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行走的青春

每一個來橫店當群演的橫漂，第一件事都是去橫店演員公會登記註冊，領取演員證，沒有演員證，連拍攝基地都進不去，更遑論接戲了。

可以說，演員公會掌握著群演們的生殺大權，相應的，公會也對群演們的權益做出了規定。

比如說挨打要加錢。

雖然公會沒有規定打人的群演要被扣錢，但是周瑾仍然表示下不去手。

一來他還真沒打過女人，二來那可是陸姐，是他的房東！

萬一自己下手沒把握好輕重，給陸姐記恨上了怎麼辦？

「行了，周瑾你可別磨嘰了啊，」陸姐反倒不耐煩了，「挨打的是我，你有什麼可緊張的啊，心疼我啊？」

這話周瑾沒法接，不過好在化妝師妹子揮著拳頭慫恿道：

「周哥，你就心一橫，眼一閉，手一揮，啪啪啪地一巴掌就下去了。」一臉的看熱鬧不嫌事大。

周瑾勉為其難地點點頭，「那陸姐，事後你可不許生氣。」

他想要事先打好預防針，防止以後陸姐給他穿小鞋。

「來吧。」陸姐點頭。

兩人回到房間里，陳恩大聲道：「Action！」

陸姐重新抱起一個檯燈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散，「你成天的加班加班，你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周瑾回想起二東子那缺德模樣，頓時大怒，眼睛通紅，脖子上的青筋都快爆起，他大聲道：

「我加班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我們的未來嗎？！不加班拿什麼養你，你的這些口紅、這些包不都是花錢買的嗎？！」

周瑾怒氣騰騰地打開柜子，把裡面的那些衣服鞋全給扔地上了。

「你混蛋！」陸姐看著她的高跟鞋砸到地上，瞬間怒了，撲上來「啪」地給了周瑾一耳光。

兩人廝打在一起，周瑾猛地將她按到床上，然後抬手就是一巴掌。

看著狠，可是下手的瞬間，周瑾還是虛了，下意識地留著勁，手掌從陸姐的臉上擦過，陸姐配合地一扭頭，等再抬起的時候，陸姐已經雙眼通紅，有淚水流出。

「你敢打我……」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樣子。

「卡！」陳恩又一次喊了停。

他把兩人叫過去，搓著手，糾結半天才道，「你們演的很好，可是，呃……你們還是看回放吧。」

攝影師將剛剛那一段的視頻調了出來，一挑大拇指，道：「周瑾，你剛剛可真夠英勇的。」

周瑾道：「導演不是沒給過嗎？」

化妝師妹子在旁邊壞笑，「不是，我們是覺得你扔陸姐的高跟鞋的時候，非常地英勇。」

周瑾頓時反應過來，捂著臉，心虛地看了一眼陸姐，難怪剛剛陸姐衝過來扇他。

陸姐朝他翻了個白眼，沒說話，專心看回放。

視頻里，陸姐氣勢澎湃地扇了一巴掌，周瑾臉上的手掌印就可以作證，可是到周瑾這裡就顯得心虛，氣勢不足了。

陳恩想了想道：「我想要通過你們的爭吵，側面表現出男女主之間的感情變化。」

「在這段感情里，看似男生處於強勢地位，女生是受傷的一方，但是實則女生才是要結束這段感情的人，而男生在事後痛苦不已。」

「所以周瑾你下手的時候要狠，越愛越狠，事後就越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陳恩分外認真，語氣低沉，眼神落寞。

周瑾心道，我一個兩輩子的單身狗，哪裡能明白這種複雜的愛情？

要是換以前他肯定點頭，不過這時候他也察覺到陳恩的情緒，猶豫了一下，很誠實地搖頭。

反倒是陸姐好似若有所思，看看陳恩，又看看周瑾，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在感嘆什麼。

劇組的其他幾個人這時候也都保持了沉默，攝影師拉起單微微的手，準備出去。

旁邊化妝師妹子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忽然道：「陳恩，你又想起依依啦？」

「哎呀，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單微微掙開攝影師，過來將化妝妹子拉走。

「唉~」攝影師微微嘆了口氣。

這時候，屋子裡幾個人都默默走出去，只留下了周瑾和陳恩。

他們兩坐在陸姐的床上，良久沉默。

「周瑾，你愛過一個人嗎？」陳恩突然問。

周瑾：……

老哥，你就算要和我講戲，也別一上來就捅刀子啊。

看看周瑾的神情，陳恩苦笑一聲，翻了翻劇本，道：「這裡面都是我和她的故事，你想聽嗎？」

周瑾很想說你有故事，可是我沒有酒，就算現在喊「小二上酒！」那也來不及啊。

「我和她青梅竹馬，從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學，她說想要去旅遊，去去愛琴海，我說我想去戛納，等我拍完電影我就陪你去，那時候我以為我們一輩子都會在一起……」陳恩低著頭慢慢地講。

「後來就開始吵架，冷戰，然後就分手，她說我們不會有未來，我們就像是兩朵行走的雲，聚了又散開……

可能她是對的吧。」

周瑾看不到陳恩的表情，但是能感覺到他好像在流淚。

拍拍他的肩膀，周瑾嘆口氣，道：「天涯何處無芳草，別太難過了啊。」

陳恩道：「周瑾，你愛過一個人嗎，你知道那種奮不顧身的感覺嗎？」

明明難過的是陳恩，但是周瑾卻感覺自己好像受到了暴擊。

一個相愛多年最終分手，和一個單身多年屌絲一枚，到底哪個更慘？

這麼一想，好像都挺心塞的。

於是周瑾摟著陳恩的肩膀道：「我知道，我們也算是同病相憐吧，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陳恩推開他，「不，我們還是不一樣的，你根本沒愛過……」

周瑾：……

艹，心好痛。

陳恩偷偷地抹抹眼角，整理了下心情，露給周瑾一個笑容道：

「我現在不想別的，就想把這部電影拍完，我要帶著它去戛納，不是為了證明我有多了不起，而是我要拿回我的愛情！」

周瑾看著他臉上的笑，沉吟兩秒道：「戛納有微電影單元嗎？」

陳恩一愣，媽呀，不知道誒。

周瑾接著道：「你覺得你能去戛納，是因為你根本沒拍過電影，等你拍完你可能就會明白——

姑娘覺得和你沒未來，也許是件正確的事。」

陳恩：？？？

周瑾拍拍他的肩膀，繼續道：「開玩笑的啦……有些時候，你不試一把，永遠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菜。」

陳恩：……

「好了，我們繼續拍……」

陳恩假裝若無其事地站起身，周瑾一把拉住他，把他重新按在床上。

「你愛她嗎？看著我的眼睛。」周瑾問。

「愛。」陳恩有些慌亂，但還是很認真地回答。

「分手的時候，痛嗎？」

陳恩看著周瑾的臉，覺得這個比他還要帥氣的傢伙，可能是個變態。

哪有逼著別人回答這種問題的。

「……痛。」他說。

「那你還愛她嗎？」

「愛的。」陳恩弱弱地道。

周瑾終於放開他，悠悠地道：「那你會恨她嗎？恨到想要抽她。」

陳恩終於明白周瑾想要說什麼，想了好一會，才垂頭喪氣地道：「不會……」

過了很久才道，「我只是恨我自己沒能留住她。」

周瑾拍拍他的胳膊，長長地出了口氣，「好了，我們繼續拍吧。」

他去把劇組的人都叫了回來，重新整理道具。

陸姐的鞋、衣服重新被塞回柜子，她又去隔壁屋再拿了一個檯燈，晃一下對光頭哥道：「一個三百啊。」

光頭哥正掃地上檯燈的碎片呢，聞言忍不住手一顫，他還以為是友情提供呢，沒想到道具還要收費。

很快，燈光攝影錄音重新就位，鏡頭後面，陳恩看了一眼周瑾，沒敢再喊Action，只是讓化妝師妹子打板。

「九鏡五場第三次，開始！」

鏡頭前，化妝師妹子已經幫周瑾塗了些粉，遮住了臉上的掌印。

雖然只是簡單化了個妝，但是周瑾卻覺得現在的自己，已經不是幾分鐘前的自己。

他看著陸姐白皙的臉頰，想起了老鄭頭和他說的話，「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

他有一種預感，這一場戲可能會成為他群演生涯中，最完美的一場。

不是因為他演技有多好，而是因為有了鋪墊。

「嘭！」陸姐將手中的檯燈狠狠摔碎，這氣勢如此強大，以至於光頭哥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光頭。

「你成天的加班，你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陸姐歇斯底里地喊道。

周瑾眼睛慢慢變紅，喉頭微動，他想起了自己為了他們的未來，去圖書館當管理員，去遊樂場當保安，去花店當送花的小哥，去餐廳當服務員。

他甚至還為了錢去小旅館，在別人啪啪啪的時候一邊鼓掌，一邊喊666。

而你，卻什麼都不懂！

這次周瑾沒有紅臉，也沒有爆青筋，他只是低著頭，底氣很不足地道：「我加班還不是為了我們的未來嗎？」

陸姐看著眼前這個原本帥氣高大的男人，突然發現他在一瞬間矮了下去，很卑微。

「未來？我們之間根本沒有未來！」陸姐大聲喊道，卻已經顯得有些虛張聲勢。

「你！」周瑾抬頭看著眼前的女人，覺得非常生氣。

她花光你的錢，買了一柜子的衣服和鞋，她甚至還一晚上砸了三個檯燈！

現在卻又來說沒有未來，那麼你呢，你又為我們的未來做過些什麼？！

周瑾猛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抽在她的臉上。

陸姐察覺到了，示威似的抬抬臉，你打呀！

周瑾手微微頓了一下，還是收了回來，然後狠狠地抽在自己的臉上。

「啪！

啪！

啪！」

他一下一下地扇在自己的臉上，很用力，半張臉都紅了起來，印著鮮紅的五指。

是的，哪怕我付出了這麼多，而你什麼都不明白，要和我分手。

但是我仍然捨不得恨你，我只會恨我自己！

鏡頭后的攝影師都驚呆了，哥們你這也太狠了吧。

化妝師妹子小口微張，兩眼快變成小星星了，這也太帥了吧。

而陳恩這時候基本就已經傻了，看著周瑾，卻陷入了自己的回憶。

他是怎麼知道，我當初分手的時候，也是這麼痛苦地抽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