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不如死
秋風拂動,葯香瀰漫在空氣之中。
寒山城藥材市場,西北角落低矮的青磚古鋪,斜斜掛著漆黑如墨的牌匾。三個蒼勁古樸的血色大字,深刻牌匾中間:珍葯坊。
門前。
青石鋪平的小巷,被一陣突然傳來的腳步聲打破了寧靜。
來人是一位身形單薄,臉色蒼白如紙的少年,他的腳步踉蹌無力,渾身搖晃著,仿若一股風流滑過就能把他吹倒,麻線編製的麻袋,被他呈現出一股青黑色的大手緊攥著。
「呼……」
少年粗喘氣息,停在珍葯坊門前,彎腰之際,麻袋被他放在腳下,綉著曼珠沙華圖案的黑色手帕,顫抖的手取出手帕之後,手臂艱難抬起,擦拭掉額頭上濃密的汗跡。
他是葉瞳!
他是珍葯坊的葯童子,也是如今珍葯坊唯一的主人。
葉瞳緊攥手帕,抬頭,凝視著眼前的牌匾,原本無神的眼睛里,慢慢流出複雜光芒,葉瞳痛恨這裡,又依戀這裡,這裡是他的地獄,但同樣也是他的避風港灣。
「小主回來了!」
低沉嘶啞的聲音,從珍葯坊門內傳出,一位風燭殘年的駝背老人,拄著龍頭拐杖,腳步蹣跚的邁出門檻,單從其外表來看,像是沒有幾年活頭了。
「咳咳……」
葉瞳收回目光,幾聲劇烈的咳嗽中,手帕不著痕迹的抹掉溢出嘴角的黑色血跡,重新拎起腳邊的麻袋,點頭說道:「回來了。」
駝背老人問道:「血靈芝和枯骨草找到了嗎?」
葉瞳邁開腳步,與駝背老人擦肩而過,只留下飄忽的聲音:「九十年份野生血靈芝,一百二十年份枯骨草,不過,老東西留下來的藍銀全花完了。」
「花完就花完了吧。」聽到少年的話,駝背老人滿臉的皺紋舒展開來,回過身跟在葉瞳身後,滿意笑道:「小主找到這兩種主藥材,又能多活兩個月了。」
葉瞳踉蹌的腳步沒有停下,但語氣卻冷了幾分:「葯奴,你能不能別每次都說同樣的話?我知道我還能活多久!去煮葯,我快撐不住了。」
駝背老人彷彿沒有聽出葉瞳語氣的變化,依舊是那副掛著笑容的老臉,呵呵說道:「小主恐怕還沒辦法泡葯澡。店裡來了客人,趕不走。」
「嗯?」葉瞳身形一頓,瞟了眼前方巷口停放的華麗車架,皺眉問道:「求葯的?」
駝背老人說道:「求葯的!」
「讓他們等著。」
葉瞳的腳步,比剛剛稍快了幾分,穿過拱形長廊,繞過寬闊庭院,彷彿沒有看到庭院中盤膝坐在蒲團上三道身影,徑直從左側走廊轉向偏院拱門。
庭院內的地面上放著幾個蒲團,此刻蒲團上盤膝的三人,一位滿頭銀髮,年過古稀,穿著華貴長袍的老者,一位風韻猶存,身穿淺藍色長裙的美婦,一位如玄女墜凡塵的傾城少女。
他們看著葉瞳走向偏院,看著駝背老人到來。
「他是誰?」
中年美婦飄然而起,緊盯駝背老人問道。
駝背老人呵呵笑道:「我家小主。」
中年美婦黛眉微蹙,矯健身影瞬間衝刺,在葉瞳進入拱門之前擋住去路。冷哼道:「既然你回來了,就快給我們煉藥。我們家長輩的病拖不得,如果因為你耽誤,後果你承受不起。」
「不等就滾。」葉瞳停住腳步,眼底寒光閃爍,仿若一頭凶獸盯著面前的女人。
葉瞳他……
感覺靈魂在膨脹。
快撐不住了!
中年美婦呆住了,她難以置信的看著葉瞳,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多少年了?
自己多少年沒有聽到過如此狂妄的話?多少年沒有遇到過如此囂張的人了?
好像,自從十幾年前自己接手張氏商團,就再也沒有人敢如此囂張跋扈的對自己說話了吧?他一個小傢伙,竟然敢……
「我家小主說了,不等就滾。」
駝背老人拄著龍頭拐杖,慢吞吞的走到中年美婦身側,他的表情不再是笑容滿面,而是冷漠如霜。
中年美婦一怒,在那股盛氣凌人的氣勢爆發時刻,厲聲喝道:「給你們臉,才把煉藥重任交給你們,別給臉不要臉,趕快給我們煉藥,要不然……」
「哼,要不然怎樣?」
駝背老人的腰板直了直,一股洶湧滂湃的氣息在他身上爆發,殺機涌動中,霸道氣息展露無遺:「臉是自己掙得,不是你們給的,雖然老主人……但還輪不到你們逞威。滾……」
「嘶……」
中年美婦瞳孔收縮,身軀顫抖中剎那間倒退數步。
她做夢都沒想到,眼前這位老態龍鐘的駝背老人,竟然能夠爆發出如此強悍的氣勢,她有種感覺,自己彷彿面對的不再是一個老人,而是一隻猙獰可怖的洪荒猛獸,絕世凶物。
「鍾穎,不得無禮。」
身穿華貴長袍的銀髮老者,對著中年美婦低喝一聲。健步到來后,眼神中帶著幾分忌憚,還有幾分歉意,抱拳說道:「小女無禮,萬望見諒。既然你家小主暫時沒空,我們等著便是。作為賠罪,求葯價格我們自會雙倍奉上。」
「小主?」駝背老人轉身看向葉瞳。
葉瞳的身軀,微不可查的顫抖了幾下,他的面色更加蒼白,隨著嗓子一甜,鮮血湧出又被他咽下,但一縷血跡依舊從他嘴角溢出。
他艱難抬臂,擦拭掉嘴角血跡,聲音從牙縫中滲出:「十倍。」
說完。
葉瞳艱難的抬起腳步,邁進偏院拱門,只不過,他的腳步更加虛浮,身軀顫抖更加明顯,就如同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般。
張鍾穎張了張嘴,話卻沒有說出來,儘管她臉上還掛著怒容,但她在一瞬間,卻是敏銳的察覺到葉瞳嘴角溢出的血跡。
還有……那少年此刻的狀態。
她忽然覺得,眼前離開的不像是位少年,反而像是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而且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不僅她有這種感覺,就連她的父親張品壽,以及那位傾城少女,也有這種感覺。
「他,行嗎……」
傾城少女眼底閃過一道異色,轉頭看向駝背老人。
駝背老人揮手打斷傾城少女的話,他那布滿皺紋的臉上浮現出幾分擔憂神色,猶豫了片刻,他沉聲說道:「想求葯,在外面等著。」
話落。
駝背老人毫不猶豫的邁進偏院拱門。
甚至,在這一刻,駝背老人的腳步都變得輕快不少,追趕上葉瞳后,低聲說道:「小主稍等,今日就由老奴為您配藥吧!」
「咳咳……」
葉瞳停住腳步,把手中的麻袋遞過去后,再次取出綉著曼陀沙華圖案的黑色手帕。
清風拂過,黃葉如蝶飛,青石地面仿若披上金色海波,偏房屋中,檀香燃起,淡淡檀香味漸漸瀰漫開,充斥在房屋中的每個角落。
牆面漆黑,小窗緊閉。
房屋內,正堂位擺放著刺眼的血紅色八仙桌,桌面上放著一尊鼎爐,半米高,通體幽黑,光澤醇厚,八條栩栩如生,仿若真靈的盤龍花紋,雕刻精美令人嘆為觀止。屋中央的上方,懸挂著一口暗紫色棺材,為屋中帶來一股森寒之意。
紫棺之下。
石質圓桶內熱氣裊裊,氤氳繚繞。
駝背老人站在石桶旁,看著身體微微顫抖的葉瞳,低聲說道:「小主,百毒液已經配好,您趕快入桶。」
葉瞳輕微頷首,目送著駝背老人離開房門,並且從外面把房門關閉,這才顫抖著雙手,把一件件衣服褪去。
流線型肌肉,膚色白哲。
然而!
在這羊脂般潔白滑膩的肌膚上,卻有著一條條長短不一的疤痕,盤綜交錯,觸目驚心。
「嗯哼……」
葉瞳踏進石桶,浸泡在墨綠色粘稠液體中,頓時,針扎似得疼痛如潮水般襲遍他全身每一處神經,一聲低吼從葉瞳喉間響了起來。
痛!
痛徹心扉!
痛入骨髓!
對於這種痛苦,葉瞳從小到大,卻是已經嘗過千百次,甚至比這更加痛苦,仿若千刀萬剮,從地獄走了一遭的滋味,他也嘗過。
悶哼過後,他便立即盤膝坐在石桶中,緊守心神,默默運轉起《洗髓毒經》,這些年,如果不是他修鍊的《洗髓毒經》,毒脈的無上功法,恐怕他已經死了千萬次了,更別說,還要時時刻刻鎮壓著那道神魂……
葯是毒。
他也是毒。
他的身體,需要以毒攻毒,來續命。
主院中。
駝背老人慢吞吞踏出偏院院門,他佝僂著的身軀,忽然微不可察的哆嗦了一下,脊梁骨頃刻間挺直不少,那深邃的目光從庭院中的三人身上掠過,深深駐留院門的時刻,殺機隱現。
片刻后,駝背老者手中的龍頭拐杖重點地面,看也不看三人說道:「奉勸三位立即離開,否則,禍及央池,遭受血光之災,莫怪老奴沒有提醒。」
張品壽眉頭皺起,沉默不語,那傾城少女則流露出一抹驚訝,轉頭瞟了眼院門。
然而。
張鍾穎美艷的臉龐上,則流露出幾分溫怒,直視駝背老人,哼道:「拿到葯,我們自會馬上離開,否則,三言兩語的恐嚇,達不到你想讓我們離開的目的。」
「不願離開?」
駝背老人眼中殺機未逝,但蒼老面容上則浮現出古怪笑意:「如此,縱使相見,也跟我家小主扯不到因果了吧?你們自便。」
咻!
三道鬼魅般的身影,忽然無聲無息出現在院牆上,帶著濃濃譏諷語氣的聲音,如波波浪潮湧動:「毒魔霍藍秋身邊的老狗,倒是宅心仁厚啊!三隻螻蟻的死活,竟然也能激起你那可憐的善心……」
駝背老人目光如炬,死死盯住為首的禿頭老者,寒聲說道:「陰陽老怪……穆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