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6章 第一千六百四十四 亡國之重
第1646章第一千六百四十四亡國之重
前所未有的光芒籠罩了一切。沸騰的黑暗裡,火焰如雨水那樣落下,而深淵在哀鳴中,漸漸的崩潰……漆黑的烈日自深度之上,緩緩降下。
在擴散的光焰中,好像有看不見的大手,將所過之處的一切,盡數抹除。
自新的深淵至強誕生之後,崩潰就開始再一次的加速了。
雷霆之海的一切被盡數吞吃,所有的靈魂和寶藏被新的大君奪走,一切生命迎來了最後的審判。
再一次的包容了無窮災厄,甚至將昔日的大君也徹底焚盡之後,那一道日輪越發的殘虐猙獰。
只是運轉,便彷彿在深淵中撕裂出一道道縫隙。
淵暗區的一切,都已經蕩然無存。
伴隨著日輪的下降,深度之間所有的地獄已經盡數被焚盡,解離,歸入了那一片烈日之中。
同時,也令所有的倖存者都為之恐懼和彷徨,本能的逃亡,匯聚,試圖逃向更深處,逃脫死亡。
匯聚在最後一個還有能力反抗的地獄之王麾下。
可偏偏烈日卻並不匆忙,如此緩慢,只是戲謔的俯瞰,凝視著一切不自量力的反抗和窺探。
任由他們匯聚在一處。
併發自內心的期待著,他們能為自己找到一些小小的驚喜和麻煩……
「又變了,你們看到了嗎?它又變了!」
亡國的領土的邊緣,那一片血水所劃出的邊界后,天工卿獃滯的抬頭,凝視著眼前的繁複水晶儀器上的刻度。
什麼都看不清楚,只感覺眼前陣陣發黑。
連日以來,他蹲守在這裡,不斷的觀測著那一道漸漸降下的毀滅之日,可每一次觀測,所帶來的卻都是截然不同的結果。
質量、體積、干涉範圍、性質、本源乃至面貌……
宛若永恆不變的漆黑日輪中,無時不刻的在產生著蛻變和進化,前一刻的安定被打破之後,所顯現出的便是令人越發絕望的猙獰。
到最後,那日焰之中所升騰的惡意,幾乎已經將整個亡國的領域都籠罩在其中……就像是,看不見的大口一樣。
他們即將落入黑暗的腹中。
「現境那群瘋子,究竟造了什麼怪物出來……」
天工卿抄錄捲軸的手指無法剋制的顫抖:「再這麼膨脹下去,再過一段時間,整個亡國都要被它吞掉了。」
「那不如乾脆投降如何?」
死寂里,律令卿面無表情的開口『建議』道:「反正天工卿也未曾對現境出過手,倒不如倒戈卸甲,棄暗投明,說不定將來在天文會的新世界里仍不失王侯之位呢。」
「律令!你……」
天工的表情暴怒的抽搐著,幾乎捏碎手中的捲軸,遍布血絲的眼瞳瞪向了那張冷漠的面孔,幾乎恨不得要撕碎那張破嘴。
「我什麼我?」
律令漠然:「如今在下已然是戴罪之身,有什麼話大可直說。倘若今日我為亡國宰執,如天工卿這般動搖軍心的傢伙,早就被我親手斬了。」
「夠了。」
暴怒的低喝聲響起。
白蛇打斷了兩人之間的話語。
「到此為止吧。」蒼老的大臣面無表情:「大戰在即,眾卿潛心用事即可。」
於是,與會者們不歡而散。
這反而是在白蛇的預料中,這種狀況下能歡歌而歸才是真的怪事,只是,在回去的路上,他總是回頭,看向身後。
律令卿依舊沉默,神情依舊是萬年不變的冷漠和陰沉,眼神如刀,神采可憎。
毫無任何的動搖。
只是,倘若換做往常的話,又如何會說出那一番話來呢?哪怕再如何不耐煩,也不過是冷笑一聲拂袖而去罷了。
他未曾見過律令如此失控的樣子。
「是害怕了吧?」走在前面的白蛇忽然問。
「……」
律令卿沉默著,沒有說話。
步伐未亂。
只是眼神越發的陰沉,難以壓抑……眼瞳最深處的躁動。
天穹之上,一線流光墜落。
落在了白蛇的手中。
白蛇的腳步停頓了一下,沉思了片刻。
「陛下召集,朝會,跟我來吧。」
他想了一下,嚴肅的警告:「切記,不要君前失儀。
律令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
可很快,他便終於恍然……
當他在大殿之內,見到了那個不應該屬於這裡的身影時,那一瞬間,幾乎無法剋制殺意和出手的衝動。
即便是登門的惡客未曾回頭看過他一眼。
笑容如此和煦。
在大殿的最高處,枯萎之王懶洋洋的揮手,示意他們入座,不要浪費時間。而視線,卻落在了那個站在最中間的身影上。
「真巧啊,槐詩。」
枯萎之王咧嘴:「我剛剛還在同伽拉說你什麼時候會來呢,沒想到如此飛快。」
「陛下哪裡的話,已經有勞各位等候這麼久,在下怎麼還好端著架子不放呢。」槐詩淡然微笑,發問:「那麼,我的來意,您應該清楚了吧?」
枯萎之王點頭,說:「可以。」
令槐詩微微一怔。
困惑。
幾乎沒反應過來他什麼意思。
然後,便聽見了枯萎之王的話語。
「八十一億。」
「嗯?」槐詩皺眉。
「八十一億個靈魂的位置,在伱們的天國里,這就是亡國的條件——朕同意你的要求,並願意同你商談,怎麼樣,意下如何?」
「……」
槐詩沉思了片刻,微笑漸漸消失:「也就是說,陛下願意加入天國計劃?」
「自然如此,或者說,迫不得已。」
枯萎之王坦然的回答,瞥這他那一絲詫異的神情,再忍不住大笑出聲:「你該不會將朕當成大君那般的蠻夷了吧?
正確評定敵我之實力也是皇帝的職責。
如今你挾現境而至,成就深淵至強,在朕看來已經足夠棘手了。即便是不敗,也不足以阻擋你再帶來什麼不可逆的破壞了。
與其兩敗俱傷,為何不探求更好的解決方法呢?」
他微笑著說道:「所以,倘若你願意點頭的話,朕不介意再喪權辱國一些,向現境低一回頭……稱臣和納貢也不是不可商量。」
槐詩沉默著。
自枯萎之王身上,所感受到的,是和大君截然不同的氣息……可自觀察和感受之中,卻充斥著無數的迷霧,還有幻影。
令他也看不真切。
只是純粹以誠懇和坦蕩而言,枯萎之王確實已經毫無保留。
可條件太過於苛刻。
已經不再可以探討的範圍里了。
他遺憾的搖頭:「不行,沒得商量。」
「那麼,四十億吧。」
枯萎之王似是無奈一般,感慨道:「朕已經讓步了,槐詩。」
「不可能。」
槐詩依舊斷然搖頭。
「……」
枯萎之王在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未曾厲聲作色,可也沒有笑容,自平靜的令整個離宮都陷入了沉寂,再無任何的聲息。
就連九卿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斷他和槐詩之間的對話,縱然有再多的話想要說……
「那麼,十五億呢?」枯萎之王最後問道。
「還是太多。」
槐詩搖頭,抬起了一根手指:「雷霆之海的名額是一千個,我能保證的是巨人之血的傳承。
亡國也可以有一千,但除此之外,我可以保證給陛下最大的自主權,哪怕您向在新世界里想要再造亡國也沒關係。」
枯萎之王再問:「除此之外?」
「沒有了。」槐詩說。
「沒得談?」
「對。」槐詩點頭。
「那真遺憾啊。」
枯萎之王終於笑起來了,擺手:「談判已經結束了,槐詩。去準備戰爭吧,你想要的我都有,就看你是否能從朕的手中奪走了。」
「我會的。」
槐詩頷首道別,轉身離去。
身影消失在黑暗之光的照耀里。
離宮內的大殿中,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絕罰卿的呼吸漸漸渾濁,眼瞳自震怒之中被血色所充斥。
可終究,未曾有所動作。
一言不發。
「如何啊,眾卿,為何如此凝重的模樣?」
枯萎之王撐著下巴,好奇的問道:「難道你們都在暗運心力,想要咒殺槐詩么?那我可要期待一下了……還有白蛇,往日的雄談闊論呢?說來讓朕聽聽吧,別那麼無聊。」
「陛下心意已決,作為臣子,除了效死之外,再無可說。」
白蛇的聲音沙啞:「除此之外,便只剩下恥辱了……」
主辱臣死。
可因為自身的無能,竟然讓亡國遭遇如此深重的屈辱!竟然迫使皇帝向其他人低頭,甚至再三讓步,以至於如此狼狽……哪怕只是看著,就已經快要無法剋制這一份悲涼和怒火。
除了血洗之外,再無抹除這一恥辱的方法!「這麼說來,朕偶爾再無能和昏庸一些,倒是一個催促爾等奮進努力的好辦法了。」
枯王咧嘴,戲謔一笑:「我原本以為你要說一番十勝十敗呢。」
「無需十數,彼等真正的敗因只要有一個就就夠了!」白蛇叩首,斷然回答:「那便是他膽敢敵對亡國,膽敢同真正的皇帝為敵!」
「哈哈,哈哈哈哈。」
枯萎之王大笑,指著他的面孔,樂不可支:「白蛇,唯獨這種時候才像是個弄臣啊……只是,以你之見,如今的九卿便能夠同那樣的對手為敵么?」
白蛇沉默。
寂靜中,面色鐵青。
「如眾卿之所見,亡國已自汝等的面前蒙羞,前所未有之恥辱就在眼前……這麼久的時間裡,朕再未曾理會國事。
到現在看來,昔日所約的條章,也該變一變了。」
枯萎之王的笑意不見,冷聲說道:「朕意已決,顯現亡國之重,奠定深淵之礎,真正的鑄就永世之國。
妄議者斬,違抗者斬,動搖者斬!」
自死寂之中,皇帝的御令自離宮之中回蕩,響徹在所有九卿的耳邊,如此冷厲:「——事已至此,眾卿可還有話要說么?」
漫長的死寂之中,白蛇下意識的抬頭,張口想要說話,可卻看到了皇帝的眼瞳,如此冰冷,令他僵硬在原地。
再無話語。
只有顫慄的聲音響起。
「臣斗膽,望陛下三思!」
天工卿摘下了頭冠,向前叩首,「深淵之礎還未曾完成,還差三個紀元的進度,所欠缺的材料眾多,血稅的搜集也未曾達到進度——」
「血稅的空缺不必擔心。」
枯萎之王揮手,」既然那麼多統治者想要仰賴朕的庇佑和亡國的榮光,那麼不妨給他們一個機會吧。
一個同亡國共享永世榮光的機會。」
「至於材料……朕的寶庫之中,不是有的是材料么?把那個地獄之王的心臟和靈魂也全部拿去!」
枯萎之王停頓了一下,嘲弄一笑:「倘若還不夠的話,不是還有朕的么?身為亡國之君,還能有個地方發揮一下餘熱也不錯。」
天工卿如遭雷擊,下意識的張口,想要反駁。
可不只是他,此刻,所有人都已經再說不出話來。
就在他們的面前,一道道宛若永恆晦暗的氣息顯現,無窮癲狂和絕望所匯聚成的亡國之重里,御座之上的枯萎之王終於真正的睜開了自己眼睛。
依舊微笑著,俯瞰著屬於自己的臣民和國土。
再不容許任何的忤逆。
「永世之國,將自朕之手中開創。那麼就讓朕同這永世之輝煌同存吧。往後的時代,自今日奠定。」
再無反駁和動搖的餘地。
這便是至高無上的御令!.漆黑的日輪之中,槐詩睜開了眼睛。
自亡國之中歸來,俯瞰著最後的敵人。
同此刻的深淵烈日相較,龐大如亡國似乎也不足為懼了,只要按部就班的降下毀滅就好。
再沒有人能夠阻擋天國計劃的推進。
只是,不知為何,他卻回憶起了自離宮之中所見到的一切。
這是他第一次同枯萎之王如此接近。
可卻感覺什麼都難以看清。
哪怕是深淵之烈日,也無法照亮那一片靈魂之中的迷霧和陰影……在那一張平靜的面容之上,還隱藏著自己所未知的陰霾。
很快,他便聽見了遙遠的鳴動。
宛如深淵的吶喊。
鐘聲。
高亢的鐘聲響起了。
就在離宮的最高處。
枯瘦的白蛇伸手,握緊了面前的鐘杵,傾盡全力,叩響深淵之聲。
宏偉的波瀾掀起,浩蕩席捲,將一切都囊括在其中。
延綿不絕。
令所有血水的覆蓋範圍內,一切的生靈都愕然的抬起了頭,側耳傾聽著這一份來自亡國之主的御令。
可令他們獃滯和茫然的,是鐘聲未曾斷絕。
十聲、百聲、千聲……
自持杵的白蛇早已經難以站穩,口鼻之中的血色不斷滲出,已經快要無從符合那一份恐怖的壓力。
但鐘聲依舊延綿,擴散,滲透在每一寸領土和地獄之中去。
令那涌動覆蓋了整個深淵底層的血水,都為之掀起了波瀾,驚濤駭浪自其中顯現,涌動著,便漸漸的,交織出比深淵烈日還要更加龐大的,詭異旋渦!
再然後,慘烈的嘶鳴聲響起。
比烈日要更加恐怖的引力,驟然湧現。
驚恐的吶喊,卑微的哀求,亦或者是絕望的嘶吼和詛咒。
槐詩能夠看得見,一個又一個的龐大生命自血水的呼喚之下湮滅,一道又一道靈魂的閃光被無形的力量拉扯著,歸於離宮之中……
簡直是屠殺。
槐詩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出手。
此刻,亡國的領域之內,一切的生靈,都在鐘聲的血水的感召之中迎來死亡。即便是統治者也無法抗衡這一份來自皇帝的意志。
所有的生命被血水抽去,所有的靈魂自鐘聲中流逝……
曾經宛若星海一般龐雜眾多的源質波動,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失,運轉,到最後,匯聚在離宮之中,化為足以同烈日相較的耀眼輝光。
就在皇帝的御座之上!也令最後的談話,迎來了終結。
「差不多到時候了。」
教輔卿悵然回頭,看向了漸漸失去生命的深淵和亡國,最後,收回了視線,鄭重的躬身。
參拜眼前的皇帝,致以最後的禮讚,一絲不苟。
「陛下,容臣告退。」
「去吧。」
枯萎之王看著他平靜的模樣,頷首道別:「亡國之礎,因你而成。」
「不勝榮幸。」
教輔卿微笑,身影緩緩消散。
自潰散之中,無窮血色自他的身軀之中奔流而出,滔天的血浪奔涌著,潮聲響徹深淵。
最後的枷鎖被解開了,籠罩亡國的恐怖旋渦迸發轟鳴,包裹著所有的地獄,充斥僅存的深度,化為了無窮的海洋。
而在海洋的正中,就在深淵烈日的俯瞰之下,離宮再度顯現。
只是,這一次,那華麗的宮闕卻未曾再度升起。
而是,降下!向著深淵的最深處,無窮地獄的最底層。
無數剝落的碎片之下,顯現出以不知多少統治者的威權所打造而成的莊嚴輪廓。
宛若利刃一般。
向著深淵之底,刺出!混沌之海無聲的開闢,那一片充斥著無窮混亂和未知的虛無之海,被一層層的剝開,撕裂,斬斷。
令真正的深淵之底終於顯露而出。
乃至,那被無窮災厄所淹沒的偉大創造……
難以想象,在深淵之底,竟然還存在著如此宏偉的結構,令槐詩也不由得陷入震驚之中。
那一片永遠充斥著災厄和毀滅的虛無之海里,還有著一座座高聳入雲的宮殿,聖所,石碑,乃至繁複到哪怕是槐詩也難以分辨清晰的矩陣。
他們懸浮在不斷變化的黑暗裡,早已經全部嵌入了深淵之中,鏈接了所有的深度,把控了一切的循環和變化。
不知付出了究竟多少的犧牲,耗費了多麼久遠的時光。
一個又幾個紀元的殘酷徵募和徭役,傾盡亡國之力尚且不足,哪怕匯聚了大半個深淵的力量也無法徹底完成這般恐怖的創造。
要將控制一切的脈絡和樞紐,植入了深淵的本質之中,令亡國的鐵律同深淵的真髓結合……
可現在,當離宮降下,如同鑰匙一般,接入這繁複的構造和矩陣時,空缺的一切,終於迎來完整。
最後的鐘聲響起。
宛若一切的哀鳴。
無窮血海所形成的旋渦驟然坍縮,向內,向下……就如同沒入看不見的大口,不,應該說,被整個深淵所吞食!
抽盡了無數生靈的血液和靈魂,不惜一切代價的去補上龐大的空缺,哪怕是犧牲所有的一切也在所不惜。
這便是永世掌控深淵的偉大之物!
真正足以撐起亡國之重的永恆之礎——
現在,只差最後一片至關重要的拼圖了。
只差……
——皇帝本身!「這個時候,究竟要說點什麼才好呢?」
枯萎之王平靜的抬起頭,任由無窮鎖鏈自黑暗中浮現,一層層的纏繞在自我的靈魂和身軀之上。
一點點的,將他永恆的桎梏在這一片虛無之中。
可他卻並無動搖。
反而,滿懷著欣喜和愉快。
眺望著一切。
望向了自己的敵人,那高懸在深淵之上的毀滅烈日。
「啊,我想到了。」
自沉吟之中,皇帝拍了拍御座的扶手,昂起頭,微笑著,向著遠道而來的挑戰者致意。
那一瞬間,無窮的亡國之重與此顯現,就在他的手中。凌駕於烈日之上的恐怖輝光,自他的眼瞳之中湧現,洞徹所有!他說:
「——朕即亡國,朕即深淵!」
於是,深淵醒來!就在槐詩的面前,就在烈日之上……虛無的深淵裡,無窮深度之間,有一雙眼瞳和隱約的面孔,驟然浮現。
俯瞰!
再然後,五指的輪廓自四方顯現而出。
猛然合攏。
如是,緊握烈日,總不容許它升起亦或者降下!來自皇帝的意志入住深淵之中,掌控所有,以自我之靈魂,徹底的更替了深淵的核心。
延續了漫長時光的偉大工程,終於完成。
此時此刻,觸目所及的一切,便都是亡國的顯現!
現在,至上的統御之主,降下了桎梏和懲戒……可即便是偌大的深淵,也無從封鎖那殘虐之光!日輪運轉。
萬丈光輻如利刃一般迴旋,自深淵之手上切出了一道道龐大的缺口,到最後,居然有一根飽受創傷的手指,率先分崩離析!可桎梏卻並未曾隨著五指的鬆脫而消失。
反而越發的強大!
再不容許槐詩,前進分毫!御座之上,枯萎之王微微低頭,看到左手上悄無聲息消失的尾指,不由得自嘲一笑。
「嘿,每次拔劍都只會割傷自己……看來朕還真是不擅長鬥爭這種東西啊。」
他開口問道:「叔父,總帥全局的職責就交給你了……可還有同深淵至強對敵的氣魄么?」
絕罰抬起頭,肅然回應:「臣,萬死不辭!」
「可死便行了么?」
枯萎之王無所謂的搖頭一笑,只是對他說:「如果你輸了的話,那我就死了。」
絕罰僵硬在原地,獃滯。
眼瞳收縮。
下意識的抬起頭,看向皇帝的面孔。
皇帝依舊平靜,毫無動搖。
就像是過去一樣,就像是當年一般。
那個失去一切的年輕人一般,騎著一匹病馬,一路狼狽的逃亡,在他身後,先祖的基業在火焰中哀鳴,焚燒殆盡。
可他卻從未曾回頭去看一眼,只是昂著頭。
執著的看向前方。
現在,那一雙眼睛再一次看向自己了。
「這一次,不再是為了保護亡國了,叔父。」
枯萎之王看著他,那麼鄭重的懇請:「請你,保護我吧。」
然後,自獃滯之中,絕罰便再看不清晰。
一切都在迅速的模糊。
當遺失了多少年的使命再一次歸來,前所未有的振奮和狂喜中,他卻已經忍不住,熱淚盈眶!
無法剋制自己的眼淚和歡欣。
亡國、領土、其他的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他終於找到了那個可以讓自己勝過一切的理由和使命。
無法剋制的狂笑。隨之而來的欣喜,乃至,這一份已經無法再壓抑、更無需再壓抑的力量。
自離宮的動蕩之中,他抬起了頭,向著自己的皇帝保證:「——粉身碎骨,再所不惜!」
那一瞬間,絕罰卿的身影也隨著教輔卿一同,消散在虛空里。
可就在烈日的前方,無窮烈光奔流之中,竟然有彷彿充斥整個深淵的龐大身影緩緩顯現。
肆意的調動著這一份由皇帝所授予的威權,令深淵之神魂,與此顯現!無窮之毀滅自他的意志之中顯現。
昔日銘刻在深淵歷史之上的無數恐怖災害,被燃燒的靈魂所締造而出,自他那狂熱的大笑聲里,徹底吞沒所有!摒棄了癲狂,又捨棄了理智。
現在,當面對那毀滅的烈日,他連這一份自我也徹底犧牲……不惜所有,只為了保護自己的皇帝!
於是,自那一片靈魂的虛無之中,便只剩下了連烈日也無法燒盡的決心和信念。
他終於成為了亡國的化身。
真正的,深淵絕罰!
「死來!」
鋪天蓋地的毀滅風暴,揮灑而出!
槐詩微微一怔。
幾乎無法剋制自己的驚嘆和讚美。
不論是亡國最終的創造,還是眼前的敵人——從未曾想象,如此離譜的力量,竟然能夠再一次的迎來蛻變。
當窮盡深淵之變化和災厄之極限的力量,真正的同深淵結合為一的時候,他所要面對的,便不再是一片虛無。
而是古往今來,無數紀元之中,深淵之中所湧現出的一切力量!可遺憾的是……
自其中,再找不到如同昔日的雷霆大君那樣讓他為之毛骨悚然的威脅了!哪怕窮盡深淵,那樣的災厄和巨人,依舊無從重現。
正如同,深淵烈日本身一樣!而現在的槐詩,也已經不再是曾經登臨至強之前的槐詩。
「總算,可以稍微認真一些了。」
槐詩伸出手,向著眼前的敵人。
無窮黑焰奔流,匯聚,鍛造浩蕩鐵光
再無顧及,全力以赴!在一個彈指之內,偌大的深淵都沉浸在了如同潮汐一般延綿不絕的動蕩之中。
自從雷霆大君逝去之後,嶄新的衝擊又一次的猝然而至,只不過已經再沒有受害者這種東西存在。
一切交戰領域中的活物,早已經被亡國盡數殺盡,以無窮靈魂和生命,塑造出這活化的深淵。
深淵從長夢中蘇醒,同烈日作戰。
然後,一切都如泡影一般,迎來了潰滅和死亡。
在高亢的鐘聲里,亡國的領域之中,數之不盡的烈光升起,那些埋入國土之內的威權盡數激發,將偌大的亡國變成了徹底的戰爭工具。
不論是最純粹的物理衝擊,亦或者是虛無縹緲的詛咒,無孔不入的干涉。近乎足以冠以無窮的圍攻之中,烈日已經沐浴在戰爭的風暴之中。
就這樣,烈日悍然墜落。
突破了絕罰的攔截,正面碾碎了虛空中浮現的深淵絕壁,如同從紙門之後轟然突入的泥頭車一樣,正面砸向了亡國的國土之上。
一座座地獄在引力之中翹曲,崩裂,坍塌,化為殘骸和廢墟。可廢墟同樣也很快被虛無之火所點燃,自毀滅要素的送葬之下,向著四方放射。
侵蝕、破壞、掌控和轉化。
神意修訂與毀滅要素……
有那麼一瞬間,甚至讓人產生了某種詭異的幻覺,如此層出不窮的手段和恐怖的破壞力,究竟哪一邊才是絕罰?但不論哪一邊才是真正的九卿,此刻兩者所做的事情已經再無區別。
傾盡所有、全力以赴的對決,毫不保留的對一切施以蹂躪和殘虐,播種災厄,收割滅亡。
自兩者的糾纏之中,如有實質的深度風暴被雙方彼此拉扯、締造,在整個深淵中上下遊走,將所過之處的一切盡數歸於虛無。
漸漸的,直入亡國的最深處。
如同枯萎之王所預料的那樣,面對如此程度的敵人,一旦雙方徹底開戰,不論勝負,最終所得到的便只有一片焦土和殘骸。
己方所追逐的是勝利,可槐詩所想要的,卻只有一切的毀滅!
不惜將締造出比深淵更加猙獰的深淵,將地獄變成更加慘痛的地獄,踩著毀滅的所有,他要去往新世界的天國。
海天原、萬邦敬拜所、圓重山、白谷……
自天闕之劍的貫穿和劈斬之下,不知多少地獄自一劍之中湮滅,唯有災厄的洪流如血一般從其中噴薄而出。
緊接著,又自日輪之中焚盡。
「還差的太遠!」
槐詩反手,將身後再度顯現的絕罰之精魂,瞬間貫穿。無窮星輝所勾勒而成的宏偉輪廓在黑日的焚燒中溶解,坍塌,潰散。
可緊接著,便深淵之化身便再次重生,化為了凄白的旋渦,將烈日桎梏在這吞沒整個亡國的風暴里。
絕望的海潮席捲,籠罩了死寂的海洋、空空蕩蕩的天穹,和一座早已經逝去生機的山巒。
所過之處,一切都被盡數凍結。
包括深淵烈日在內。
以亡國之領域為牢籠,將他壓制在其中!「那個怪物已經深入了陷阱,在下差不多也應該告退了。」
離宮的殿堂里,律令卿仰望著漸漸爬滿白霜的猙獰日輪,緩緩的回頭,看向身後的皇帝。
皇帝沒有說話。
律令卿猶豫了一下,又坦然一笑,再沒有說什麼,只是拱手,最後一次向著自己的皇帝行禮。
「本不想說什麼厭人的話,可到最後,卻又實在不吐不快。」
律令卿肅然叩首:「唯願陛下此後能夠摒棄酒色,勵精圖治,重整亡國,奠定永世之基業。
到時,聖意威加萬物,自然就不必有如我這般的傢伙再喋喋不休了。」
枯萎之王沉默著,看著他。
漸漸的看不見了。
自這最後的奉獻和犧牲里,律令卿徹底的消散,所有的一切盡數融入了深淵之礎中去。
飛灰之中,有清脆的聲音響起。
什麼東西從他的懷裡滾落在了地上。
一隻華貴的金杯。
靜靜的倒映著烈日的輝光,破碎的寶石煥發光彩,令皇帝愣在了原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是被他拋入深淵中的酒杯……
「居然被你找回來了?」
他閉上眼睛,自嘲一嘆:「明明在意的不得了……可到最後,都不給朕再飲一杯的機會嗎?」
無人回應。
只有寂靜里,皇帝抬起了眼睛,喝令:「酒來!」
顫慄的侍從上前,捧起酒杯,再度為皇帝斟滿美酒,可這一次,皇帝舉起之後,卻再沒有一飲而盡。
只是輕嘆著,將杯中的酒倒進了風中,落在了地上。
沃灌深淵之礎。
於是,便有崩裂的聲音響起了,自亡國的龐大領域之中,無窮地獄之間,仿若巨柱一般的猩紅結晶增長而出。
鐵律自血中運轉,自此刻顯化,來自律令卿的威權真正的融入了深淵之中,將這一份源自亡國的御令銘刻在每一寸深度之中。
無窮猩紅的巨柱彼此交錯,宛若枷鎖一樣,封鎖在漆黑的日輪之上。
截然不同的秩序化為了看不見的鎖鏈,開始同槐詩爭奪對萬象的掌控,要將一切都納入了皇帝的意志之中!
轟鳴聲越發的高亢。
在在律令和絕罰的壓制之下,戰鬥卻越發的激烈,恐怖的源質波動化為狂瀾,肆意的席捲衝撞。
離宮震蕩,無數塵埃落下。
腳步聲響起。
戎裝的守衛踏入了宮殿,半跪在了地上。
令皇帝不快的抬起眼睛,冷聲發問:「你也要向朕道別么,伽拉?」
「臣……」
伽拉低下頭,懇請:「臣請領受戍衛卿之責。」
枯萎之王沒有說話,看著他,許久,揮手。
「……去吧。」
「多謝陛下。」
伽拉抬起頭,笑容愉快:「在深淵裡流浪了這麼多年,在下見過不少的紀元,可唯獨跟隨在陛下的身邊時,才覺得如此歡欣和愉快……只可惜,再也看不到陛下解脫重擔的那一天了。」
摘下了頭盔,卸下盔甲。
亡國的走狗微笑著,向著自己的皇帝獻上最後的朝拜,伸手,拔出了腰間的長劍:「還望陛下此後珍重。」
清脆的鳴動自劍刃之上升起。
再然後,隨著伽拉一同,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絕罰卿的咆哮,深淵之化身怒吼,伸手,貫入了亡國領域的最深處,握緊了那噴薄而出的熾熱焰光。
拔出!
無窮災厄升騰之中,匯聚深淵一切鋒銳的長鋒自亡國的領域中,締造而成,向著烈日斬落。
——這便是亡國之劍!
可並沒有過去多久,大殿之中,腳步聲再度響起。令沉默的皇帝,再忍不住勃然大怒。
「滾出去!」
皇帝抬頭怒喝,」生長卿,連你也……」
可來的人,卻並非是生長卿。
是白蛇。
還有他手中所捧著的那個盒子,骨質蒼白,彷彿縈繞著無窮的生機和變化。
那是……生長卿的威權。
可沉睡在離宮最深處的那個魂靈,已經無聲消散。
再也不見。
「他說,以自身之拙劣,縱然復生也於事無補,不如……獻上這僅有的殘軀,以供陛下驅策。」
白蛇低著頭,不敢再看皇帝的面孔,只是重複著同僚的遺言:「以卑賤之軀,縱然九死,已然難以報償萬一之恩遇,還望陛下宥恕。」
「……」
皇帝沒有說話。
自寂靜里,只聽見了自嘲的輕笑。
「到最後,連死都不怕,卻連一句道別的話都不敢同朕來講了么?」枯萎之王輕聲問:「白蛇,朕是否暴虐昏庸過甚了?」
白蛇沉默,沒有回答。
枯萎之王揮了揮手,白蛇離去。
只有那白骨之匣無聲消散,浩蕩的魂靈和變化融入了離宮之中。
再然後,是化生卿。
接下來,是天工卿……
直到最後,九卿盡數歸於深淵之礎,從此同亡國永世合一。
離宮之外,動蕩深淵的恐怖鬥爭越來越高亢,活化的深淵越發的暴虐,癲狂,調動著這一份源源不斷匯入己身的力量,同烈日廝殺!
可在毀滅的狂瀾,鬥爭的潮汐之中,離宮卻只剩下了一片寂靜,唯有塵埃簌簌落下。
如同往昔廢皇的冷宮。
即便是手握著酒杯,卻已經再無人能夠對飲。
不論多麼耀眼的烈日輝光灑下,卻只能照出一個人的身影。
如此孤獨。
「這便是亡國之君的下場么?」
枯萎之王依靠在永恆的王座之上,無聲一笑:「倒也同我相得益彰。」
無人回應。
他閉上了眼睛。
傾聽著那籠罩無數深度,彷彿要將深淵都徹底撕裂的巨響,卻不由得回憶起往昔。
曾經,這一切尚未落入地獄時的景象。
那些模糊的回憶,就彷彿再一次的清晰了起來。
不論是漫漫長夜裡燃燒的燭光,亦或者是沐浴在聖恩中的城池,高聳入雲的聖殿,亦或者,本以為早已忘卻的,父兄的模樣。
自蒼翠的群山裡,他們騎乘著快馬,追逐著獵物,滿載而歸,自夕陽將要落下時,燃起篝火,得意的歡歌慶賀。
於是,在這寂靜里,有古老的曲調響起。
沙啞又模糊,回蕩在寂靜的宮殿里,呼喚著一切曾經的模樣,就好像來自那些遙遠的舊時光。
宮殿之外,白蛇愣在了原地。
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地動天搖的巨響中,已經無法分辨它的曲調。
可枯萎之王依舊輕聲哼唱,出神的回想著那些斷續的旋律,那些破碎的歌聲就像是孤獨的飛鳥一樣,展翅飛起。
自坍塌和破碎的地獄中升起,掠過了風暴和滅亡,自由的飛到了深淵的盡頭去。
讚頌輝煌之世代,閃耀的靈魂,星辰的輝光。
當一切迎來終結,請賜予我們永遠的沉睡和安詳……
許久,許久,斷續的歌聲消散在寂靜里。
再也不見。
皇帝沉沉睡去。
不知何時,轟鳴和巨響已經徹底斷絕,也在沒有了驚天動地的震蕩,只有細微的崩裂聲漸漸的蔓延。
宛若最後的悲鳴。
伴隨著深淵之化身徹底破碎,亡國的領域分崩離析,漸漸坍塌自烈日的焚燒之下,無數矩陣漸漸崩裂,蒸發。
深淵之礎之上,一道道裂隙浮現……
不論是捨棄所有的決心和執著,亦或者是不惜代價的犧牲和癲狂,到最後,所有的一切都在這安寧之中,迎來了消亡。
離宮內,彷彿永恆一般的的寂靜被打破了。
有腳步聲響起。
沉睡的皇帝抬起了眼睛,看向那個再一次走進殿堂的身影。
昔日和煦的笑容已經消失不見,在那一張染血的面孔之上,只剩平靜。
槐詩。
「白蛇呢?」枯萎之王問。
「死了。」
槐詩伸手,將斷裂的劍刃放在桌子上:「到最後,他守在門前,向我拔劍了……我沒有留手,他恐怕也不需要我去可憐。」
「總讓人沒辦法。」
枯萎之王輕嘆:「他從來都是死腦筋的傢伙,認準一件事情就再也不聽勸了,總是令人頭痛。」
他伸手,拿起了白蛇的斷劍,想要查看,但卻只是觸碰了一瞬,便收回了手掌。
不再去看。
「已經結束了,陛下。」
槐詩最後發問:「要認輸么?」
「是嗎?」
枯萎之王搖頭:「我可不這麼覺得。」
「確實,只要還有一個敵人活著,那麼戰爭就還沒有結束。」槐詩讚同頷首,「作為人君,要反抗到最後的話也理所應當,」
「……算了吧,太麻煩了。」
枯萎之王想了一下,遺憾搖頭:「以我的能力,連伽拉都有所不如,要同你這樣的怪物去爭鬥,未免也太過於折磨了。
槐詩,難道你就不能為皇帝留一點體面么?」
「不,只是對強敵予以尊重,僅此而已。」
槐詩凝視著近在咫尺的皇帝,毫無任何的放鬆。
自烈日的普照之中,他再一次的看到了那片彷彿永恆纏繞在皇帝靈魂之上的迷霧與黑暗。
可哪怕一直到現在,所謂的亡國之重,也未曾衰減分毫。它就在皇帝的靈魂之內,無時不刻的散發著恐怖的壓力,但槐詩卻難以窺見其中的本質和真容……
所能感受到的,便只有宛若無窮的鳴動。
「這是怎麼了,槐詩?」
在破碎的寶座之上,皇帝一動不動,欣賞著他警惕的模樣,慷慨的招手:「如此好奇的話,不妨再走近一些,倒也能看得真切。」
槐詩沒有說話。
在寂靜里,眼瞳被那一縷遙遠的幻光所照亮。
伴隨著深淵之礎的徹底崩潰,離宮的坍塌和崩裂,纏繞在皇帝之上的束縛漸漸無以為繼。
皇帝在隨著自己的國土而一同逝去。
可破碎的靈魂之中,那些漸漸消散的黑暗和迷霧裡,所升起的卻是勝過一切的瑰麗的光芒。
如此燦爛。
令槐詩,忘記了呼吸……
難以想象,究竟是什麼樣的靈魂,才能夠符合如此恐怖的重量。
此刻,當最後的鎖鏈崩潰時,在地獄之王的靈魂里,所升起的……竟然是不遜色於現境的耀眼輝光!他將自身的靈魂化為了容器,所創造出的,便是這般一觸即潰的絢麗泡影。
可在這一片泡影之內,卻好像包容著無窮的山巒、平原與海洋,波濤涌動,滄海澎湃……
無窮靈魂的光彩運轉在其中,他們的夢境自泡影的折射之中顯現。
就如同一整個世界那樣!
「看到了嗎,槐詩?」
枯萎之王微笑,「這便是勝過汝等現境的珍寶,真正的亡國之重。」
就這樣,向著自己的敵人展示著屬於他的王國,他的子民,他的一切。
這一份存留在他的靈魂之內無窮璀璨,無數沉睡魂靈所匯聚而成的靜謐之海洋……
這便是真正的亡國之重!
隨著曾經的世界一同墜落和死去的,只有他自己。
在這一片己身一人的亡國之內,所有的子民和輝煌,得以保存和延續。
「勝負?輸贏?不必再探討輸贏了,槐詩。」
枯萎之王昂起頭,向著眼前的敵人宣告:「朕早已經贏過了,不止一次!」
當現境難以延續的時候,他的王國便已經同深淵長存,當紀元一次次更迭的時候,他的國度依舊不朽。
自深淵的最深處長存。
自一次次血稅的徵募中,以無數的生命和靈魂延續這一份奇迹。在一次次諸界之戰里,以瓦解的現境補全自身的殘缺。
就這樣,跨越了千年,萬年,直到現在!只有這一份無數靈魂的輝光,才是深淵之中真正寶貴的色彩,只此一分亡國之重,便已經是早已經凌駕於天文會一切創造之上的偉業!
可現在,就在皇帝的身軀之上,一道道裂痕浮現。
粘稠的血色緩緩流出。
當深淵之礎徹底破碎,這一份統合了整個深淵的亡國之重便再無處可去,漸漸的將他徹底壓垮。
他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已經沒有了。
哪怕槐詩什麼都不做,他便已經註定死亡。
連帶著自己所想要保護的世界一起。
如此遺憾。
明明只差三個紀元,深淵之礎就能夠徹底完成了,屆時,深淵將徹底在亡國的掌控之中。
永世無虞的美好國度,將得以顯現。
而現在,一切都將迎來終結。
枯萎之王輕嘆著,並不悔恨和憤怨。
只是惋惜。
卻不知究竟應該更惋惜自己的王國還是亡國。
「為何到現在還不願意放手呢,陛下?」
槐詩看著那龐大靈魂漸漸崩潰的模樣,再忍不住搖頭。
無從想象,世界上竟然能夠有人用自己的靈魂撐起一整個世界,可倘若捨棄這樣的重擔的話,又能夠掌控多少的災厄和力量呢?
哪怕是同自己一戰也不在話下吧?」
「蠢話,朕的冠冕就在於此!」
枯萎之王傲慢的投來一瞥,「如果放手的話,我又還算什麼皇帝?」
或許,自己死亡之後,這個世界也即將在洪水之中傾覆。可哪怕在生命結束之前,他都絕對不會允許有任何的波瀾顯現在自己的面前。
縱然放手之後,或許能夠一搏……但失去一切的皇帝,又有什麼尊嚴能夠繼續獨存?「可有這樣的力量……為何會落入地獄呢?」槐詩問:「難道就沒有想過真正的去拯救這一切么?」
「唔?好像是有過吧?」
皇帝似是思索,可自漸漸襲來的昏沉中,最終,只是無所謂的一笑:「我放棄了。」
被反叛,被殺死,被否決,被捨棄……
太多的失敗了。
多到就連重整一切、挽救所有的皇帝都已經無能為力。
正因為正確,所以才被大部分人所拒絕。不論如何去引導,都難以讓人正視自身的結局……
與其漫長而艱難的苦痛,為何不選擇幸福又平靜的滅亡呢?留下自己這樣得不到幸福和平靜的人在地獄中。
見證子民的價值。
作為皇帝,再沒有什麼比這樣的更加值得滿足的事情了。
這便是冠冕的意義。
再沒有這樣的結局,比這更適合自己。
鮮血無聲的流逝,他漸漸的睏倦,可依舊執著的維持著著那個屬於自己的世界,不斷的消耗自己的靈魂,試圖去彌補一道道的裂縫。
但裂縫依舊在擴散。
絢爛的光芒漸漸暗淡。
當靈魂竭盡的時刻,泡影中的世界迎來了破裂。
但在魂靈流逝和消散的光彩之中,卻有一個又一個的模糊輪廓自宮闕之中浮現,不顧深淵對自己的侵蝕,艱難的抬起手,試圖觸碰他。
呼喚最後的話語。
一次又一次。
可那些魂靈的吶喊太過於渺小了,皇帝已經聽不清晰。
他努力的抬起頭,看向槐詩,神情變化,就好像,懇請一般:「他說……什麼?」
槐詩垂下眼眸,不忍心去看皇帝狼狽的模樣,回答道:」他說,已經足夠了,陛下。」
皇帝愣了一下,嘲弄搖頭:
「可朕還未曾滿足呢。」
在那些漸漸湮滅的魂靈鳴動中,槐詩轉述著來自他們的話語:「他們說,謝謝你。」
「哈,真失敗啊。」
皇帝靠在自己的御座上,笑容浮現裂隙:「竟然會有人感謝一個禍國殃民的獨夫暴君么……
朕之恩賜,與爾等何干?」
只是,明明如此述說,卻忍不住努力的抬起手指,去握住那一隻飄忽的手掌。
如此輕柔。
「喂,槐詩。」
垂死的皇帝呼喚。
槐詩說:「我在。」
枯萎之王,抬起眼睛,看向桌子上。
匯聚了昔日亡國所有威權的至上樞紐,那一枚獨屬於他的亡國之印。
在失去所有之後,這便是他所僅有的,最珍貴的寶物了。
「把那個拿走吧,我投降了。」皇帝望著他,「你說過,一千個名額,是吧?」
在他的手中,隱約的色彩顯現。
最後的泡影之中,那些稚嫩的微光如同螢火一樣。
在自己的世界隕落時,那些沒有機會誕生的孩子們,他們沉睡至今,卻未曾能夠來到這個過於殘忍的世界之上。
「亡國已經終結了,可他們的人生還未開始過……帶上他們吧。」
枯萎之王伸出手,用盡所有的力氣,將那一份微光交託到了槐詩的手中。
「不必告訴他們他們來自何處,也不必再有皇帝了。就讓他們將自己當做新世界才誕生的人一樣,去尋覓自己的未來……」
自沉默之中,槐詩頷首。
珍而重之的將這一份微光,收入了自己的靈魂之中,在離去之前,最後道別:「永別了,陛下。」
「永別了,槐詩。」皇帝微笑著祝福,「你就盡情的……去創造你所看到的……那個未來吧……」
就這樣,自無數魂靈的簇擁和陪伴中,他閉上了眼睛,漸漸走向了睏倦和安寧之中。
大門,無聲的關閉了。
再無聲息。
那一片靜謐的黑暗裡,皇帝和他的臣民們,永恆長眠。
這便是亡國的終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