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介紹我姐姐給你認識,好不好?
他覺得,納蘭不應該是搞藝術工作的,而應該是個醫生才對。因為,她說的話太准了。
在車禍現場的時候,她曾經對腳斷了的他說過這樣一句話:「待會有你受的。」當時的他雖然覺得腳很難受,但是並不是十分的疼,所以也沒有太在意納蘭的這一句話。待手術完成的第二天早上,麻藥好像放多了點,孟教授來查房的時候,他的腳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所以他對孟教授說,不太疼。可是到了下午,麻藥完完全全散盡了,疼痛便呼嘯而來,那種劇痛,彷彿整隻腳都不是自己的,短短一個小時,他就崩出了一頭的冷汗來,嘴唇也幾乎要咬破了。
刑菊小護士有些看不下去了,她道:「劉老師,很痛是不是?別著急,我馬上給你打止痛針。」
他搖搖頭,他知道,打太多的止痛針,對腦子不好,記憶力會減退。如果為此影響到自己以後了,上台老忘詞那還得了?
他努力的分散著注意力,想想事故當晚,想想那個叫做納蘭的女子。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她,疼痛似乎變得不那麼疼痛了。他覺得那應該是個很溫暖的姑娘,一副古道熱腸,遇事沉穩果斷,還有,他認真看過她,的確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子。
他就這樣胡思亂想著,扛過了整整一個下午,加上一個晚上的劇痛,到第二天的時候,他渾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濕了,疼痛才慢慢減緩下去。
接下來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雖說是開放性的傷口,但是孟教授的醫術絕對高超,複位復得非常好,兼之他的身體底子不錯,恢復極好,很快就出院了。
在301住院的日子,雖說單調了些,但卻是他人生中最寧靜的時光。
301良好的保安措施,很好地隔絕了他與外面的聯繫。這裡保安林立,探病只能進一人,探病時間一過,保安會立馬把你趕出來,絕不能影響病人休息。
打完針,吃了葯,閑暇下來的時光,他更多的是望著窗台上徐徐盛放的吊蘭發獃。在這裡,他有足夠的理由不用強迫自己練聲,不用做早課,而這沉澱下來的空虛里,思念的情緒卻倍長。他知道,這是參加了東子那一期的「星光煜煜」留下的後遺症。他太了解自己,關都關不住。
他永遠不能忘記,多年前的那個夜晚,那是到他們那個鄉里的交流慰問團要走的前一晚。那個柔柔弱弱,卻有著驚天歌喉的城裡小姑娘過來找他。當時,在曬穀場東北角的一排草垛后,剛從地里勞作回來的他,渾身上下都是黃泥巴印子,他拘束地站在離她約有五米的地方,刻意拉開著距離,既是自卑,也是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意識。
她一點都不介意,反而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小弟弟,你的聲音很好,跟我一起唱一首明天會更好,可以嗎?」
她婉轉的聲音如黃鸝出谷,他不能,也無法拒絕,於是,草垛的上空便飄揚起她的歌聲,還有他的。唱完后,她對他說,小鋒,我是註定要報考北京音樂學院的,等你長大以後,你可以過來找我嗎?我會在北音一直等著你。」
那個時候的他,家裡沉重的負擔,已經讓他過早的思考自己的人生之路。只不過一個農村的孩子,讀書總繞不過農活去,農忙期間更是全校停課,一停就是大半個月,這樣的讀書質量是根本無法跟城裡那些什麼農活都不幹,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孩子們相比的。
他苦惱,苦惱人生彷彿找不到出口。而這個小姑娘的話,卻猶如在他的迷茫的人生道路上,點亮了一盞明燈,讓他看清了自己應該走出一條什麼路來。
就在那一股衝動之下,他緊緊握著小姑娘的手,他說:「好,你等著我,我一定來。」
小姑娘笑了,她說:「小鋒,我等著你,等著你來,來與我同台放歌。你看,我已經跟你合作過了,我們唱得很好,配合得很默契,不是嗎?」
這是她的期冀,也是他的期待。
那個時候,聚光燈下星光璀璨的舞台,是他人生最大的嚮往。
於是,在讀完三年初中之後,他毅然而然的選擇走自己的人生之路,報考了當地的地方藝術學校。
地方藝術學樣與北京音樂學院,只有一步之遙,他在朝著這個目標不斷奮近。
這是他的心愿,也是他們共同的心愿。
他永遠都記得她說過的,「我在北音等你,不見不散。」
只是,他考上了,卻與她擦肩而過。
高考前,她出了意外,失了聲,嗓子壞掉了,上北音便成了泡影。整整兩年,他收不到她的任何消息。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她回復的唯一一封電子郵件,她說她要走了,到國外治嗓子,走了也許就不回來了。
他的心徹底涼了。
整整一個冬天,他萎頓不振。琴房飄出的琴音也不像往日那麼美妙,飄出的歌聲也不如往日那般嘹亮。
他想去找她,但是她留給他的,只是一個「雁行千里」的藝名,和一個郵箱的名字。通信交往整整十年,他不知道她到底叫什麼名字,甚至不知道她就讀在北京的哪個學校。
北京那麼大,他怎麼去找她?
其實他想跟她說,即便以後不唱歌了,無所謂,即便不能同台演唱,也無所謂,她還有他,他會替代她,一直唱下去,把她不能在舞台上唱歌的遺憾,統統填補回來。
但是,她不給他這個機會。
她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響。毫無聲息的郵箱,再沒有往日的溫情,它只不過是一個收發郵件的地方,只收不發。
她是個驕傲的人,對於自己失聲造成的遺憾,她選擇了最絕決的方式,就是遠離音樂,遠走他鄉。
他找不到她,或者準確的說,他不知道該如何去找她。他唯有窩在琴房裡,一遍遍的溫習練聲,似乎這樣,才能忘掉她,忘掉這個說消失就消失掉的人。但是心裡總有那麼一塊,空蕩蕩的讓人心慌。
他在被窩裡握緊拳頭,使勁閉了閉眼,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的話,今天晚上就真的無眠了。
有敲門聲,特護替他開門,是中央歌劇團的,他給單位領導打電話請假,說明情況,徐偉傑大校很是重視,說要派人過來看他,沒想到這麼快就過來了。居然是他的小師妹,今年年初剛進入文工團的袁珊珊,一個很可愛的小姑娘,算是殷玲教授的關門弟子吧,在北音的時候就經常轉著他的身邊轉,整天二師哥二師哥的叫個不停。
此時走進來的袁珊珊顯然已經哭過了,兩隻眼睛紅紅的,一看到他就撲到病床前,圍著他看個不停,看到他的左腿纏著紗布,打著石膏,又要哭了。
他忙去寬慰她:「小師妹,你哭什麼呀,二師哥不是好好的嗎?不就是一個意外嘛,沒事的,再說了,你聽說過301骨科的孟教授沒有,他親自給我主刀,你就放一百個心好了,不出一個月,二師哥就好起來了。」
在學校的時候,劉玉鋒就對這個小師妹諸多照顧,把這個小師妹當成親妹妹來看待的,所以袁珊珊很依賴他。
「二哥哥。」袁珊珊叫他,這小師妹不肯叫他二師哥,非得叫他二哥哥。「你疼不疼啊?」
「沒事。」劉玉鋒輕鬆道,「大夫說了,我的運氣實在太好,保護措施做得好,送進來又送得及時,手術很成功,所以,沒事,一點都不疼。」
說實在的,這點疼對他來說,真的不算什麼,怎麼也敵不過雁行千里給他造成的傷害吧,那是一種經年累月的疼痛感,那種鈍鈍的,切割般的疼痛感。
「不疼就好。」袁珊珊這才露出一絲笑容來。
劉玉鋒失笑,伸手把紙巾遞給她:「瞧你,都大姑娘了,這一會哭一會笑的,讓人笑話。」
據他所知,這個小師妹前不久才跟團去了西藏4000多米海拔的哨卡慰問,高原反應沒令得她哭,沒想到自己出事了,她居然哭得這麼傷心。
「我才不管呢。」袁珊珊一點都不在乎,「聽說你出了車禍,可把殷老師急死了,她非得要來,但是301隻允許一個人進來探視,老師這才沒有過來。」
「老師知道我出車禍了?」劉玉鋒有些懊惱,他本不打算讓家裡和老師知道這個事情的,免得他們擔心。
「老師哪能不知道呢?人人都知道老師可是把你當成她親生兒子看待的。」袁珊珊道,「自打聽得你出事的消息后,這幾天里,老師是吃不好也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大圈了,她還埋怨自己說讓你陪她去參加那個什麼訪談,如果不去的話,你也就不會出事了。」
聽得前半段的時候,劉玉鋒懊惱不已,但聽得後半段,他又不由失笑:「這本來就是個意外,老師怎麼反倒賴上節目組了?」
「愛屋及烏,你出了事,老師自然就認為是節目組的錯了。」袁珊珊嘟著嘴看了他一眼,「我覺得老師就是偏心,在眾師兄妹中,老師最偏的就是二哥哥你了。」
「好好好,我說不過你,我投降。」劉玉鋒搖頭,讓著這位小師妹,「你們只看到老師對我好的一面,卻沒有看到老師對我凶的樣子,可嚇人了。」
「會么?」小師妹不相信,「老師那麼好,說話都和和氣氣的,不可能啊。」
「那是你聽話,沒讓老師生氣。」劉玉鋒哄她,「在眾師兄妹中,你最聽話了。」
「那是。」這話在袁珊珊聽來很是受用。
「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可愛的小師妹,回去以後,知道該怎麼跟老師說,才不讓她擔心了吧。」劉玉鋒道。
袁珊珊當然明白他的意思,點頭道:「二哥哥儘管放心,老師最喜歡我了,我說的話老師都信的。」
「別讓老師過來。」劉玉鋒又道。
他知道殷玲教授是個特別操心的人,如果她看到自己最疼愛的徒弟變成這副樣子躺在病床上,肯定會著急上火。
就好比當年任性的自己,不是讓老師操碎心了么?
現在他是成年人了,事業算有小成,不能再這麼不孝順了。
「那二哥哥你也要答應我,趕快好起來,不要讓我們大家擔心。」袁珊珊睜著亮晶晶的眼睛道。
「好,我答應你。」劉玉鋒含笑望著小師妹,點了一下頭。
袁珊珊忽地想起什麼,道:「二哥哥,聽到你出事,我擔心死了,我姐姐回國好幾天了,我都沒來得及去看她呢。」
「你姐姐?」劉玉鋒不太明白。
他聽說過這位小師妹的身世,說她本是一個中學的音樂老師的女兒,多年前,這對夫妻帶著女兒出國旅遊,返程的時候,乘坐的輪船失事墜海,一輪船的人只有兩個倖存者活了下來。這個事件在當時那個年代還是挺轟動的,很多人同情這個小女孩,給她捐款。再後來,聽說她被一戶人家收養了。出於對這名小女孩的保護,為了不影響她日後的成長,媒體再沒有追蹤報導過。想必現在袁珊珊口中說的那個「姐姐」,就是收養她的那戶人家的「姐姐」吧。
「就是我姐姐呀。」袁珊珊繼續道,「我姐姐可厲害了,不過二哥哥你也挺厲害的,改天我介紹我姐姐給你認識,好不好?」
劉玉鋒有些失笑:「我要認識你姐姐做什麼?我聽得你這麼說,知道你姐姐很厲害就行了……」
話音剛落,就看到袁珊珊一副委屈不高興的樣子,他十分寵愛這個最小的師妹,只好說:「好吧,什麼時候我有空的時候,還有你姐姐有空的時候,你再介紹她給我認識,好不好?」
袁珊珊這才高興起來,又說了一會話,這才戀戀不捨地走了。
望著小師妹走出去的背影,劉玉鋒不由覺得好笑。這小姑娘真的是被寵壞了,不答應她還不行。可是,他們這些搞藝術的,圈子裡可是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的,搞藝術的,要找對象也是要找個同樣搞藝術的。也不知道這小師妹口中的那位姐姐是做什麼的,如果不是搞藝術的,怕是恩師也不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