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謀定思動
黑暗中,李元只覺一顆心跳得發慌,快得連她自己都彷彿得見心跳聲。下意識地,她悄無聲息地後退了兩步。人還未站穩,就聽見黑暗中一聲低嘆。
幽幽一嘆,在這樣的寂靜黑暗中,更顯別樣的凄涼與幽怨。隨著嘆息,黑暗裡亮起一點火光。李元瞬了下眼,怔怔地看著韋氏正俯身點亮油燈的背影,一時臉上有些發燒。
「那件事……我應下了」回過頭,平靜地望著李元,韋氏淡淡道:「記得提醒那位,夜長夢多,若是真決定動手了,就不要再拖下去。需要東宮如何配合,找裹兒通知便是。」
李元聞言大喜,雖然極力掩飾,可臉上卻還是露出欣喜之色。韋氏看著她一笑,也不多說別的,便叮囑她先走,以避人耳目。
李元也知道在這裡多留一分便多一分的危險,當下也不客套。施了一禮后便先行離開。
韋氏默默地望著李元的背影,垂眉默然,不知是在想什麼。一直候在她身後的安樂上前一步,低聲道:「阿母,這便答應了李元?」
韋氏瞥她一眼,平聲道:「原本就是要答應的,適才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畢竟現在不是咱們求著他們……」
安樂低頭一想,也會意過來。想想又問:「阿母,你真覺得元元背後有人教她說那番話?難道是叔父?」
「不是有人教,她一個還未及笄的孩子能說出那樣的話?你未及笄時整天都在想著什麼?」韋氏輕斥著,可望著安樂的眼神卻仍是溫柔。「依我看,教她說那些話的倒未必是你叔父,只怕還是太平。你不也說,這幾年你姑母與元元走得極盡嗎?」
安樂點頭,倒是認準了阿母說的必是真事:「阿母,這事兒要怎麼同阿爺說?他會不會又……」
「這你不用管,我自去與他說。只是你記住了,不要在你阿爺面前多說別的,切不可讓他知道除去張氏兄弟外咱們還有別的打算。若是讓他知曉此事還牽連著大家,怕是打死他他也不敢露頭的。」
安樂撇了撇嘴,也知阿爺的性子。可這事阿母既然應了,那就容不得阿爺再反悔。雖然嘴上不說,心裡卻早就樂開了花:再過不了多久,她就是公主了和太平一樣,都是公主……
望著安樂臉上的笑,韋氏也不說話,可心裡卻暗暗嘆息。也是雙十年華的人,到底還是不曉事,只看得到利益,卻忘了利益背後隱藏的危險。可是,哪怕知道餌后是魚鉤,面對如此鮮美的誘鉺又有幾人能不受**呢?唯今,也只能盼,事情真能如安樂所說的一樣順順利利……
沿著來時的路,李元在夜色中悄然而行。一路上都難掩欣喜之色,直到快近了集仙殿才極力收斂起笑容。
若有若無的絲竹之聲傳入耳中,離集仙殿更近了。李元仰起頭,便見到玉階之上的殿基上立著兩個人。倚著白玉雕欄,一抹深紅,一抹銀白,兩道麗影並肩而立,指點著玉階之下偌大宮宇……
雖然離得遠些,可因著殿基上樹著燈柱,李元在暗處望去,卻是看得極清。那著了深紅狐氅的正是姑母太平公主,而那銀白者卻是上官姑姑。只不知為什麼,這會兒殿中歌舞正酣,武皇身邊最得寵的兩個女子卻溜出集仙殿站在這裡低語笑談。
雖然聽不清兩人究竟在說些什麼,可李元還是下意識地躲到一旁,隱在暗處遠遠地望著。
不知在暗處尚有人窺視,太平回眸望著身旁的上官婉兒,笑道:「上官姐姐,太初宮雖大,到底難及外面天大地大。這些宮殿、器物,縱是精美絕倫,也不過是些死物。怎及得外面那些活色生香的來得有趣?我看,上官姐姐還是也在外置府更妙……」
上官婉兒溫然淺笑,毫不顯心動之色:「外面再好,也不及大家身邊讓婉兒安心。好貴主,你不要再說那些逗我了,我現在心裡除了侍候大家后,再無別的心思……」
太平公主聞言,「嗤」地一聲笑了出來:「沒有別的心思?」抬起手,她一指點在上官婉兒額前那一點紅梅上,笑道:「你若沒有別的心思,這額上的梅花是從何而來?」
上官婉兒聞言,臉上立刻飛起紅霞,卻不好著惱。雖然她一向得武皇愛寵,又與太平公主宛似親姐妹,可說到底也不過只是宮中女官,地位懸殊,就是被人揭短也只能忍住。
太平公主一笑,挽著她的手臂輕笑道:「張氏兄弟的滋味確實是上品,雖是因此而被阿母傷了,可姐姐也不必為此懊惱。你我自幼相交,又有什麼事不可說呢?在姐姐面前,我又何曾相瞞過?反倒是姐姐,就不象我這樣坦誠了,要不然也不至於連你與梁王相好的事也瞞著我了……」
上官婉兒臉上紅暈更盛,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垂頭不語。見她有羞惱之意,太平公主卻是笑得更甜,甚至半摟半抱著她道:「男女之事,如魚水之情,原就是天地自然之道,姐姐又何必羞煞呢?若我說,姐姐若有機會出得這宮中,**女愛,逍遙自在,豈不勝困在宮中百倍?」
上官婉兒起先只是低頭不語,可被太平公主勸了幾句,忍不住就抬頭盯著太平。雖是不說話,清明的目光雖似月色一般淡淡的,看得久了卻讓太平生起一絲不自在的感覺。
見太平目光一瞬,把目光轉開,上官婉兒便也收回目光,望著左手邊的雕欄,溫言道:「我這一生,都是在宮中度過的。若是出了宮,還能去什麼地方呢?太平,你也莫要勸我了,我這一生都是要在宮中度過的……」轉過身去,她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過頭來目光幽幽地望著太平,婉言道:「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大家的……」
太平的心一跳,看著上官婉兒的背影,一時分不清她到底聽沒聽出她話里的意思:「應該是聽出了吧?若不是也不會說最後那一句……」皺起眉來,她暗惱自己是不是過於冒失了。說到底,上官婉兒還是阿母的死忠,若是把事情泄露出去……
隱約聽到輕微的腳步聲,太平掀起眉來,冷眼望去,卻在看清拾階而上的人影時微微一笑。
「姑母,」深施一禮,李元也不多話,只隨在太平身後慢慢向集仙殿走去。
「元元,你剛才看到了……」回眸看著默不作聲的李元,太平突然心中一動,壓低了聲音問道:「你覺得你上官姑姑會怎樣做?」
「做什麼?」李元燦然一笑,只道:「上官姑姑是好人,她不會害人的……」
「孩子話……」太平一笑,偏過頭去透過敞開的版門望進去,正好看到上官婉兒正俯下頭對著武則天笑著說話。不知她說了什麼,武則天半仰著臉大笑出聲……
「有時候,上官姐姐比我更象阿母的女兒……」太平冷幽幽的聲音,飄在風裡,帶著一絲悵然與說不清的複雜:「既然想在這宮裡一輩子,那就一輩子好了……」
偷眼瞄去,李元不敢多嘴,悄然無聲地溜進殿中,對著回頭看過來的李隆基點頭微笑,見他雙眼為之一亮,她的笑容便越發的燦爛。
眼角瞥見一雙兒女的小動作,李輪嘴角的笑容越發明顯。
過得片刻,武則天笑著起身,言道「不勝酒力」,又笑勸諸臣盡歡后再散,留東宮代聖人宴客,便先行離去。見武則天走了,張氏兄弟便也不再多留,也不理眾臣,自起身揚長而去。有眼尖的看得分明,二人去處,正是聖人寢宮之所,便暗自撇嘴。
太子李哲,笑著說了兩句,又執盞相敬,便訕訕無語,只笑著看場中樂舞翩翩。
眼見張柬之皺起眉來,似有不悅之色。李輪轉目看了看仍顯木訥的兄長,便執起案上酒杯,笑著起身,直接走至對面群臣席上。見他走近,品級低的大臣紛紛起身,李輪卻是笑著以手示意無須多禮。舉著酒杯對張柬之笑道:「朝政繁重,張相公與諸公辛苦了,薄酒一盞,算小王敬諸公為國為民……」
雖然不過是一杯灑,一句辛苦了,卻讓在場諸臣大覺振奮,紛紛回應。而張柬之等人卻是互相交流了下目光,不動聲色地隨著眾臣飲下杯中酒。
這一杯酒,卻是敬得好。不知情的都贊相王果然是賢王,如此善待群臣,而知情的幾人卻忍不住竊竊私語,暗道賢王是個有心之人,散了酒宴后相聚之時忍不住便要拿太子與相王相比。
眾人竊竊私議,卻獨張柬之一人淡淡道:「相王再好,現在也是名不正言不順,諸公何必私議留人話柄呢?」
一句話讓說話的人都閉上了嘴,雖然心裡多少還覺得遺憾,卻都不好再喧之於口。
於張府中,重臣密謀,而長街之上,被侍衛圍繞於最里側的馬車之中,李元細細把今晚見到韋氏的事情說於父兄聽。末了,又忍不住低聲道:「阿爺,我今天見到一人……」遲疑著,她把快到嘴邊的名字又咽了回去。在李輪望著她時,搖了搖頭,「我是說上官姑姑,她還是那麼漂亮……」
不管當年那些關於那賤婢團兒與阿爺有私的事是真是假,都不能讓阿爺知道今晚她見過那個團兒的事。殺母仇人,她一定要親自手刃……只等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