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山海藥鋪(十一)
沒有一點光亮的夜晚,烏雲籠罩著天空,豆大的雨滴傾盆落下,打在人的身上像冰雹一般。
由遠及近的那個女孩,對此好像沒有一絲的感覺,蒼白無色的清秀臉蛋上,還留著一條猙獰慘淡的口子。
赤紅色的鮮血已經凝住了,傷口周邊在大雨的沖刷之下微微泛白,甚至有了流膿的跡象。
這般年輕的女子也不知道是遭遇了什麼駭人的手段,竟是直接被毀了容貌。
衛妍身體僵硬神情獃滯的往前面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看到了在這漫無邊際的黑夜當中殘留的一絲餘光。
富麗堂皇的大宅院,隱於黑夜當中,像是咆哮的巨獸所張開的血盆大口。
衛妍唇角勾了勾,又無力的垂下,暗沉的眼睛當中透著一絲被逼入絕境的瘋狂。
手在小巷口裡的後門上拍了拍,一下比一下沉重,卻又帶著幾分有氣無力。
這點細微的動靜,吵醒了看門的李大娘
李大娘是衛府的老人了,也算是看著衛妍長大的。
「二小姐,你這是去哪了?你不是還在屋子裡休息嗎?怎麼全身弄的這麼濕的回來?」李大娘驚訝的上前,拿著干帕子,想要幫她擦乾身上的雨滴。
衛妍彷彿沒有聽到一樣,伸手揮了揮:「李大娘,我沒事。」
她如同一道遊魂似的回了宅院最深處,這是最簡陋的一間小院。
李大娘站在後門口,有些無措的看著自己手上拿著的干帕子,又看了看衛妍離去的背影,嘆了口氣。
二小姐,這是造了什麼孽哦?生母很早就沒了,親爹不管事,還攤上了一個面慈心狠的繼母,現在連容貌都毀了,只怕那樁人人羨慕的親事也不成了。
李大娘搖搖頭,她只是一個人微言輕的下人,對衛府的事也不好多說,拉了拉身上披著的衣服,轉身回了她的屋子。
衛妍居住的院子不大,大門口上方木頭做的匾額上書寫著不輕不重的三個大字:清心院。
聽上去不像是大戶人家的千金所住的院子,反倒像是尼姑庵里了的屋子,處處說清心,處處難清心。
從大門進去,是一個不大的園子,只栽著一棵已經枯萎了的桃樹,再往裡走是衛妍的屋子了,裡面除了一張床,一個梳妝台,一個衣櫃,基本上就沒有其他的了,簡直是簡單的連府裡面一個二等丫頭都比不上。
床上疊著整整齊齊的被子,不太新,但能夠保暖。梳妝台上只有一面銅鏡,一把木梳,幾樣簡單的首飾。衣櫃里掛著幾件零星的舊衣服,或者是艷俗的新衣。
這個偌大的屋子有一面窗口,卻是背陽,其它都是牆壁,風透不進來,雨也打不進來,在同樣的陽光也照不進來。
白天暗沉,夜裡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比牢房還令人感到壓抑。
衛妍沒有點燭火,進去之後,順著門板滑落在了地上,任由這一片暗黑色將她完全的包裹。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有些麻木僵硬的眨了眨乾澀的眼睛,動作異常遲緩的站了起來,慢慢的朝著床邊走了過去。
然後在床底下,衛妍拿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盒子。
這是她的親生母親留給她的唯一的遺物,在她母親臨走的時候,一而再再而三的交代過,若不是到了萬不得已必須走上絕路的時候,一定不可以打開這個盒子,一旦打開這個盒子,後果不堪設想,會將地底下的妖魔給釋放出來。
這話聽起來很假,以至於衛妍雖然將母親的話記了下來,卻並沒放在心上。
十幾年來她像顆頑強的雜草一般的勉強求生存,只期盼著哪一天可以脫離衛府,如今一切的希望成功,哪怕是與妖魔做交易,她也要讓那些人下地府陪她。
盒子輕輕的打開,在這片暗黑色的空間里,發出了一聲清脆的碰撞聲。
衛妍的手上抖了一下,有細微的遲疑,但接著又以更快速的速度,將盒子里的東西取了出來。
盒子裡面的東西是一本已經有些殘破了的書,書打開后是一些密密麻麻蝌蚪樣子的文字。
衛妍的念過書,在女子學院的成績還不錯,但是她很明確的知道,在她過去的十多年的時間裡,從來沒有看過這種文字。
可是書上寫的什麼,她卻完全的看得懂,彷彿是與生俱來的本領。
這本殘破的書上面的文字僅有簡簡單單的幾百個字,是一道開啟結界的赦令。
要求聖女之血,靈魂做祭,喚妖魔蘇醒,成心中所願。
妖魔,什麼是妖魔?像話本當中那種有魅惑世人本事的妖精嗎?
衛妍癱軟在地上,嘴角無力的揚起,她伸手摸了摸臉上猙獰的傷口,眼中的光芒微暗,卻也讓人背上發寒。
這道傷口是她繼姐造成的,說是,準確的應該說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姐,比她大兩個月,可衛妍的娘才是她爹三媒六聘正式娶進門的,而衛妍才是真正的嫡出千金。
衛妍的娘在她五歲的時候就已經過世了,記憶當中那個秀美溫柔的女子很少笑,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坐在板凳上,望著門口,等著基本上不會回來的人。
在衛妍的娘過世之後,不知是看在那一絲血脈親情的份上,還是衛妍身上背負著的那一則婚約,衛父將她接到了那個早已經有了一家三口的新家。
衛妍從小就活的和個影子一樣,她那個繼姐的影子,這座大宅院中倍受忽視的透明人。
原本還有那個和程府的婚約在,至少讓她安安穩穩的長到了這麼大,可是也是因為那一則婚約,她的繼姐毀了她的臉,卻沒有一個人站在她這邊,包括她的未婚夫,更是分外柔情的摟著她的繼姐,反倒她自己成了罪有應得的劊子手。
衛妍是喜歡那個未婚夫的,把他當作逃離這個牢籠的希望,以後終身的依靠。
但當初的衛妍不明白,靠別人永遠是靠不住的。
前面十多年的往事一一在她的腦海中閃過,手慢慢的從那張被毀掉的臉上放下,衛妍撐起身子,拿起那本破損的書。
找到了放在書桌上的一把剪刀,剪刀刺進了她的胸口,血液一點一點的滴落在地上,匯成了一個小小的血灘。
就像是能看得懂這本破書上面的文字一樣,衛妍下意識的也明白,赦令當中所寫的聖女的血靈魂指的就是她自己。
聽起來似乎挺高大上的,衛妍一直很清楚她親生的母親身份很神秘,因為她那個自私的渣爹對此一直都諱莫如深,或許她的身世也存在著什麼秘密,可到了如今這個地步衛妍已經沒有動力去追究這些事情了。
她只想要報復,讓那些人生不如死。
衛妍的臉色越來越白,白的毫無人色,手上依舊緊緊的握著那把破損的書,晦澀難懂的詞,從她的口中吐出。
她念念有詞,每一個字落下,地上匯聚的血灘就變的越大,漸漸的形成了一朵花的樣子。
這花有一個名字叫做彼岸花,也叫做曼珠沙華,生長在黃泉路上的花。
曼珠沙華從花苞開始慢慢的綻放,在綻放到極致的時候,花心爆發出了一道驚人的白光。
衛妍腳下一軟,跪在了地上,此刻她的臉色已經是白中透青。
她不知道這道赦令能不能打開通往地府的路,能否把那個達成她心愿的妖魔喚醒,但除了這個辦法,她已經走投無路。
光暈越來越大,足以把這個暗黑無光的空間照得亮如白晝。
在這個屋子的中央,圓柱體的光柱中慢慢的升起了一個人影,緋色無雙,絕世風華。
那人如鴉羽一般的黑長睫毛微微顫動,露出了琉璃色的眼珠子,華光暗動,動人心魂。
衛妍呆愣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切,本以為妖魔該是艷俗惡毒的樣子,卻不想喚來的是明艷清貴驚艷眾生的美人。
「是你喚醒了我,你想要什麼?」言殊一步步向著衛妍走去,緋色的紅唇中流淌出的聲音像似最悅耳的琴音在房間內飄蕩。
「我要報仇,我要那些人粉身碎骨,我要他們失去心中最為在意的東西,我要他們零落成泥任人踐踏,我要他們魂魄難安,一生得不到饒恕。」衛妍目中滿是仇恨,咬著唇,一字一句的吐出。
言殊來到衛妍的身邊,雪玉般精心打造而成的手指一點,點在了衛妍的額心。
衛妍的記憶就像一部快速綻開的皮影戲在言殊眼前上映。
言殊放下手,語氣輕幽幽的開口:「我可以達成你的願望,但我要你的身份。」
聞言,衛妍苦笑著開口:「我的這個身份糟糕透頂,大人確定要我這個身份嗎?」
言殊慢慢的道:「你燃燒你的生命力和靈魂將我喚醒,一炷香之後,世上便再無衛妍。我要你的身份,我可以成為你,用你的身份將那些人送上他們該走的路,你可願意?」
衛妍心中震動,她知道這道赦令她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世上再無衛妍也好,反正衛妍這個身份帶給她的更多的是折磨,可若是能夠憑藉這個身份,看著那些人遭到報應,那更好不過。
她激動的答應了下來:「好,只要大人願意幫我報仇,我願意將這個身份送與大人。」
交易達成,在她們二人的腳下形成了一個神秘詭譎的圖案,圖案當中射出兩道靈光進入她們的額心,天邊一聲巨雷轟鳴,似乎是有什麼東西承認了言殊取代衛妍的身份。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的過去,言殊手上開出了一朵潔白色的往生花,花瓣碎開落在衛妍的身上。
衛妍慢慢的閉上了眼,只覺周身被一種清雅的香氣包圍,溫柔的讓人流連忘返,就像最初待在母體當中一樣。
在衛妍腦海當中的最後一個畫面,是一個溫柔秀美的婦人,向她慢慢的伸出的雙手,以及婦人臉上溫柔慈愛的笑容。
自此世上再無衛妍。
言殊打量了周邊的環境,這個暗黑色的房間,承載著一個年輕女孩十幾年的歲月。
這裡如同她曾經呆過的,那個不知過了多少年的暗黑色空間一樣,分外熟悉,卻讓言殊分外厭煩。
言殊手上一揮,一個青桔般大小的夜明珠出現懸挂在了房間上空,瞬間將這個暗黑色的房間照亮。
言殊腳下動了幾步,走向梳妝台上的銅鏡,銅鏡里,她臉上身上都出現了截然不同的變化。
須臾片刻的時間,言殊此刻的模樣已經和衛妍之前的樣子一模一樣。
包括衛妍臉上那道深可見骨,猙獰恐怖的傷口。
言殊會選擇要了衛妍的身份,不是因為這樣更適合幫衛妍報仇,言殊還沒那種體貼入微的情懷。
而是她需要一個在人世行走的身份,她的本尊不被人道所容,本體依舊被壓制在那個暗黑色的空間當中,如今被衛妍喚醒的只是一道分身,她需要一個身份,一個不被他人察覺的身份,以此打破那裡的結界,真正的蘇醒。
同一時刻,在這片土地的另一個地方,卻是在言殊出現的那道白光升起的時候,就驚動了所有的人。
「是那一位的動靜,難道是她醒了?」
「不可能,大長老去禁地看過,封印上的氣息沒有泄露。」
「可這些年禁地頻頻發生震動,只怕那一位真的快要醒了。」
「必須得趕快將聖女找回來,只有聖女的血才能夠壓制住那一位的覺醒。」
巨大的恐懼增壓之下,向娜心中的憤怒一下子衝破了她的理智,高揚起手,朝著言殊打了過來。
但她卻不知道,言殊已經不是之前那個任她們欺負的小可憐蟲。
言殊冷笑的朝她這邊看了一眼,右手如鐵鉗一樣的接住向娜打過來的巴掌,左手反手就是一掌還了過去。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向娜不是喜歡用暴力嗎?剛巧言殊也喜歡。
估摸著向娜只是一個肉體凡胎,言殊還特意的收了力,打死了不好,打殘剛合適。
「啊!」向娜尖叫了一聲,在重力的作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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