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撕裂黑暗
此刻的春田鎮已然彷彿是一場巨大的地動之後的場景，蔓延燃燒的火光已經小了許多，但濃烈的黑煙依舊滾滾升騰而起。
春田鎮外圍大量的人群麻木地看著這座城市，這一夜的經歷，讓他們簡直無法想象這個世界上還有著如此讓他們無法想象的一幕。
街頭巷尾一個又一個彷彿野獸一般的尼格羅人變成的怪物，一直生活在身邊看著衣著體面的大人物，突然化身怪物四處遊盪，漂浮在天空之中彷彿神祇一般強大的存在。
還有他們所造成的驚天動地的破壞力，幾乎讓大半個春田鎮都毀於一旦。連片倒塌的房屋幾乎讓人感覺這裡彷彿人間地獄一般。
「小心，不要觸動他的肋骨，我剛剛已經給他固定好了。」
大滴大滴的汗水汩汩冒出，在亞伯拉罕被煙霧和各種灰塵熏得慢是污垢的臉上，劃出了一道道斑駁的划痕。
身體肌肉傳來的酸疼感覺，讓此刻的亞伯拉罕覺得，相比起面對黑夜行者的戰鬥，在幾成廢墟的城市裡解救那些受困的人，更讓人疲憊而無力。
他親眼看到了好幾個人在從倒塌的房屋中挖出來的時候還有一口氣，但等人們將壓在對方身上的重物移開，這些人不過掙扎一時三刻，就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跡象。
普通人的身體是如此的脆弱，脆弱到方才那些讓亞伯拉罕心驚肉跳的強大交手的餘波影響到，都會讓他們受到不可逆轉的傷害。
一根倒塌的柱子，一塊飛起的小石頭，在受到巨大力量的影響下，可以很輕而易舉奪走了普通人的生命。
「普通人無法抗衡強大者，所以才需要平衡么？」
輕輕地吐了一口濁氣，亞伯拉罕想到了之前亨利斯圖加特和他說過的話。
亨利斯圖加特是一個黑夜行者，一個讓亞伯拉罕深惡痛絕的黑夜行者，但同時，他的另外一層身份，在臨死之前已經告訴了亞伯拉罕，對方同時還是這片土地上建立起來的聯邦的締造者。
少年時代他學過聯邦開國領導人的歷史，知道那位締造者少年和青年時代，曾經是一位勇猛無畏的騎士，為了抵禦舊大陸諸國對於聯邦人們的壓迫，站了出來建立起了聯邦這個國度。
只是這些歷史終究只是紙面上外人能夠看到的，更多的陰暗面，誰恐怕也想不到，對方會躲在暗處，躲在陰影里，成為了一個黑夜行者。
而這一切的理由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如果想要限制超凡力量對於普通人的影響或者說侵害，那麼需要做的是成為其中的一員，用另外一種手段去限制住這個不受約束的群體。
去平衡那些強大者和普通人之間的關係。
「只是，這樣做真的有用嗎？」
亞伯拉罕微微站起身，看著滿目瘡痍的城市，心中感覺到一陣微微的迷茫。
「力量才是話語權，在這個世界上普通人在沒有能夠匹敵超凡力量之前，我們能夠做的就是去儘力平衡么？」
亞伯拉罕目光幽深沉重，他是一個內斂而聰明的人，童年的成長經歷和之後的一段遊歷生活，使得他對於黑夜行者的認識，對於聯邦國度的認識有著更為深刻的一面。
這也是亨利斯圖加特會選中他、一路教導他扶持他的原因所在，從凡人到超凡的這一個過程之中，亨利斯圖加特見到了太多的事情，所以他明白，只有當普通人同樣成為強者的一員，去面對那些超凡的存在時才有足夠的談話資格。
「亞伯拉罕，快來幫忙。」不遠處威廉約翰遜的聲音傳了過來。
「好的！」亞伯拉罕收斂起了飄飛的思緒，再次朝著人群里許多發懵和茫然的人群指揮道，「大家跟我一起，先把受傷者救助出來。」
一些多少恢復了幾分神智的男人們稍稍動了起來，女人們則開始幫忙照看起那些救出來后受傷的人。
在大的災難面前，普通人或許會驚恐會害怕，但如果有人組織他們，同樣也能夠儘可能快的恢復秩序，並且做起很多的事情。
一座坍塌了的教堂下面，此刻威廉約翰遜和亞伯拉罕都焦急無比，在教堂地下室的位置，此刻有三名七八歲的孩童正困在了地下室的位置。
倒塌下來的巨大建築和磚石將整個地下室上方牢牢壓住，他們能夠聽到裡面的孩童哭喊的聲音，似乎有人已經受傷了，聲音越來越微弱。如果再不採取救援，恐怕不用多久就會有危險。
「要是那個尼格羅獸魂勇士能幫忙就好了。」
在眾人快速的清理著各種磚石和泥土的時候，亞伯拉罕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方才那名造成了巨大破壞的尼格羅獸魂勇士。以那名獸魂勇士的力量，面對這些岩石之類的建築，恐怕不用費什麼時間就能夠清理完畢。
可惜對方無比敵視昂克遜人和其他人群，在找回了他的獸魂戰士同伴后，就飛快地撤退了。
現在，這裡雖然有不少人力，但眾人一時間工具都不怎麼能找到，只是肩挑手提的清理，速度再怎麼快都快不起來。
「大家加把勁！」
亞伯拉罕再次朝著眾人呼喊了一聲，給所有正在幫忙的男人們加油鼓勁。
這一夜對於很多人的一生可能都是一個顛覆，他從亨利斯圖加特那裡學過領導人們的方法，那就是在出現人們信心動蕩的時候，儘可能的讓他們去做具體而有意義的事情，以此來再次喚醒他們的內心。
砰！
正當眾人合力搬離一塊巨大的教堂石柱時，忽然整個教堂頂端的一塊倒塌的尖頂建築，被人挪移開，巨大的聲勢讓在場眾人都為之一驚。
接著又是一塊又一塊巨大的岩石被挪開，在這個時代，普通的房屋建築多數還是木製和磚石混搭，唯有教堂屬於完全的磚石建築，耗費時間長，倒塌下來之後清理起來麻煩。
可此刻眾人卻看到了那些倒塌下來沉重的岩石和各種石柱被人快速的清理開。
「裴！」
「裴回來了！」
亞伯拉罕和威廉約翰遜透過激蕩起的灰塵看清楚了正在做這一切的人，一個看著並不高大的身影，但在場眾人看到后卻是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幾步，臉上露出了恐懼之色。
那是一個能夠和邪神和一切怪物較量的人，無關於他的膚色和種族，僅僅只是站在那裡，就給常人帶來了難以形容的壓力。
忽然一陣哭喊的聲音在眾人耳邊響起。
亞伯拉罕率先清醒了過來，幾步從上前去，就看到被封堵住的一個地下室內，三個滿臉灰塵的孩童被裴楚一一抱了出來，其中一個孩童額頭磕碰了，殷紅的鮮血流出，顯然受傷不輕。
「別愣著了，趕快救人！」
裴楚看著周圍的人一臉畏懼地望著自己，眉頭微微挑了一下，接著又看到了亞伯拉罕朝他走來，便將救上來的幾名孩童都交給對方。
「裴，太感謝你了！」
亞伯拉罕將幾名孩童接手過去，目光複雜地看了裴楚一眼，但依舊還是開口感謝道。
這一夜裡，大家都已經經歷了太多東西，多到他一時不知該從哪裡開始說起。
「這裡面有一份我的責任。」
裴楚輕輕嘆了口氣，他在李玄孝神念入體之後，雖然有基本的理智，能夠控制住自身的行動，但真正戰鬥起來，有些東西卻是無法顧及上。
好在最後和邪神阿里卡奧的戰鬥離開了春田鎮，不然這座城市恐怕就真的徹底摧毀了，死傷的數字恐怕還要攀升好幾倍。
裴楚將幾名孩童從地下室救上來之後，腳步沒有停留，接著再次快速在春田鎮其他地方開始幫忙救人。普通人在一些高高在上的超凡者看來可能其實已經談不上什麼，但裴楚一直記得自己的初心，他來自於最普通的人當中，在這方世界，這方他曾經以為是夢境的世界，現在可能是真實的世界里，他是站在最廣大的普通人這一邊的。
一路忙碌沒有停歇，越來越多的人被組織起來，開始救治受了傷的普通人，和收拾起已經遇難人的屍骸。
一切默然無聲地在行動著，只是隨著裴楚和亞伯拉罕等人的行動，漸漸的越來越多的人看待他們的眼神變得有些不一樣。
特別是在裴楚身上，很多人知道這一夜裡發生了許多變故，但這些變故並非裴楚帶來，反而是因為裴楚站出來，才讓他們此刻還能站在這裡。
而裴楚這樣強大的存在，至少在這個時代，在這個世界，還沒有出現過會願意低頭去救助普通人的場景。
這不是現代世界，不是超級英雄電影的世界，擁有力量的人高高在上，根本不會去在意下層人民的死活。
忙忙碌碌的時間持續到了早晨，當整座城市大部分受傷人都已經從殘破的廢墟中解救出來，裴楚站在倒塌的一座房屋前，無聲地吐了一口氣。
「裴，你說作為普通人在這個世界上真的還有希望么？」
亞伯拉罕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裴楚身邊，和他站在一起，輕聲問道。
「會有的！」
裴楚看著遠處的天空，暗沉的夜晚已經過去，天邊微微發紅，彷彿黑夜之中撕開的疑慮光明正在降臨大地。
同樣的清晨，同樣的問題，裴楚記得數個月前陸先生曾經也問過他，只是沒來得及等他回答，對方便已經離開。
「我也覺得會有的。」
亞伯拉罕眼神之中有些茫然，但看著那泛紅的天空，語氣卻依舊很堅定。
「但，亞伯拉罕，一切都不會是平白從天上掉下來的。不論是為了不受被奴役的命運，還是取得和強大的超凡者有平等對話的資格，甚至想要驅逐他們，人們需要覺醒，需要去鬥爭，需要付出無數多的努力、鮮血和犧牲。」
這一晚在春田鎮的經歷，對於裴楚來說，他是看到了聯邦這個建立還不過百餘年時間裡的超凡體系，對比起曾經在金山港所見到的，裴楚能夠感覺到任道而重遠。
想要劃出一條線，去鎮壓這個世界的超凡，他需要讓自身足夠強大，強大到能夠讓這些實力都不敢採取任何的行動。
但更為重要的一點，還是這個世界能夠開啟民智。
當擁有力量者，不會只想著成為凌駕於眾人之上，那麼或許可以採取更多的方式去普及超凡力量，建立起一個全民的超凡體系。
又或者當普通人有足夠的覺悟和能力去駕馭超越凡俗的力量，面對那些偉力歸於自身的存在，可以獲得談話的資格。
對於裴楚來說，有些東西，他現在還無法看得特別清楚。
即便學過一些書本中的知識，獲得了超越普通人的力量，擁有一個曾經一人鎮壓一個世界強大的靈魂的記憶，但放在浩瀚的時代里，他依舊感覺到強烈的不足。
不過他值得慶幸的是，這個時代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在金山港的時候，他遇到了陸西平，有那麼一批和陸西平一樣的人存在。
在聯邦內陸的春田鎮，遇到了亞伯拉罕，這位昂克遜年輕人獲得了一些傳承和教導，同樣有改變這個世界的信心。
「努力，鮮血，乃至於犧牲——」
亞伯拉罕最初微動，默念著這幾個詞，薄薄的嘴唇微抿，眼神中的那一點茫然退去，神色越發堅定了起來。
「我已經做好準備了！」亞伯拉罕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說道，「亨利希望我能夠在強大者和普通人間取得一個平衡，我自身對於超越普通人的存在充滿了警惕之心。如你所說的，平凡者不可能將希望寄託於強者的仁慈和好惡身上，普通人需要擁有力量，但又不能因為擁有了力量又再次成為了超越凡俗之上。」
「裴，接下來你準備去哪裡？」
亞伯拉罕將目光再次落在了裴楚身上，在和裴楚一起出發前往萊維城堡面對黑夜行者時，大家對於這些超凡的力量曾經有過短暫的交流。
知道裴楚在這裡只是做一個短暫的停留，接下來將會前往其他的地方遊歷。
亞伯拉罕能夠感覺到裴楚是站在他的立場，一位強大的存在，或許當普通人遇到危險的時候會站出來對抗另外一名強者。
但當這名強者會低下頭，去救助處於危險之中的普通人，那麼某種程度上這個人其實是不一樣的。
他沒有獲得力量的傲慢和高高在上。
「你呢？」裴楚沒有直接回答他的下一站，事實上他此刻卻是對於下一站沒有固定的地方，他想要了解這個世界的超凡，並沒有給自己固定的行進路線。
不過，他對於亞伯拉罕的想法還是很感興趣，亞伯拉罕曾經在他面前流露出過對於聯邦被黑夜行者所統治的痛苦和絕望，但又能夠拿起斧頭去戰鬥，這樣的人是戰士，是鬥士。
「我準備先完成我之前的目標——考取一個律師資格證。」亞伯拉罕慢慢說道，頓了頓，接著又繼續道，「再然後，我會去參加議員的選舉，從這裡，從春田鎮開始，然後去參選更高的職位，乃至於聯邦的總統。我要去平衡超凡存在和普通人之間的關係，去引導更多的人！在他們還沒有能力面對那些有力量的人之前，儘可能讓普通人獲得喘息的時間。」
裴楚聽完了亞伯拉罕的話，微微有幾分錯愕，但隨即又笑了起來，朝著亞伯拉罕伸出手，「你一定可以的！亞伯拉罕，我將會去看看這個世界上更多的超凡，或許有一天，我們能夠為這個世界的普通人多做一些什麼。」
「為了凡人！」亞伯拉罕嚴肅的面容上難得露出一絲笑容，伸出手和裴楚握在了一起。
「為了凡人！」
遠處天空紅日初升，照亮大地，撕裂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