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無宵禁
安樂眯起眼,睨著秋眉,忽然笑問:「你自忖比那朝光身手更好?若是你執意如此,我又有什麼理由不允呢?」說罷,便轉過頭去與身邊的定安低語數句。
雖聽得不是很真切,可李持盈卻也猜得出她們在說些什麼。不禁回頭去看秋眉。瞥見秋眉平靜的面容,她才稍覺安心。雖然不知道秋眉的身手究竟如何,可想來未必會比朝光差。
看看垂著頭,一臉沮喪下場的朝光,李持盈沒有出聲責備,只是婉言道:「先去換身衣裳……若是不適,就不用過來了。」
朝光抬頭感激地望她,卻仍倔強地道:「奴婢不怕,他們要看就看,要笑就笑,奴婢才不理會他們……」雖然是這樣說,可下垂的嘴角卻明顯帶出一絲委屈之色。李持盈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又轉過頭去看場中角抵。
此刻場中角抵,又與剛才有所不同。秋眉身量高佻,身形豐膩,比朝光健美許多。可偏偏,卻不象朝光一樣和那女相撲手硬碰硬。而是如一尾金魚輕靈地遊走於女相撲周身。那女相撲手幾次伸手,卻連一尾衣角也不曾撈到。
李持盈看得心喜,可其他的看客卻是不悅了。不說安樂等人沉下臉色,就連坐得稍遠的男賓席上,也傳來呼喝之聲:「憑地無趣,相撲相撲,又不是雜耍,哪有這樣角抵的啊」
李持盈轉目看去,卻見竟是太子席上的一個男人,而太子李重俊則是噙著一抹笑,絲毫沒有喝止的意思。再看安樂,臉色更顯難看,更直接低道:「奴之賤奴,也配說什麼相撲俊奴這樣欺我,我若不叫他好看,反倒讓人看輕了」
她面色陰沉,言詞間全無半分尊敬之意,於旁眾女卻毫不顯驚訝之色。就是李持盈也不過是抿唇偷笑,並不覺得奇怪。
太子李重俊,不是韋后所生,生母地位又低微,所以雖然身為太子,卻從不曾得到過幾個兄弟姐妹的愛戴敬重。尤其是安樂,更是連當著他的面都敢指著他的鼻子喝斥他是「奴」。相比之下,相王府中不是同母所出的兄弟姐妹能那般相親相愛,都是奇迹了。
「廝那婦人,若是敗了,你便自裁於此吧」安樂一聲厲喝,恨恨聲切,駭得場中那女相撲手臉色灰敗,撲向秋眉的動作更顯凄厲。
也不知是不是被這女相撲手的凌厲之態所攝,秋眉身形一慢,竟被那婦人扣住后肩。李持盈一驚,捏著拳頭強壓下要跳起身的衝動。正驚慌之際,卻見秋眉身子一擰,竟是反手搭住那婦人的手臂,如蛇樣纏上,也不知使了個什麼巧勁,竟是一個用力就把她掀翻在地。身形一矮,又緊緊壓住婦人,任憑她如何掙扎也不肯放開。
早有做裁判的內侍上前高聲數數:「一、二、三……」只待十聲過後就會宣判輸贏。可秋眉卻好象根本沒有聽到那內侍的聲音,壓在那婦人身上紋絲不動,舉手重重打在那婦人臉上。一聲重似一聲,「啪啪」之聲不絕於耳,卻偏偏她自己卻半聲不吭,直打得那婦人臉也腫了起來,活似赤面鬼一樣尖聲叫罵。
安樂冷冷看著沉著臉一下一下打著那婦人的秋眉,一張臉冷似寒霜,更在看到內侍判定輸贏后直接吩咐左右:「把那婦人拉出去,別讓我再看到。」
心知那女相撲手被這樣拉下去必會死得很慘,可李持盈卻只作未聞。只是笑著拉了秋眉的手笑著贊了一句,又囑她持了酒壺轉到安樂面前。持杯而笑,又命秋眉親自為安樂添酒:「不過作戲爾,姐姐莫放在心上……」全然不提作賭之事。
見她絕口不提作賭之事,定安公主立刻伸手把丟在桌上的那對祖母綠耳墜拿了起來,雖然被安樂瞪了一眼,她卻仍是毫不在意地笑吟吟戴上。又睨著秋眉道:「看不出來,你倒是有本事。」
被她一言提醒,安樂抬眼看著秋眉,又看看李持盈,忽然笑道:「好妹妹,不如你就把這婢女舍了與我吧自古良禽擇木而棲,我想她也不會拒絕姐姐我的一番好意才是。」
李持盈面色一變,看看秋眉卻沒有說話。她特意轉來敬酒,無非是怕安樂吃了這個虧,恨上秋眉。安樂對她,不過是戲弄罷了,可對上下人婢女,可就不僅僅是戲弄了事了。只是,她卻沒想到安樂竟然直接沖她要人。人,她是不會答應給的,可要怎樣拒絕才……
心中正自斟酌,秋眉卻突然近前一步,柔聲道:「多謝公主青睞,只是非奴婢不識抬舉,而是奴婢乃我家大王親賜給貴主的。奴婢亦曾對大王立誓終生效忠貴主。所以奴婢生是貴主的人,死是貴主的鬼,不敢變節另投他主……」
聲音雖然柔和,態度也是謙卑,可說出來的話卻是硬綁綁的全不曾給安樂留半分顏面。
安樂怒極,可礙著這裡還有相王李旦的名頭,她也不好立刻翻臉,只能訕笑道:「果然是忠心奴婢,元元卻是有福了……」
雖然看似客客氣氣地就揭過了此事。可宴會未了,李持盈就聽說安樂在韋后與李顯面前哭鬧不休,以至於李顯特別拔了一隊金吾衛與她做侍從。出入儀仗,比起太平與李旦也不差多少了。
因是上元佳節,夜間就去了宵禁,一連三日,長安城中都有賞燈花會,正是城中青年男女大訴情衷,揩手冶遊之時。而今年,韋后更是大發善心,許了大明宮中的宮人也可出宮賞燈,若有家在長安者,甚至可直接請假回家過節。
因著晚上還有那樣的節目,白日的表演便結束得很早。雖是在宴上也是有說有笑,可曲終人散后,到底還是一行人獨行。也不與那些貴女爭先,李持盈留在其後在秋眉、朝光相伴下緩緩而行。
剛剛拐進夾道,朝光卻突然輕聲道:「貴主,有人跟著咱們。」
李持盈一驚,只道是安樂不甘派人來害她們可是回過頭去才知竟是一個內侍。離得甚遠,只是遠遠地吊在她們身後,可李持盈停下腳步他又往後退了退,似乎很是猶豫要不要上前。
依稀辯出那內侍好似兩年前救過的高力士,李持盈不禁挑起眉來,暗覺奇怪。這兩年來,她未曾請過高力士相幫,而高力士也從不曾露出與她相親之態。怎麼現在卻突然……
低聲吩咐朝光去問,可朝光才往回走了幾步,那高力士就突然轉身走開。李持盈正感奇怪,就聽見夾道外傳來嘻鬧之聲,卻是一群年紀很輕的宮人說說笑笑地走來。看見李持盈,就遠遠地施禮,收斂了笑聲。
李持盈笑笑,知道這會兒再等,那高力士也不會再回來了。就也不再等,直接出了宮門轉回府中。
自她及笄,便擁有了自己的府邸。不過雖說開府,可和姑母的開府卻是兩回事,也不過是有屬於自己的住所,出入自由些罷了。而且,這府邸雖說掛著「崇昌縣主府」的匾額,可其實不過是從相王府分出的幾棟院子罷了。
才進了院子,就聽到打鬥之聲,卻是薛崇簡又與阿勒相鬥。薛崇簡一慣不喜阿勒,每次見了總要邀斗。而阿勒,雖然對別人已經有分寸知道什麼是禮數,可偏偏對上薛崇簡卻象是炮仗一樣一點就著。一來二去,兩人反倒真有點對手惺惺相惜的意思了。
聽見李持盈的聲音,薛崇簡就笑著收了手,過來拉著她笑道:「怎麼才回來?我還要同你說晚上看花燈的事呢」
李持盈笑看著他,脈脈不語。朝光卻是一聲輕笑,嗔道:「國公,現在我家貴主可是大姑娘了,再不似從前,你還是端莊點好好說話,別亂動手動腳的。」
薛崇簡聞聲,臉上便紅了幾分。擰著脖子橫聲道:「元元及笄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慣與她這樣說話,你多嘴作甚?」
李持盈淺笑,並不理會他二人拌嘴,只掂了腳尖用手帕細細擦著薛崇簡額上的汗。
朝光見了,便偷笑著跟在秋眉身後拉了阿勒一起出了院子。薛崇簡也未在意,只是看著李持盈臉上的微笑默然無語。好象只是這樣看著她,便覺心中歡喜。
直到李持盈要收回手,他才似突然大夢初醒一把抓住李持盈的手,痴痴道:「元元,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心嗎?還要我再等到幾時啊」
李持盈大羞,側過身子做出惱了他的模樣,被他硬扳過身體連聲迫問,才軟語低道:「你莫要問我了,阿姐還待字閨中,我怎麼能……」
「你還要看阿儀嗎?阿儀她口口聲聲一定要做了女冠,難道你也真要陪著她去做了女冠不成?」
李持盈看著薛崇簡激動的神情,抿唇淺笑:「我便陪著阿姐一世又如何?她從前不也一直陪著我嗎?」
薛崇簡大急:「那怎麼能一樣呢?若你去做了女冠,難道要我也去做了道士才能一世相守?」
心裡歡喜,李持盈嘴上卻只是嗔怪:「哪個要你去做道士?若你做了道士,姑母還不要罵死我」
聽了她的話,薛崇簡大喜,直接握緊她的手笑道:「既然你不願我做道士,那就不要去做女冠。要不然,別說做道士,我還要剃了頭髮去做和尚,到時候看你怎麼受得了我阿母的責備」
李持盈輕啐一聲,可看著薛崇簡臉上的笑容,卻還是笑著點頭。薛崇簡立刻一聲歡呼,直接就把她攔腰抱起,就地飛旋不休……
李持盈受驚,慌得攬住他的脖子。還想嗔他,可目光一對,卻不禁痴了起來,禁不住笑生雙頰,再也說不出半句責備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