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路
神龍元年(公元705年)註定是個不平靜的年份。從年初的政變,易帝,改元,復國號為唐,再到年終時武皇黯然離世,樁樁件件,都充滿了戲劇性。可,不管怎樣,這一年,終究還是這樣過去了。
有些人,覺得這一年匆促得他還未及看盡繁花似錦;有些人,覺得這一年漫長得象是一世。
武皇的葬禮極其隆重而莊嚴。雖然一早她就已經留下遺詔,囑後人去其帝號,復她則天皇后之名,與高宗皇帝合葬於陵。可大概在許多人心裡,這位榮耀了一世的女人仍是一位帝王。甚至就連現任皇帝李顯也在祭文中數度提及武皇的政績與榮耀,表明他的帝位傳承於武皇。
在李持盈看來,這篇充滿感情的祭文根本就是一種掩飾。雖然三伯父已經貴為帝王,可卻仍是懼怕天下悠悠眾口,深恐被人斥之為不孝。大概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至登帝位后,就一直對神龍政變極盡低調處理,就連因功受封的「五王」也少親近,甚至私下頗有不滿之意。反倒重用一雙弟妹以及皇后韋氏的親族。哪怕是低調如李旦,仍舊擔當了右千牛將軍(官名,同羽林軍),負責護衛京師。
而大明宮中,韋后權冠后?宮。唯一能在帝后之間如魚得水,恩寵不減的就只有短短時間之內就晉位為昭容的上官婉兒。而這一切,除了因上官婉兒手腕圓滑之外,更因為帝后二人一個是拿不定主意的;一個卻是有主意而少文採的;所以上官婉兒就成了帝后二人實際上的首席智囊,御用秘書。權勢之盛遠勝武皇之時。
神龍年間,整個大唐最有權勢的不是皇帝,不是男人,而正是這些美艷絕倫,風華絕代的女人們。
韋皇后,太平公主,上官婉兒,再加上年代一輩中最意氣風發的安樂公主,儼然是百花園中盛放的牡丹,招搖著冠權天下的富貴之姿。在她們華美的身姿后,李持盈,宛若園中一株茉莉,雖有清香,卻是絲毫不起眼。尤其是在相王和太平等人有意無意的遮掩下,幾乎很少人還記得相王府那個崇昌縣主曾在神龍政變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武則天的死,大概讓參與了神龍政變的人都暗自鬆了口氣。至此之後,再也不用面對那個可能會沉下臉冷言喝斥「爾等不忠不義」的老婦。可是對於武家人來說,武皇之死,絕對是雪上加霜的惡耗。
雖然神龍政變后,武家在朝中的勢力已經大受抑制。可畢竟武皇尚在,就是皇帝也不得不心存顧忌。可是現在武皇仙逝,之後會發生什麼,誰又敢保證呢?哪怕昔日有「李武盟誓」,可人畢竟是善忘的。
葬禮過後,武家一群人悄悄聚於梁王府中,密謀後事。
在武家人中,老一輩最有權勢的就是梁王武三思。可是此刻任由一群老少群情激昂,他卻仍只是沉默不語。
便有人冷哼:「兄長莫不是真的不打算管咱們這些族人了?也是,你是聖人的親家,再怎樣那些人也不會拿你開刀。就如同攸暨為長公主之夫,如今都從定安王晉成了定王一般。你們自是富貴榮華,哪裡還管得族人是生是死?」
武三思皺眉,終於現出怒意。冷冷道:「你一群只看得眼前利益,何曾細想過其他?這般不曉事,還要賴我與攸暨不護著族人?武氏一族,日後如何,還不是要靠我二人?我二人好,大家便好;若我二人也倒了,爾等或是收拾鋪蓋滾回并州,或是早早備好了棺材等死吧」
說罷,也不理面面相覷的族親,拂袖而去。只是把一群武氏族親留在前宅,武三思卻並沒有徑直回到后宅。而是直接乘了馬悄然入了臨坊一棟大宅。
這棟大宅,富麗堂皇,華美異常,雖門前匾額只隨意草書了「上官府」三字,可府中一應規格可比親王之儀。京中人俱知這上官府就是上官昭容於宮外的府邸。
從古至今,以嬪妃之身,卻在宮外建府別居的大概就只有這位上官昭容一人了。對此,皇帝李顯倒很是理解:昭容宴請士子文人,為國招募棟樑,於宮外建府才方便行事。
有了皇帝的一句話,誰人還敢再多加言語?也真是,自建府於宮外后,上官婉兒果真常於府中宴請騷人墨客,居於附近里坊的百姓無不曾聽到過府中絲竹舞樂之聲與男男女女的歡笑之聲。偶爾倒也又聽說昨夜上官昭容又得了一首好詩云雲……
因是來熟的,武三思進了上官府也未讓人通傳,直接就直入后宅。遠遠聽得歡聲笑語,他還未走近階前,卻已有宮人先行迎出。笑著施禮,有意無意地攔在他身前:「大王,此刻昭容有客,怕是不能見大王了。」
武三思聞言,立刻沉下了臉:「誰在裡面?是雅客還是『佳賓』?」他特意咬重了後面二字,這宮人自然聽得出他是在嘲諷這是可入幕之「佳賓」。可臉上卻仍是溫然淺笑,絲毫不因武三思的身份而顯出懼意。反倒笑道:「不瞞大王,此刻在內的乃是崔湜崔公子。」
武三思的臉色更是不好看。暗在心裡罵了聲「小白臉」,卻不好真地翻臉。默然半分,才淡淡道:「請為我通傳,就說我有急事求見昭容。」
那宮人笑盈盈地看他半晌,也不多言,引領著武三思轉往偏殿等候。坐在冷清的殿中,聽著隔壁的絲竹歡笑之聲,武三思又氣又惱,心中直似火燒。好容易終於聽到外面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了,他忙收斂怒意,可想想,卻又故意露出三分不悅之色。
自外而入的上官婉兒一眼就看到他臉上的薄怒。只是因他的溫怒,臉上的笑容卻反倒更盛了幾分。雖然上官婉兒才學超凡,智謀出眾,可到底仍如普通女子一樣以男人為她嫉妒吃醋為榮。因此一看到武三思的表情,心情就更好了三分。
「怎麼不先支會一聲?」笑著倚坐在他身邊,上官婉兒染著三分酒意,帶著些許紅暈的面上媚笑如絲,眉眼間儘是撩人的春意。看得武三思也不禁怦然心動。
從前的上官婉兒雖也是經過人事的女子,可骨子裡總是帶著拘謹與壓抑,好似一朵花,遠看著雖然美麗,可近了卻覺少了幾分生氣竟似朵絹扎的假花。可如今的上官婉兒,周身都勃發著讓人炫目的生機。彷彿是一團火,奪人心目,令人見之難忘。
「婉兒,你這樣,真是讓我不安……」環著她的腰,武三思低聲呢喃:「你是如此的美麗,如此的高貴,可為什麼我會覺得你離我彷彿越來越遠?讓我如此恐懼著失去你……」
他的話半真半假,可聲音里卻是百分百的真摯。就連明知他這樣的甜言蜜語未必是真的上官婉兒都嬌笑出聲。笑得花枝亂顫,肆意而洒脫。豐滿的胸脯,也炫出一波又一波的嫵媚,*光無限。
抬手捧著武三思的臉,她把自己仍然溫膩如脂的面頰貼在他的臉上,柔聲道:「你不會失去我,永遠都不會……」因為你從未曾真正得到過我,就象我也從沒有真正完全地得到過一個男人一樣。
隱去眼中那一抹悵然,她笑著把身子向後仰,白生生的腳趾點著武三思的腿:「這麼急著見我,難道只是要哄我幾句好聽的嗎?」
生著薄繭的手掌撫弄著上官婉兒的玉足,漸漸向上摩挲著,武三思嘆道:「我只恐日後為人所害,不能再見卿面,所以才這樣捨不得這樣急切如焚……」
腳趾弓起,上官婉兒貓一樣地呻吟:「你怕什麼?你是聖人的親家,哪個敢害你呢?」
「什麼人敢?這滿朝中似張柬之之流何其之多?你難道不曾聽說『五王』當日也有心除去我嗎?」
上官婉兒挑起眉,現出幾分正色:「我莫要多想,就是有人曾經這樣說過,可張柬之他們也不是蠢人,絕不會真的動武氏一族的。」
「世事難料,誰知他們以後會不會呢?可惜現在我到底還是失了帝寵……」
上官婉兒微微一笑,卻不曾立刻答話。聰明如她,又怎麼聽不出她這個情人是想要她來牽線,再得帝寵呢?
「這事你卻找錯人了?若說能抓住皇帝心的,可不是我啊」她輕笑著,拋了個媚眼,意有所指地道:「宮裡那位可是比我強上百倍。」
心領神會她說的是哪個,武三思沉吟片刻:「我只恐皇後娘娘她……」
「怕什麼?好香兒那般溫柔可人,你怎麼還倒怕了?」
聽到她肆無忌憚的頑笑,武三思一笑,也不著惱。雖然不曾明說,可他與韋后從前倒真是有幾分糾葛。雖然未曾真箇發生什麼,可到底涉及男女之私。誰又知如今已登上后位的韋后還會不會如從前一樣願意見他這個老親家呢?
看他但笑不語,上官婉兒也笑得歡暢,可心裡卻是冷哼一聲。早就知道韋后也不是個安分的人,就算是沒有武三思,也難免會有旁人。可若是她從中引線,把韋后拉上這艘船,卻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輕聲一嘆,她哀怨地低喃:「總是我命苦,註定要把心愛之人與人分享了……」
武三思聞言,立刻知道她已經存心相助,不禁心中大樂。只是臉上卻還要躊躇,又上前纏住上官婉兒,一臉難捨之意。
昏光暖暖,一男一女,情意纏綿,漸漸地便響起一片竊竊曖昧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