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7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燕京的正月,素來冷硬。即便是春年的吉慶,終究也無法削弱寒意。
然而,正月迎親的稀奇事情卻讓所有人都瞬間忘卻了寒冷。加上新年的餘韻未消,姜羽凡的隊伍才從朱雀坊中出來,便跟了絡繹不絕的百姓。
姜羽凡是個好脾氣,這些年又林林總總交了各色了朋友。今日他大婚,眾人捧場的很,皆跟在人群里,一路護送著前行。
姜羽凡騎在馬上,只要瞧見相熟的人,便遠遠的朝人拱手。
眾人熱熱鬧鬧繞著大興市走了一圈,再一路兜兜轉轉轉回到朱雀坊。
朱雀坊不同於大興市的不拘,居住在這裡的皆是些皇親貴胄。那些府邸外皆有府兵把手,尋常的市井百姓根本不敢輕易踏足。進了朱雀坊,眼瞧著追著轎子的百姓越來越少,姜羽凡便吩咐儀仗隊加快速度,儘快回府去。
眾人加快速度,正走著冷不防忽然瞧見只碩大的酒罈子從天而降,直直朝著姜羽凡當頭砸了去。
姜羽凡渾然不覺,仍在不停催促著趕路。桂七卻如風一般忽然自馬上飛起,健碩的身軀不偏不倚,朝著那酒罈踢了過去。
啪一聲悶響,酒罈頃刻間粉碎。變故……陡生!
自那破碎的酒罈子里落下的並非白亮的酒水,而是……炙熱的火焰!
原來,那酒罈子被人扔下之前,罈子里的酒水是被人事先點燃了的。桂七一腳踢碎的酒罈,點燃的酒水四溢,便似當空下了一場火雨。那火雨沾物即著,頃刻間便把姜羽凡的新袍子給灼出了個大洞。
姜羽凡這一驚非同小可,一壁用手拍打著衣角,一壁吩咐眾人閃避。哪裡想到,方才那酒罈子只是開始。他語聲尚未落地,數十個酒罈子便如方才一般從天而降。
「小心!」
姜羽凡驚呼出聲。眉峰狠狠顰的緊了。
這玩意著實不好對付!
踢不得打不得,若是碎了,必將引出難以預料一片火海出來。若是置之不理,那玩意就朝著隊伍砸來,待他們落地,裡面火酒溢出,照樣還是會將人燒的皮開肉綻。
正一籌莫展時,忽聽身後有人生鼎沸,夾雜著嬉笑傳來:「真正好,真正妙,姜家小爺被火烤,眼看就要被燒焦。」
姜羽凡被人罵的狗血淋頭,眼底卻半分惱怒也無。眼睛亮了一亮,忽然就生出周身的光彩。端坐於馬上大聲嚷道:「你們這些個潑皮,還不趕緊挽救你家小爺出水火,看將來你們還有好酒喝?」
「急什麼呢,這不就來了么?」
嬉鬧聲里,夾雜著清晰的男子戲謔。下一刻,便聽到隆隆悶響在萬眾驚恐之中傳來,男子大喝一聲放。
下一刻,便瞧見烏油油的酒罈子拔地而起,直直朝著半空里呼嘯的酒罈撞了去。后至的酒罈便若長了眼,總能不偏不倚與那裝著火酒的撞個正著。
四下里嘩啦啦的脆響聲中,粗瓷的碎片私下翻飛,下一刻便是黃沙漫天。燕京的冬日,總有大風不斷。今日雖天氣和暖,也只將將讓往日的勁風變的柔和了那麼幾分。時不時的撩撥著人的衣襟,行走間翻飛如蝶,倒意外顯出幾分颯爽。
在這樣一個日子,和暖溫柔的風原本是相當令人舒爽的存在。然而,那從天而降的火酒罈子,與風相合,便成了奪命之物。火借風勢,頃刻間便能將這浩浩蕩蕩的迎親隊送入地府去。
而,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後置的酒罈子中裝著的竟是沙土。混雜著泥塊碎石的泥沙灑在風裡,頃刻間便在天上地下盪起洋洋洒洒的一場沙暴出來。
「妙啊!」
姜羽凡目光炯炯,盯著幾乎遮天蔽日的黃土朝著自己當頭澆下,竟在陡然間生出滿目的盎然笑意,撫掌大笑著說道。
「你這主意真是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也只有你這腦袋瓜才能想出這麼絕妙的主意出來!」
酒水被火點燃后燃燒性極強,卻又與一般的火不大相同。即便使用大量的水來澆灌,也無法將其撲滅。但,土就不一樣。當你將土蓋在燃燒的酒水上之後,幾乎是在眨眼之間,火便能熄滅。
事實與姜羽凡想象之中的情景幾乎相差無幾。沙暴一出,方才幾乎讓他心神大亂的禍患頃刻間便消亡了。
塵埃落定,珍味齋燦金的鑄銅大字便在和暖的陽光之下再度熠熠生輝。姜羽凡靜靜注視著那巍峨的酒樓半晌,忽然掀了掀唇角。細長的手指朝著酒樓上點了點。
「來,去把裡面能喘氣的都給小爺我拎出來!」
嘩啦咣當。
迎親隊的鑼鼓傢伙在他那一聲令下盡數被人毫不留情的丟棄在地面上。眾人將藏於衣中的兵刃取出,潮水般朝著珍味齋卷了去。
這哪裡還是迎親隊?分明是如猛虎下山一般的一支精兵。
姜羽凡的身邊瞬間空曠,於是,一眼便將跟在隊伍後面那些衣衫襤褸的乞丐瞧了個清清楚楚。
「吳老大,辛苦了。」
姜羽凡朝為首那鬍子拉碴,幾乎瞧不清五官的男子抱了抱拳。之後便策馬靠近花轎,隔著轎簾朝君青藍低聲說道:「你不用怕,我早就安排好了人手,定能護你周全。」
「呦呵。」
姜羽凡話音才落,便聽見乞丐們嘻嘻笑著嚷道:「姜小爺什麼時候也成了個心裡只裝著婆娘的窩囊廢了?咱們哥幾個忙忙碌碌的又是趕路,又是裝土,人家連問都不問一聲吶。」
姜羽凡眉峰一顫,眼底便染了幾分笑意:「你們還好意思邀功?今天怎麼也是小爺我娶親的大好日子,你們把小爺弄的這般灰頭土臉,等會怎麼見人?」
「嘖嘖嘖。」吳老大垮了臉,似老大不願意:「得,我們這好心全被某人給當了驢肝肺!」
「那可不能夠。」姜羽凡呵呵笑道:「眾位的大恩,我姜羽凡沒齒難忘。稍後等我料理了今天的事情,定帶上厚禮前去咱們堂口道謝。好酒好肉更加少不了!」
「這感情好。」眾乞丐眉開眼笑:「要不說這滿京城只有姜小爺才夠個人物,以後但有差遣,儘管說話。」
氣氛正熱烈,方才沖入珍味齋的侍衛們便盡皆迴轉了。姜羽凡朝著人群瞧了一眼便狠狠顰了眉。
怎麼……沒抓著人?
出來的這些正是方才衝進去那些,一個不多一個不少。除此之外,哪還有半個人影?
「人呢?」
「六爺。」桂七拱手說道:「樓上沒人。」
沒人?姜羽凡挑眉,怎麼可能!
從樓上拋下的酒罈子還活生生在眼前碎了一地,即便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有人提前埋伏在珍味齋的樓上,等著花轎過來時,好給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若沒有人……那些酒罈子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么?
「查!」姜羽凡沉聲說道:「珍味齋里定然藏著暗道,給我仔細的搜!」
敵人已經到了眼皮子底下,怎麼還能容他們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溜走了?
「六爺,如今這件事可並不是最重要的。」桂七小新提醒。
姜羽凡吸了口氣猛然驚醒。可不是呢!如今大婚才是最最重要的事情!這麼想著,他心裡猛然一顫,暗道一聲不好,一把掀開了轎簾。
轎子里,一身吉服的新娘手中捧著只紅彤彤的蘋果,正端端正正坐在轎子里。
姜羽凡瞧了一眼,這才淺淺舒了口氣。將大掌一擺,下令快走。
這一路再也沒有生出波折,花轎順順噹噹到了定國公府。媒婆引著姜羽凡過完了全套的禮數,這才將綁著大紅綢花的紅綢兩端,遞給姜羽凡與君青藍一人一隻。一路說著吉祥話,將二人送至前廳里去。
定國公與貞容大長公主的嫡子大婚,娶的又是燕京城風頭正勁的烈國公府傳奇嫡女,全城上下,哪個不好奇?更何況,連後宮之主蕭皇貴妃都親自帶了賀禮上門,哪個還願意屈居人後?於是,今日里幾乎整個朝堂的官員都到了場,烏央烏央的人群堪比朝會。
「好了好了,可算來了。」
正廳里,劉祿一張老臉笑的幾乎成了一朵綻放的菊花:「不枉娘娘等了這許久。」
蕭皇貴妃眉目微抬,雖畫了精緻的妝容,卻難掩眼下一圈淡淡烏青。眼看著一對新人由遠及近的來了,她眸子一輪,似帶了幾分迷惘和羨慕。卻極快眨了眨眼,將萬般情緒皆藏在了眼底。
「劉祿,今日的正主可不是本宮。你莫要越俎代庖了。」
「娘娘教訓的是。」劉祿縮了縮脖子,抱著拂塵退在了她身後。
彼時,姜羽凡已經進了門。媒人開開心心向定國公夫婦道喜,一旁的禮讚清了清嗓子,高聲喊了一句:「吉時已到,新人行禮!」
「慢!」
禮讚的聲音雖然洪亮,卻不及新娘子這一聲如鶴鳴鷹嘯,直衝雲霄,直將在場所有人都給驚了個肝膽俱裂。
她說:「對不起,姜小爺,我不能嫁給你!」
「為什麼?」姜羽凡下意識問道。
眾人屏息凝視,都靜靜聽著。此刻,廳堂內外靜的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的清清楚楚。為什麼不嫁,這答案可不僅僅是姜羽凡自己好奇。
如君青藍那樣的破落戶,能嫁入定國公府不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都到了喜堂了,她居然要拒絕?
「因為。」脆弱鶯啼的女子聲音忽然一頓,下一刻忽然中氣充沛,變作了渾厚而洪亮男子聲音:「因為,我是個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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