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永不瞑目
泥靡自以為平定了這場內亂,今後就能高枕無憂,他像個高高在上的勝利者,耐著性子等待劉燁隨他回去,接受上天給她安排好的命運。或許在他心目中,劉燁的反擊根本稱不上什麼,只是她不自量力的頑抗罷了。
劉燁和師中的失敗是必然的,他泥靡才是真正的草原之王,他們又憑什麼跟他斗呢!如果說他有弱點,那麼他的弱點就是劉燁,這個恨他恨到入骨的女人!說來可笑,他可能真的愛上了他,即使他不願意承認,甚至厭惡這樣的自己,但這就是事實!不過,這些都無所謂,只要她還屬於他就足夠了,不管她心裡有多麼恨,不管她有多麼不情願,能留住她的人,對他而言就是勝利。
劉燁雙目失神,望著師中離去的方向,彷彿渾身的力氣都隨之而去了。那是自由的方向,但卻不屬於她。她早應該認清事實,她的命運一切早已註定,無論她願不願意接受,心裡多麼不願,都必須接受。
從今以後,她就徹底失去了自由,和籠子里的鳥兒一樣,空有一雙翅膀,卻永遠飛不到高空去。為了她要守護的人,堅持的信仰,她不得反抗那個肆意羞辱她的人,認他為所欲為,靠他的施捨過活。
這種日子要延續多久,沒人知道,也許,等她耗盡最後一絲力氣,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吧!只是,她隱隱還有心愿未了,如果能在生命結束之前,見到最思念的那個人,即使是死,她也能坦然面對。十年過去了,她對他的思念有增無減,她時常在想,當初他的離開,也許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劉燁沒有想到的是,她嚮往的自由,不用等那麼久,而是轉眼之間就來到了。
「報,大王,師中帶人又殺來了……」慌亂不堪的侍衛跳下馬來,結結巴巴地稟報道,「好多人馬,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慌什麼!本王的大軍還在後頭,他不過是自尋死路!」泥靡冷叱道,朝身旁的貼身侍衛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看好劉燁。
「區區一個師中,就把你嚇成這幅德行,真是枉費本王給你一身戎裝!」泥靡冷笑著抬眼看去,「本王倒是要看看,他是如何在一眨眼的工夫帶來救兵的。哼哼,真是一個不死心的姦夫啊,本王不把他處死,他就來送死了。」
「王后啊,你給我好好看清楚了,看我是怎樣將他凌遲處死的。」泥靡斜眼掃向不知所措的劉燁。
劉燁被他的貼身侍衛一左一右拉住,她連連搖頭道:「不可以,泥靡,你答應我的,你會放過他,你當著所有人的面發過誓,你不能出爾反爾……」
「出爾反爾?」泥靡粗暴地打斷她的話,惡狠狠地瞪著師中即將出現的方向,「本王能放過他一次,不可能放過他一輩子!他不知好歹,非要來拼個死活,好啊,本王為何不成全他!你給我記著,這都是他自找的,根本就怪不得我!」
「泥靡,你好過分,你欺騙我……」劉燁發狂地大叫起來,用力掙脫身邊侍衛的束縛,「你要是敢動師大人一根毫毛,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泥靡冷冷地看著她:「不要試著挑戰我能容忍的極限,我不殺你,不代表我就能由著你使性子!你也不要動不動就用死來威脅我,再說一遍,你的命是我的,你整個人都是我的,想死?得先問問我!」
「泥靡,你這個混賬,畜牲……」劉燁被侍衛們禁錮住,壓根動彈不得,氣惱地怒罵道。
「帶王后回去休息。」泥靡沒心思跟她吵鬧,他這次是下定了決心,不管師中帶多少人來,他都不會讓他們有命活著回去。
劉燁哭喊著被帶往泥靡的蒙古包,她不停地掙扎著,努力回頭看去,高聲叫嚷:「師大人,不要來,你快走,不要管我……」
侍衛們使勁兒拽著劉燁往前走,低著頭一聲不吭,也不管她的反抗多麼劇烈。糾纏之間,只聽得幾聲「嗖嗖」的箭響,那幾名侍衛接連倒地,趴在地上抽搐了兩下都不動了。
劉燁怔了怔,隨即向四處張望,沒想到映入眼帘的是分隔多日的萬年,她驚呼道:「萬年,萬年,真的是你嗎?」
「母后……」萬年跳下馬,飛快地奔向劉燁,噗通跪在地上,愧疚萬分道,「母后,對不起,兒臣來遲了,讓母后受委屈了……」
「不,別這麼說,萬年你回來就好……」劉燁抱住萬年的肩膀,看他飽經風霜的臉龐,難過地哽咽道,「母後知道你被困在莎車國,原想派兵助你渡過難關,不料烏孫突發變故,母后自身難保,萬年呀,你受苦了……」
萬年拚命搖頭:「兒臣無能,兒臣沒有保護好母后,兒臣該死……」
「傻孩子,不怪你……」劉燁聽到身後傳來刀劍相接的聲響,轉身一看,泥靡的手下已經跟師中帶來的救兵打起來了。顧不得與萬年多作寒暄,連忙將他拉起來,「我們快走吧,這裡是泥靡的地盤,不宜戀戰!」
「母后,兒臣回來就是為了報仇,不取下泥靡的首級,何以向父王交代!」萬年瞪著泥靡雙眼似能噴出火來,他將劉燁交給手下保護,「母后,你放心,你所受的委屈,兒臣定會為你雙倍討回來……」
「萬年……」劉燁留不住萬年,只能看著他衝進人群廝殺起來。
萬年的手下將劉燁送入馬車,遠遠地避開廝殺的人群,往赤谷城的方向奔去。但這裡畢竟是泥靡的地盤,布滿了他的眼線,馬車剛沒駛出幾步,就有人將這消息稟報給泥靡。
泥靡一聽就存不住氣了,他無論如何不能放走劉燁,哪怕是拼上他擁有的一切。泥靡由侍衛們掩護,輕而易舉地殺出人潮,直奔劉燁的馬車而去。
「糟糕,有人追來了……」萬年的手下聽到陣陣馬蹄聲,慌亂地抽打著馬背,馬車顛簸地奔跑,原本就狹小單薄的馬車搖搖晃晃,劉燁被震得頭暈眼花。
「停下來,快停下……」泥靡的侍衛大喊大叫,「再不停車,就把你們的腦袋都砍下來……」
泥靡連話都不想多說,眼看著靠近了那輛馬車,稍一提氣,雙腳蹬著馬背躍至半空中,踩著車廂頂部奔向萬年的手下,一腳將他踹了下去,隨即又拉住韁繩,阻止馬車繼續前行。
受驚的馬兒揚起前蹄嘶叫,發瘋地圍著草原繞圈狂奔,即使是擅於馬術的泥靡也不能立刻制伏他們。馬車的車輪撞到柵欄飛了出去,劉燁忽覺車廂翻了過來,車簾被勁風高高捲起,她整個人就被甩向半空。
泥靡看到撞飛的車輪,聽到劉燁的疾呼,顧不得再管發了瘋的馬,轉過身跳起來想去救她。忽然之間,一道身影飛旋而來,將劉燁穩妥地納入懷中,只見他衣袂飄然舉止從容,深情地凝視著懷裡的佳人,彷彿天地之間只有彼此。
說不上來為什麼,泥靡忽覺心裡憋悶得很,那種前所未有的嫉恨快要把他逼瘋。他沒來由地嫉妒眼前這個男人,雖說還看不清楚對方的相貌,但僅憑這股氣勢,就被比了下來。
劉燁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那是一種相當熟悉的感覺,像是夢中千迴百轉的纏綿思戀,轉瞬之間成為了現實。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了他,兩人在半空中迴旋之間,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可是她卻一眼就認出他來。
淚水無聲滑落,劉燁張了張嘴,終是沒能叫出他的名字,此時她心裡裝滿了喜悅,激動到無法言語。她知道他有一天會回來,雖然她曾經一度放棄等待,以為他們今生再也不能相見。
「燁兒……」圖奇棠平穩落地,望著劉燁布滿淚痕的嬌美容顏,溫柔地輕喚了聲。
「我不是在做夢嗎?」劉燁抽泣道,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日思夜想的圖奇棠居然在她眼前。
圖奇棠唇邊揚起寵溺的笑:「當然不是,燁兒,我回來了。」
「是你,是你……」劉燁顫巍巍地伸手輕撫他的輪廓,當年一別恍如昨日,圖奇棠依然那麼俊朗,十年的歲月如同一場漫長的夢,夢醒來的時候,他們的故事繼續上演。
圖奇棠握住她顫抖的指尖,放在唇邊輕吻,柔情似水的雙眸流連於他銘記於心的絕美容顏:「是我,燁兒,對不起,讓你等了那麼久。」
劉燁笑著搖頭,十年時光對她來說並不算久,只要能等到他,用一生等待也是值得的。
泥靡眼睜睜看著他們互訴情意,心裡的怒火越燒越旺,他來不及去想擁抱著劉燁的野男人是誰,嘶喊著衝上前去:「賤人,這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野男人,你竟敢當著我的面跟他調情,你這賤人……」
「啪」,「啪」兩聲響,泥靡怔在原地,火辣辣的疼痛從皮肉里鑽出來,他伸手摸了把脖頸和下巴,汩汩流出的鮮血從他指縫裡冒出來。
這兩記鞭子抽醒了泥靡,他想起了回憶里那個放肆的男人,當初那個男人也是用鞭子教訓了他。
「你,你,安息王子……」泥靡瞪著圖奇棠的後背,看他面無表情轉過身來,舊恨新仇都湧上來,他揚起手中的劍就砍了下去,「該死的,果然是你,你受死吧!」
圖奇棠抱起劉燁,腳尖點地遊刃有餘地躲過他的襲擊,泥靡恨不能將他劈成兩半,無奈他怎麼努力都不能如願。圖奇棠就像是故意在戲弄他,明明看著劍刃砍進去了,一不留神又被他逃脫。
「小心……」劉燁緊擁著圖奇棠,生怕這一次又被迫跟他分開,圖奇棠不想她擔心,決定跟泥靡速戰速決。
泥靡又是一劍劈下來,圖奇棠趁他用力過猛身子前傾的空隙,抬腳踢向他的胸口。泥靡防備不及受到重創,狼狽地吐了口鮮血,而他根本不怕,隨手擦去血跡又揚起手中的劍。
圖奇棠看他緊纏不放,緊接著一腳踢中他的手腕,泥靡整條手臂都在發麻,再也握不住那把長劍,踉蹌地摔倒在地上。圖奇棠一手抱著劉燁,一手揪住他的衣領,在他倒地之前,又在他胸前補了幾掌。
泥靡招架不住猛吐鮮血,他不甘心地要爬起來,胸口的劇痛卻險些要了他的命,掙扎著怒視著圖奇棠,罵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你肯定不是什麼王子……」
「我是誰並不重要。」圖奇棠淡漠地打量著他,「只是你這小子仍是不長記性,偏要欺負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泥靡赤紅的雙眼來回瞪著圖奇棠和劉燁,仰天大笑幾聲,指著圖奇棠怒道,「你少給我痴人說夢,你算個什麼東西!之前你沒能得到她,現在也一樣,她是我的女人,是我的,她從頭到腳都是我的。」
隨後,泥靡獰笑著看向劉燁:「你親口告訴他,你早已向我宣誓,你是我的女人,而我是你的主子,你的人是我的,你的命也是我的……」
「住口,你這卑鄙小人,你用元貴靡的性命要挾,我是不得已才向你屈服!」劉燁想起之前受過的屈辱,恨不能親手殺了他。
泥靡備受打擊,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崩潰,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你不承認?哈哈,你為了這個野男人,就想否認你是我女人的事實?賤人,你真是個不要臉的賤人,你渾身上下只有我最清楚,你被我睡過無數次,你身上到處都是我的痕迹,你拿什麼否認,你還想用這殘破的身子去討好他嗎?你別做夢了,男人都一樣,沒人願意要你這種賤貨……」
圖奇棠甩手給他幾巴掌,打得泥靡眼冒金星,劉燁面色慘白,掙脫圖奇棠的懷抱,羞愧不堪地咬牙痛哭。
「燁兒,燁兒……」圖奇棠追上去抱住她。
「你都聽見了,都聽見了吧……」劉燁背對他不肯回頭,「我沒能保全自己的清白,我不配回到你身邊……」
「燁兒,我不在乎……」圖奇棠扳著她的雙肩,讓她轉過身來面對他,「我沒有保護好你,都是我的錯,我只求你不要怪我,如果你肯給我機會,從今以後,我再也不讓你受到任何委屈。」
劉燁咬著唇,想到自己被泥靡欺凌的景象,她沒有勇氣接受圖奇棠的感情。圖奇棠看她仍在猶豫,急切道:「燁兒,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知道當初離開你是我的錯,求你給我機會彌補……」
「不,我不怪你……」劉燁不忍心看他自責,忙道,「我從沒埋怨過你,我一直在等你,我奢望著我們還能回到從前……」
圖奇棠喜出望外:「這不是奢望,燁兒,我們一定可以回到從前。」
「笑話,你們搞什麼笑話!」泥靡眼看圖奇棠根本不在乎劉燁受過的侮辱,氣急敗壞地數落道,「孬種,你還是不是男人,拿個賤貨當寶,你不嫌丟人,你祖宗十八代都會被你氣得不得安生……」
圖奇棠隨手撈起泥靡丟掉的劍,指向他的胸口:「可悲的人,你永遠學不會愛一個人,更不可能體會到相愛的快樂。」
泥靡意識到危險,倉皇後退,急道:「你敢,賤人,如果我死在這裡,你就是殺害親夫的毒婦。你別忘了,我是烏孫的大王,你是我的王后,我若是有個萬一,你就成了千古罪人……」
「千古罪人又何妨!」劉燁冷笑道,「大王,烏孫後繼有人,你可以安心上路了!」
泥靡苦笑了聲,忍著身體的劇痛爬起來,捂著胸口走向劉燁:「王后,你我好歹夫妻一場,難道在你心裡,就沒有我一絲一毫的存在嗎?對你來說,我算什麼?」
劉燁直視著他,一字一句道:「對我來說,你是噩夢,是我的恥辱!」
泥靡呆愣半晌,無力地點點頭:「噩夢,恥辱……我對你掏心掏肺,換來的就是這種下場……我對你一片真心,你居然為了他背叛我……」
「不,你沒有心,何談真心呢?你只是要征服我,羞辱我……」劉燁說不下去了,「夠了,你我的糾纏到此為止吧!」
泥靡不停搖頭,酸澀的淚水模糊了視線:「你不能這樣對我,你是我的女人,你是我的,我們的糾纏還沒有結束……我不會放你走,你這一生都得由我主宰……」
圖奇棠一劍刺入泥靡心臟,泥靡低頭看了眼胸前大片的血跡,竟然沒有痛的感覺,他艱難地邁開腳步,一步步靠近劉燁,伸手想要拉住她:「原來這種痛根本算不了什麼,因為我的心早就死了,我付出了全部的愛,得到的是你滿腔的恨。這樣很公平,很公平,至少你會記得我,記得……」
泥靡呻吟了聲,一頭栽倒在地上,劉燁的心情出奇的平靜,她望著不遠處黑壓壓的騎兵,腦子裡一片空白。
圖奇棠抱起劉燁上了馬:「我們先回赤谷城再從長計議,師中和萬年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嗯,我們走吧!」劉燁依偎著圖奇棠的胸膛,看向草原上不肯瞑目的泥靡,泥靡的面容滿是血痕,他的眼底沒有那種死亡的空洞,而是源源不絕的恨意。
真的結束了嗎?她的噩夢終於結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