下行轅設在該處大大不妥……殿下有意隨軍督導,下官卻之不恭,明日辰初下官在鎮北軍大營恭候殿下。」
楊珩笑得極有風度……果然一沾上那小丫頭,陸英就會變得很好說話!
陸英板著臉告辭離開,就往百里山而去,每次外出巡邊前他都會到白家辭行,多年來已經變成一種習慣,他父母都已過世,在這世上再無血親,早把白家一家三口看作至親。
他人還未到冷泉別院,白茯苓已經笑盈盈地抱著小狸花走到竹樓外等他,看見那個熟悉的俏麗身影,陸英的神情頓時一松,所有的煩惱都暫時忘在了腦後。
兩人在竹樓外的平台上坐下,小狸花馬上迫不及待地跳到陸英膝上,拱了拱身子,「喵嗚」一聲,大大方方把自己攤成一個大字——以行動表示,要求陸大將軍親自提供撓痒痒順貓毛的服務。
最神奇的是平日在人前不苟言笑的陸英竟然真的順了它的意,伸手一下一下撫摸它背上蓬鬆順滑的皮毛,舒服得小狸花眯起一雙貓眼,直打呼嚕。
小狸花是白茯苓最喜歡的寵物,同時也是她的隨身「殺器」,等閑江湖高手想要對她不利,就算過得了白家護衛們那一關,也極難避得過這凶貓的尖牙利爪。對於義妹身邊這些「護衛」,不管是人是貓,陸英總會多幾分容忍溫和。
白茯苓有些嫉妒地伸手揉了揉小狸花的大腦袋,笑罵道:「你這隻給點顏色就開染坊的壞貓!」
小狸花的回應是更加得寸進尺地用腦袋蹭了蹭陸英的腿,擺出一副無比享受的得意姿態來。
白茯苓對它做個鬼臉,抬頭問陸英道:「大哥,你又要去巡邊了?」她也隱約聽在白商陸提過,陸英似乎又開始集結軍隊,估計很快就要出征了。
陸英點點頭道:「是,這次最多三五天就會回來,城裡抓了幾個蠻族姦細,得到消息說草烏糾集了關外一批亡命之徒,又得到幾個部落的支持,打算屠了大箭部落。我打算明日帶兵到大箭部附近設伏,一舉殲滅草烏的殘兵敗將。」
草烏在五年前是關外蠻族的一個大頭領,他性情兇悍,驍勇善戰,帶著族人兼并了好幾個蠻族部落,一度是蠻族中實力數一數二的一支,也是搶掠祁國百姓最為兇狠的一支,後來被陸英帶兵打得抱頭鼠竄,連大本營都丟了。不過草烏也不是簡單人物,陸英雖然把他的勢力打殘了,卻始終未能擒獲他本人,這傢伙年紀越大越能蹦躂,一直死心不息地鼓動蠻族各部與陸英打對台,更招納一批好勇鬥狠的蠻族青年四處搶掠。
因為他們行動如風,草烏在蠻族中餘威尚存,所以陸英至今未能將他徹底消滅,這人能量不小,可以說是關外蠻族中巨大的不穩定因素。這次得了他的消息,陸英自然希望能夠趁此機會解決掉這個心腹之患。
至於大箭部則是最早歸附陸英的一個蠻族部落,部落活動範圍離北關城大概有兩百多里,是白茯苓口中「團結友好共同致富」的示範典型,如今大箭部的人個個都熱衷於狩獵、放牧到北關城來做買賣賺錢,部落里的人生活比五年前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簡直天差地別,只把帶給他們好生活的陸英與白家商號當神靈一般,與北關城的關係也格外親密。
不過在不少仍賊心不死,緬懷過去肆無忌憚搶錢搶糧搶女人的「美好日子」的蠻族心目中,大箭部無疑是大大的叛徒,所以草烏將他們作為屠戮打擊的目標並不奇怪。
白茯苓聽了陸英的話,遲疑一陣道:「消息確實嗎?草烏那個傢伙四處蹦躂好幾年了,我都有點不敢相信他會忽然送上門來。」
陸英點了點頭道:「我多方印證過,消息應該無誤,這次我帶的精銳士兵不少,地形也十分熟悉,即便消息有誤,憑草烏那點烏合之眾,也吃不下我們。」
「大哥有準備就好!哎,不知道那個六殿下什麼時候走?他走了我就可以出門了。」白丑夫婦對抓到刺客不抱太大希望,如果真的有心要刺殺楊珩,絕對不會只派兩批人,估計後面陸續有來。他們都認為,只要惹來刺客的楊珩滾蛋,那刺客也會跟著滾蛋,女兒出門就安全了。
陸英一聽她的話,頓時覺得自己出徵答應把楊珩帶上,實在是一個不錯的決定:「六殿下明日與我一道出征,他說是想引蛇出洞,好讓刺客主動送上門來,想必今日他就會想辦法把消息散布出去。他離開北關城,你出門應該便無礙了。」
白茯苓一聽這好消息,頓時開心起來,當即叫了丁香去準備明天出門的事宜。本還打算留陸英吃過晚飯再回去,怎知陸英卻說將軍府中訂了宴席,今晚要宴請軍中部將以壯行色,白茯苓沒有多想便送他離開。
丁香見陸英走遠了,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冒出來,一臉神神秘秘道:「小姐就不奇怪么?以往壯行飯都是在軍營里吃的,陸大將軍也甚少出席,怎麼這次卻搬到了將軍府去?」
白茯苓瞄了她一眼道:「有八卦就快說!吊人胃口會招貓咬的!」小狸花一聽主人提到它,馬上從主人懷裡探出頭來,威風凜凜地拉長聲音「喵嗚」了一聲,以壯聲勢。
丁香一見凶貓發威,馬上退開兩步,怕怕道:「都是那個姓崔的女人啦,不知從哪裡得了消息知道陸大將軍即將出征,偷偷派人送了帖子到軍營中,把數得上號的將領軍官都請回將軍府赴宴,陸大將軍知道時,帖子已經都派出去了,他不好當眾給那女人難堪,又不想讓手下那些人失望,於是只好答應今晚回去主持宴會了。那個姓崔的女人沒事找事,也不知道打的什麼算盤?!」
楊梅正好過來聽了丁香的話,冷笑道:「她還能有什麼算盤好打?無非是想收買陸大將軍身邊的人,好確立地位罷了。我聽說今晚的酒席還是這崔氏拿私房錢訂下的,到時她趁著大家吃得高興,再出來以將軍夫人的身份向大家敬杯酒亮個相,講幾句好話,想辦法讓大家知道她私下掏錢請吃飯慰勞夫君下屬的『小小心意』,那些大老粗們又不清楚她從前的齷齪事,還有不承她的情的么?不等明天,她的賢名就要傳遍鎮北軍上下,她將軍夫人的聲勢就做出來了!」
丁香聽了她這一番分析,只敬佩得五體投地,白茯苓也忍不住嘆道:「你嫁給我家白大總管實在是一種巨大的浪費啊!」
丁香馬上捧場湊趣問道:「浪費什麼啊?」
「楊梅她分明就是一戰鬥力很強的宅斗高手,竟嫁給了白大總管這麼個上無父母,又沒有難纏的兄弟姊妹,更沒有前妻小妾舊情人的大光棍,不是浪費了她的本領么?」白茯苓一邊撫摸著小狸花,一邊長嗟短嘆道。
小狸花也湊趣地「喵嗚」了兩聲,楊梅不懂什麼是「宅斗」,不過白茯苓的意思她還是能明白的,當場惱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氣道:「算我多話,以後我都不說了!」
「別別別!少了你,我得少多少八卦樂趣啊!」白茯苓哈哈笑道,只把楊梅弄得哭笑不得。
當晚白茯苓與父母一起早早用過晚飯,盤算著明日到北關城的各種計劃安然沉入夢鄉。
北關城鎮北將軍府內,宴席剛剛散去,一眾將官摸著吃得圓滾滾的肚皮,三三兩兩盡興告辭而去。
崔珍怡對自己今夜的表現十分滿意,自覺做了一件討陸英歡心的好事,讓人備好熱水,只等陸英散席后回來好伺候他梳洗……順利的話,也許今夜她就能成為名副其實的將軍夫人……偷偷捏捏袖子里的小小紙包,崔珍怡覺得臉上開始發燒。
044意外的一夜
紙包中裝的是「合歡散」,只要待會兒趁著陸英不注意,灑在他的浴桶中,那他就會情動難耐。這葯是崔珍怡的娘親在她離京前偷偷塞給她的,為怕她害羞遲疑,還向她痛陳一番利弊,又將用法反覆交待多遍。
這些天來她一直想用,無奈都找不到合適的機會,錯過了今晚,陸英不知要過多久才會回城,而這次出征,六殿下也會一道前往……時間有限,她再經不起延誤了。
院子里傳來她的僕婦向陸英行禮問安的聲音,崔珍怡眼睛一閃,站起身迎出門去。
因為明日一早就要出發,所以今晚的宴席上所有人都沒有喝酒,崔珍怡備下的幾壇好酒也無用武之地,看著陸英眼神清明地向她點了點頭便轉身往正房而去,崔珍怡心中一陣鬱悶忐忑,不過事已至此,她已經沒有後退的餘地了,所以她咬了咬牙走上幾步攔在陸英面前道:「妾身備了熱水,夫君待會兒洗漱一番再歇息可好?」
陸英隨意「嗯」了一聲,越過她推開房門走進正房內,崔珍怡連忙伸手招來僕婦送上熱水。
北關城夏天天氣悶熱,陸英每日睡前都要沐浴,不過平日多用涼水,由老管家帶兩個家丁送來即可,正房一側就有專門隔開的小小浴間。
泡熱水雖然麻煩,卻要舒服得多,崔珍怡也藉此機會帶了僕婦到小浴間中親自為陸英備水。伸手試過水溫可以了,崔珍怡示意兩個僕婦先出去,轉身就從袖中取出小紙包,飛快拆開往浴桶中一灑,藥粉飛快溶解在水中,不見蹤影。
「你灑下去的是什麼?」
正當崔珍怡暗自慶幸,想把包藥粉的紙藏起時,陸英的聲音冷冰冰地忽然自她身後傳來。
崔珍怡一驚,手上的紙無聲掉到了地上。她急急扭頭一看,只見陸英站在浴間門前,她帶來的兩個僕婦一臉驚惶地站在他身後。
陸英冷冷看著她,沒有激動也沒有憤怒,但是那神情卻比他大發雷霆更要讓崔珍怡心寒,她抿緊了唇瓣不知該如何作答。
陸英慢慢走上前來,他身形高大,在狹小的浴間中更顯得如同山嶽一般,氣勢凌人地向崔珍怡逼來。崔珍怡心中恐慌不由自主就往後倒退,一直從浴桶一側退到了牆角。
陸英走到浴桶前就沒有再繼續,彎腰拾起地上那張*****藥粉的紙,紙上還殘留了一些粉末,陸英看了一眼將紙按著摺痕重新包好,看了崔珍怡一眼淡然道:「你不說也無沒關係,只要把這個交給城裡的大夫,自然有人會告訴我這是什麼。」
給城裡的大夫看?!萬一被人知道那是什麼,她的臉就徹底丟盡了,別人會怎麼說她這個將軍夫人?
淫婦!這兩個恐怖的字眼幾乎立即把崔珍怡壓得透不過氣來,她一張臉先是漲得血紅,轉眼又褪盡了血色變成一片慘白。她雖然心機極多,但畢竟是個官宦之家教養出來的女兒,有些事是寧死都無法承受的。
她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勇氣,忽然從角落裡衝出來一手抓住正要轉身離開的陸英,叫道:「夫君請留步!」
兩個僕婦見到這一幕,想退出正房又怕不告而退被主人怪罪,閃閃縮縮站在一邊恨不得變成螞蟻大小才好!崔珍怡緊緊抓住陸英,狠狠掃了她們一眼,倆僕婦如獲大赦,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就逃了出去。
陸英一振手臂,掙脫了崔珍怡的抓握,大步走入正房坐在窗邊的太師椅上,他知道崔珍怡遣退了下人,是打算跟他坦白那一包葯來龍去脈。他不否認由始至終對這個妻子毫無好感,只是也沒想到這個自詡大家閨秀的女人,竟然會做出對他下藥的事情,看來他還是低估了崔家兩母女的膽色與卑鄙。
「如果你不想說,現在可以出去了!」陸英對她的耐心十分有限,明日一早他還要領兵出征,實在沒心情跟她慢慢磨。
崔珍怡深深呼吸一口氣,豁出去道:「那是合歡散。」反正她在這個男人面前面子裡子早已丟盡,她甚至有些絕望,無論她作多大的努力,這一生她都不可能得到他的心,更不可能讓他用看他義妹的溫柔眼神看她。
這個男人整個心都偏到他義妹那隻小狐狸精身上了!
陸英聽到「合歡散」三個字時,神情稍稍變了一下,隨即又恢復成一片淡漠,這樣漠然的神情意外激起了崔珍怡的怒氣——她在他的眼中就這麼無足輕重到連為她生氣都覺得浪費力氣嗎?
崔珍怡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從來沒有被如此徹底輕蔑過!她把滿腔怒火全數算在了白茯苓的頭上——如果不這隻小狐狸精,她的夫君又怎麼會對她輕蔑到這種程度!
不過就一張臉長得好看而已,一個低賤的小小商賈之女,她憑什麼?!
陸英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再沒有心情跟她糾纏下去,冷聲道:「以後不要再到正房來,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崔珍怡怒極反而冷靜下來,不管如何,現在最重要的是說服陸英歸附大皇子,即使不成,至少也不能讓他投向二皇子那邊。她勉強壓下心頭的怒火,膝蓋一彎直接跪倒陸英面前哭泣起來。
「將軍不能原諒妾身當初年幼無知犯下的大錯,妾身知道事情始末之後日日愧疚於心,只恨自己有眼無珠,累將軍受苦。可將軍請想,妾身那時不過是個幾歲大的孩童,懂得什麼?又能真的立了什麼壞心腸?只想討娘親長輩的歡心,看大人如何做,便跟著如何做了……」崔珍怡一邊抽泣落淚,一邊暗暗注意著陸英的神情,見他似乎有所動容,更是賣力哭訴。
她不知道,陸英此時此刻想到的卻是那一年,只有三歲的白茯苓,撒嬌耍賴非要母親將他救回家的情形,在他已經對世間絕望,以為自己會慘死在一群乞丐的拳腳之下的時候,這個忽然出現美得像玉娃娃一般的小女孩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
「覓到婆婆后,妾身只想好好侍奉她老人家,以彌補當年做下的錯事,婆婆去世了,妾身一心替她守孝以盡孝道,忽略了將軍。是妾身無用,不能伺候好將軍,笨手笨腳討不得將軍的歡心。我知將軍心中另有中意之人,是茯苓妹妹對不對?只要將軍一句話,妾身願意努力為將軍求娶,以平妻之禮迎她進門,待她如姐妹至親!」崔珍怡也不想便宜白茯苓的,無奈她翻來覆去想了無數種方法,卻沒有一樣足以打動陸英。
陸英對金銀財帛並不貪戀,對名利權勢似乎也無野心,對女色更是毫不動念……崔珍怡自問容貌雖然不及白茯苓,也是窈窕佳人一名,表妹劉真真亦稱得上冶艷可人,無奈陸英對她們倆人從來不假辭色,看她們的眼神與看老管家石韋差不多,正確地說,看石韋的眼神還多了幾分溫和。
左思右想,陸英唯一的把柄弱點,就是白茯苓,崔珍怡此刻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試圖用它扭轉局勢。這一招在白茯苓那邊碰了個大釘子,不過白茯苓也沒說她不想嫁給陸英啊!聽她的口氣似乎還有點取她而代之的意思呢。
所以崔珍怡推斷,定是那小狐狸精拿喬,非要得到正妻之位,所以陸英才會遲遲不得娶她進門!現在她主動拋出平妻之位,那小狐狸精不懂事就罷了,陸英一定能明白這已經是白茯苓所能得到的最高地位了!她這般退讓合作,陸英總也應該有所表示,安撫安撫她才對……
陸英聽了她的話,看她的眼神變得十分古怪,好像看到什麼無法理解的東西一般,過了半餉,方才問道:「前些天你約苓兒到北悅樓,就是跟她說這個?」
崔珍怡遲疑一下,點頭道:「是……可能是妾身口拙惹妹妹不快了……」
陸英站起身,一字一字道:「這種有損苓兒閨譽名聲的話,以後一個字都不許再提!如果讓我聽到什麼風聲,別怪我對你們崔家不客氣!你們一家打的什麼算盤我很清楚,我也奉勸你們一句,早早跟那些皇子們劃清界限,否則滅門抄家之禍就在眼前!希望我出征回來,你已經啟程回京。出去!「
這一段話說得不快,字字暗藏狠厲,崔珍怡從來沒見過陸英這麼陰森凜然的神情,嚇得連哭都忘記了,跪在地上直打嗦嗦。
崔珍怡渾渾噩噩地從正房出來,一步一步踱回到東廂自己的房中,坐在妝台前好一陣子才驚魂稍定,她把今日的事從頭到尾想了一遍,依然不明白究竟哪裡出了問題,卻也知道自己這次是馬屁拍在了馬腿上,是徹底把陸英得罪了。
接下來該怎麼辦?大哥可是在大殿下面前拍胸膛保證能把陸英招攬過去的,如果她就這樣無功而返,大哥會怎麼看她?娘親會怎麼看她?她那些兄弟姊妹們必然會暗暗嘲笑她吧……不!夫家這邊看來是靠不住的,她唯一的倚仗就是娘家了,一定要想個辦法才行。
對了!今晚看來,陸英他很重袍澤義氣,她還是要從他的部將屬下下手,有他們幫忙勸說,比她直接開口要有用得多。
崔珍怡勉強振作起來,開始考慮下一步的計劃。
045緊急狀態
陸英離開的第二天傍晚,鎮北軍布置在北關城外的斥候通過特別馴養的幾隻獵鷹發回急報,有不明武裝騎兵正快速向北關城襲來!
雖然駐紮在北關城的鎮北軍大部分精銳將士都被帶到關外去參與伏擊草烏的行動,但陸英向來謹慎,仍留下了八百將士負責守城,交由兩個得力的參將統領。
兩個參將一個叫卜芥,一個叫單刀根。倆人得到消息當即果斷吩咐緊閉北關城城門,城中祁國百姓各自歸家沒有允許不得外出,本國客商到官衙報到,異國及蠻族商人即刻到城南商署報到。
平常陸英偶然也會作類似演練,所以大部分北關城的百姓並不知道戰爭的烏雲已經悄然掩至,只當是又一次演練,聽了士兵與差役敲鑼打鼓奔走警告,依然不慌不忙有條不紊地收拾東西各歸各家。
因為大家對於這一套「應急管理辦法」操練得十分熟悉,所以不過一個時辰,所有人員已經各歸各位,街上靜悄悄地只剩下巡邏的兵士。
白茯苓聽到鑼聲時,正在通雲樓上用晚膳,她知道陸英此刻不在北關城中,按照以往慣例是絕對不會在這種時候作戰時演練的,那很大可能就是有人趁著義兄不在,要對北關城不利了!
黃柏聽見鑼聲,匆匆打發了下面的客人,走上來問白茯苓是先到通雲樓后他家的院子休息還是另有打算。
白茯苓皺眉看了看街上,道:「我去將軍府!」她身上有陸英的令牌,不管任何時候都可以在北關城中通行無阻,甚至叫開城門帶隊回家,不過她極少使用這樣的特權,因為每次演練陸英都會提前通知她。
通雲樓離鎮北將軍府頗有一段距離,一路上異常的暢順連個鬼影子都看不到,巡城的官兵差役遠遠看見是白家大小姐的馬車,紛紛主動讓路。白茯苓在北關城太有名氣了,稱得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有傻子才會上去盤查啰嗦。
眼看著就要到將軍府,偏偏還真讓他們碰上了一個傻子……
「前面的馬車,停下!」將軍府前一條橫街中快步走出三個人,當先一個穿的是鎮北軍的把總軍服,而喊話的也正是他。
這個把總身後跟了兩名北關城的普通差役,兩人一臉的尷尬不願,暗中不住向這把總使眼色,拉拉扯扯,似是想勸阻他不要上前來自討沒趣。
那把總板著一張臉,不為所動,走上前來道:「今日奉令全城戒嚴,禁制百姓擅自上街走動,你們可有將軍手令?」
白果氣得一瞪眼喝道:「我家小姐是什麼人?莫非你不認得?小姐有大將軍的令牌,可以在任何時候自由行動,整個北關城都知道的!」
「非常時期,請出示令牌。」那名把總一板一眼,寸步不讓。
白茯苓不願糾纏於這種小事,推開車窗把令牌遞給車旁的白十三,把總仔細看過令牌無誤,又道:「車中除了白大小姐可有其他人?請一併出來。」
這話一說,白家上下都面露不虞,鎮北軍他們常常打交道,就沒見過這麼死腦筋又不講情面的!
白茯苓卻出奇地好說話,直接示意白十三替她拉開車門,對那把總道:「車上就我一人,你要看就看吧。」
那個把總不理身後不斷向白家眾人打躬作揖討好陪笑的兩名差役,徑自走到車門前,細細把車內打量了一番,確定只有白茯苓一人後,抱了抱拳,硬聲道:「得罪了!」
白茯苓微微一笑:「你也不過是執行公務而已,不知這位軍爺高姓大名?」
她這一笑如春日艷陽,那把總也不由得失神片刻,不過很快又恢復過來,答道:「高良姜。」
就在他報出姓名的時候,他身後那兩個差役已經換上一副「你完蛋了」的眼神打量他了——敢得罪白大小姐,你這把總當得也到頭了,這輩子別想再往前一步!陸大將軍對白家大小姐的寵愛維護是出了名的,敢得罪她的人,不每天賞你一頓軍棍悶豬肉都算客氣了。
「好,我記住了。」白茯苓語意不明道,揮揮手示意白十三拉上車門,繼續往將軍府而去。
丁香偷偷對白果道:「小姐會不會向大將軍告這個高良姜的狀?」
白果道:「誰知道,看小姐的心情吧。」
「其實我覺得這個高良姜也是忠於職守……」丁香小小聲道。
白果撇撇嘴道:「呆成他這樣的也算少見了。」
將軍府的門房石竹一見來的是白家大小姐,頓時兩眼發亮,恭恭敬敬把他們一行人請進門,馬上飛奔去找石韋。
此刻將軍府前廳聚滿了城中官員以及鎮北軍留下守城的幾個將領,聽聞白茯苓到了,卜芥與單刀根帶頭出來迎接,白茯苓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向各人回禮后,問起城中忽然戒嚴是因何事。
卜、單二人趁著城中官吏也在,簡單把情況交待了一遍,又安慰道:「北關城城牆門戶十分堅固,對方如要強攻實難湊效,就眼前的情況看,他們大概今夜子時才到,蠻族騎兵人數有限,不可能有足夠的人手圍城,多半只是打聽到大將軍不在城中想來碰碰運氣,只要各位協助穩定城中治安,我軍嚴守城門,他們很快就會退去。況且,本將剛才已經向大將軍發信,大將軍最多兩日便能回師,到時如果這些賊匪還不走,哭的就是他們了!」
城中官吏見兩人信心滿滿,神情輕鬆,也放下心頭大石,各自告辭回去處理政務,這時全城戒嚴,正是要防止姦細流民趁機作亂,甚至裡應外合配合敵軍,他們肩上的任務也不輕。
待所有人退走後,白茯苓才問道:「兩位大人看這次來襲的是什麼人?」
她從前經常出入鎮北將軍府,又為鎮北軍籌辦糧草軍餉、軍服軍械等物資,鎮北軍上下都對她十分熟悉,而這些高級將官更是個個對她客氣得很。
聽她問起詳情也不隱瞞,單刀根摸了摸那把絡腮鬍子,沉吟道:「多半是草烏的人,這事來得太巧,大將軍剛收到草烏要突襲大箭部的消息,帶走了大部分鎮北軍的精銳,這邊就有人前來襲擊北關城,恐怕是早有預謀想要聲東擊西。」
卜芥瞪眼道:「如果真是如此,草烏未免太過異想天開,憑他那點烏合之眾,就想來攻城,就算大將軍不在,莫非我們這些守城的都是死人不成?」
單刀根哼道:「草烏不是笨蛋,他與將軍對上也不是第一回,將軍的厲害他是曉得的,他敢這麼干,必然是還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緣故,可能還藏著些招數還沒使出來。」
白茯苓笑著提醒道:「不管他發什麼瘋,義兄不在,守城就要靠兩位了,我們不知道草烏有什麼招數,不如想想在什麼情況下這北關城有可能被攻破?」來攻城的人究竟抽什麼風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必須要穩住局勢,不能讓敵人攻進來。
卜芥嘿一聲道:「除非我們主動開城,否則他們就是在外頭蹦躂個一年半載,也別想進來!」
他這話說得不假,這幾年陸英將北關城的城牆城門重新修整過,城牆高達三丈,要翻牆而入,必須要有攻城的雲梯等工具,蠻族騎兵行動迅疾,極少攜帶這樣麻煩的器具,就地取材製作的話也要花上一定的時間,加上攻城從來比守城要艱難得多,圍城人數必須數倍於守城人數才有可能成功,所以盤算下來即使城裡剩下的鎮北軍人數不多,也足夠應付他們了。
何況還有陸英很快就能領兵折返,不管來攻城的是什麼人,在城中兵將已經事先得到訊息有所防備的情況下,徒勞無功幾乎是必然的結果。
「這麼說來,我們要防範的反而是城內,萬一有姦細從內打開城門,那就糟了。」白茯苓真正想說的是這個。
卜芥哈哈笑道:「難怪大將軍總是誇讚小姐聰明,確實如此,我們已經吩咐了城中留下的高級將官馬上前來,等下就把負責鎮守城門的人選挑出來,把任務分派下去!」
「有兩位大人在,小女子就放心了。」白茯苓真正擔心的其實不是守城問題,她對陸英的本事還是很有信心的。陸英做事謹慎,必然對類似事情有所防範,不必她指手畫腳,北關城也會安然無事。
但是敵軍退去之後的收尾工作呢?北關城好不容易太平幾年,忽然又出了這樣的事,對在此安居的百姓以及到這裡經商的客商信心都會造成打擊,要如何將影響減到最低才是令白茯苓頭痛的問題。
說曹操,曹操到。白茯苓正打算起身到後院西廂房去想清楚該怎麼辦,就見石竹帶了六個軍官打扮的人進來,其中一個正是不久前見過的高良姜。
他見到白茯苓坐在廳上,位置竟與卜、單二人平齊,微微愣了一下,便調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