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春祭
仲春,孟昭琴一家賣了齊河老家的老宅,住進了孟昭軒幫忙置辦的新宅子,宅子不算大,但足夠一家人住了,東關的好地段,面子上也好看,秦氏父子早晚操練,秦海川年輕聰明,一點就透,是塊做禮官的好材料,這讓秦世傑夫婦甚是欣慰。
轉眼,公府春祭就到了,聽說這次不光省內要員們參加,南京政府也派了政要來,共產黨也派員參加,魯聖公自是不敢怠慢,畢竟時局不穩,各方都要均衡考慮,不要得罪了誰才好。
春祭前三日,公爺去了文廟裡齋宿淋浴和習禮,不飲酒,不食蒜薤,不弔喪問疾,不聽樂,不預穢惡事,十分講究。
到了這日,偌大的文廟鴉雀無聲,各方政要及地方官員分坐兩旁,「吉時已到」,秦世傑朗聲道:「凈水!」聲如洪鐘,從大殿繞過杏壇,穿過大成門,一直傳到欞星門。
當下有童男送上凈水,魯聖公凈臉凈手后,男童再次送上凈手巾為其擦乾雙手。
「亮燭上香!」
魯聖公點上香燭,上香叩拜。
後面依次進行奠帛,讀祝文,只聽秦海川高聲唱到:「大哉孔聖,道德尊崇。維持王化,斯民是宗。典祀有常,精純並隆。神其來格,於昭聖容……」
為表尊崇,參祭的官員一起鞠躬行禮。
初獻、亞獻,終獻后,百人樂舞,聲勢浩大,古樸嫻靜,後人行三拜九叩大禮,「拜!」「再拜!」「三拜!」最後一聲:「禮……成……」秦海川高音嘹亮,綿綿不絕!
多年以後,秦海川在海峽的那端,時不時的想起這一幕,那是他第一次參加春祭,也是最後一次,從此,沒有人知道,他曾做過末世聖府的禮官,而他,也從未和任何人提起過。
六月,孟昭軒架不住何錦蓮軟磨硬泡,答應去上海尋找孟婉雲,當然對外就說去上海接洽綢緞生意,順便送孟婉月去上海的女校讀書,畢竟對外都登報斷絕關係了,這不惹人笑話嘛!
說起這孟婉月,在家裡一直是存在感極低的,無聲無息的上學,無聲無息的吃飯,無聲無息的睡覺,上有幾個哥姐,下面還有孟婉蘭這個老幺,平日除了上學,從不招惹是非,也從來沒人注意到她。
過了年,家裡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孟昭軒可謂是焦頭爛額,好不容易都打理好了,何錦蓮不幹了,天天糾纏不休,說他答應好去上海尋找孟婉雲,不然讓他把填補孟昭琴家的銀元要回來,不然就天天去她家鬧。
把孟昭軒纏磨的沒辦法,只好答應何錦蓮前去上海,這邊何錦蓮安穩了,孟婉月來找他了,非讓他帶著去上海讀書,孟昭軒哪能願意,一個女兒還沒找回來,另一個又要去,還讓他親手送去?這不可能!
「婉月,我告訴你,門兒也沒有!你姐姐還沒找到,我找到她,先打斷她的腿!」孟昭軒打心眼兒里煩躁,覺得平時孟婉月安分守己性子軟,一嚇唬肯定就退回去了,「小孩子湊什麼熱鬧!」
「爹,我今年十六了,都從中學畢業了,不是小孩子了,大姐她是偷跑出去的,她沒上過學堂,出去也不是為了上學,我不一樣,我是聖城女子中學的優等生,我要去更好的學校深造,你看,大哥也是支持我的,還幫我寫了舉薦信,去找大哥的同窗,人家在上海有名的學校當先生呢!」
「誰支持你也不能去!我不準!我不出錢你能上什麼學?好好在家呆著,過兩年好好給我嫁人!你看看你大嫂,人家也是中學畢業,現在嫁到咱家多好,女孩子讀什麼書,有什麼用!」
「呵呵,爹我告訴你,這個學我上定了,你不帶我去,我自己去,大姐可以跑,我也行!到時候你不怕別人笑話?兩個女兒都跑了,老孟家可真厲害!」孟婉月冷笑道。
「啪」的一聲,孟昭軒怒不可遏,一耳光打在孟婉月臉上,「來人,把小姐給我關起來,不准她吃飯!」
孟婉月昂首挺胸的走了,毫無懼色,孟昭軒氣得打哆嗦,把自己最愛的那盞景德鎮玲瓏瓷的茶碗都摔了。
何氏向來對小女兒並不親昵,這個節骨眼兒上,怕孟昭軒一怒之下,連孟婉雲也不去找了,索性裝看不見,更別說勸了,所以孟婉月被關在房間餓了一整天,直到大哥孟憲君回來,婉瑩告訴他才知道。
孟憲君來到父親房裡,先問了安,又講了講最近的戰事,「情況不容樂觀啊父親,日本人狼子野心,東三省不夠他們禍害的,華北也已經岌岌可危了,你看現在國民政府里一團散沙,各路人馬各自為政,有幾個真正想抗日的?還是共產黨那邊一直在做實事兒,現在說是國共合作,其實都是共產黨沖在前面啊!」
孟昭軒心裡煩的要命,根本聽不進去,「憲君,咱就是一平頭百姓,有關政局的是還是不要亂講,以免惹禍上身!」
「父親說的是,不過,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要是外敵入侵,人人自保,國之不存何以家為,要能舉全國之力,驅除韃虜指日可待!」
孟昭軒一言不發。
「聽說父親把三妹妹關起來了?」
「你是來說情的?」孟昭軒一股火開始蹭蹭往上竄。「你說你,你大妹妹私自去了上海,多少人看咱家笑話?你還幫你三妹妹寫舉薦信?你是不是還嫌咱家不夠亂?」
「父親息怒,三妹妹她學業有成,不去深造太可惜了,再說了,上海的學費雖然貴些,但咱家也不是負擔不起,你看咱聖城好幾家富戶都把女兒送去讀書了,讀書是正事兒,有啥可笑話的?現在誰家有子女在上海讀書,倒是值得炫耀攀比的呢。」孟憲臣一邊察言觀色,一邊慢慢說道。
「再說了,現在是民國,不像以往,女子只有嫁人才是唯一的出路,看看姑姑吧,早早嫁了自己不滿意的人,這日子過得,外人看著還算美滿,可自己糟心著,一輩子都毀了。」
孟昭軒本想發作,怎麼還議論起長輩來了?可是他一想到妹妹憔悴蒼老的面容,心裡真不是滋味,當年,孟昭琴的事情他是知道一二的,唉,不提也罷!
翻來覆去的一夜,天亮孟昭軒終於想開了,世道變了,該來的早晚要來,不如遂了孩子們的意,何苦呢?
就這樣,孟昭軒帶著孟婉月,坐上火車一路來到了上海。
一路上,孟婉月興奮的坐不住,從火車包廂的這頭,沿著長長的走廊走到那頭,這是她第一次坐火車,也是第一次離開聖城的家,她立志要在醫科高等學校好好學習,學成做一名醫生,回到聖城救治百姓。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再也沒能回到故鄉。
到了上海,孟昭軒先把孟婉月送進學校安頓好,然後坐上黃包車來到何瓊枝就讀的女子師範學校,尋找孟婉雲。
到了學校教務一打聽,孟昭軒五雷轟頂,不僅找不到女兒孟婉雲,連何瓊枝也早在半年前就退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