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4:一別兩寬
紀泓煊去見九公主已經是半個月之後。這期間,納蘭錦繡每日都會到九公主處,給她例行診脈。九公主被將養的極好,氣色紅潤。
「你怎麼來了?」九公主見了紀泓煊,情緒沒有什麼變化。這些天她已經想開了,失去的東西不可能回來,她能做的就是不要讓自己再錯下去。
「你身子可好些了?」紀泓煊和九公主狀態恰恰相反,他整個人都消瘦的厲害,而且精神也不好,看起來就知這半個月沒睡過一個好覺。
「已經大好了。我覺得都可以出門走動了,只是笙姐姐說,小月子也是要養一個月的,不滿月不能出門吹風。」
紀泓煊心裡特別不踏實。他以為九公主見了他的面一定會哭鬧,要麼也會讓他償命。他從來沒想過,她會以這麼平靜的狀態來面對他。
「阿九……」他聲音有些沙啞。他們那段相處最和善的時光中,私下裡他都是這樣叫她的。
九公主卻因為這個稱呼愣住了,許久后,她才動了動自己的手,低聲道:「你還是叫我公主吧!」
「我……」紀泓煊有些結巴,他不知自己能做什麼。本來是做好了,要承受她打罵的準備。
畢竟這次是他有錯在先,是他引狼入室,是他在她出事之後,依然維護那個行兇者。可是九公主這麼平靜疏離,他還能做什麼?
「阿九,我知道你心裡怪我,但我們是夫妻,有隔閡就要解決,不能一直埋在心裡。」
九公主低下了頭,紀泓煊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聽到她聲音沙啞:「很快就不是了。」
「我們是先帝賜婚的,即便是當今聖上,也沒有權利將婚約作廢。」
「可我們的結合本來就是個錯誤。」
九公主似乎在積攢勇氣,終於敢抬頭面對他:「我們本來就是有名無實,那個孩子也是個意外。我們就是因為它才決定要在一起的,如今它已經沒了,我們自然就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必要。」
「不是這樣的。」紀泓煊除了這句話,竟是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他很想把自己心裡的想法告訴她,那就是以後他們就一起生活吧,他會對她好的,會彌補她。
但是他又覺得這話說起來太過薄情,彷彿就是因為內疚,他才要跟她在一起。九公主這個人表面上看著任性,實際上是最至情至性之人。只怕她不能接受這樣的說法。
「我們當初說的話,你是不是都不記得了?」紀泓煊指的是,帶孩子一起去金陵,讓他見識北疆風光。
「不管我們曾經說過什麼,那個前提都是孩子在的情況。它已經走了,所以那些通通都不作數了。」
九公主心裡很難受。這些天她一直在想她和紀泓煊,結果都是,她接受不了他了。她曾經有多喜歡他,如今就有多想離開他。
「金陵早就已經變天了,你不再是聖上唯一的嫡出公主,沈家也已失勢。據我所知,沈太妃在後宮的處境也不見得多樂觀,你回去不會好過的。」
先帝在世的時候並未廢后,按理說沈皇后在先帝死後,應該是要被敬為太后的。可新帝登基之後,只認自己的母親是唯一的太后。至於沈皇后,名義上給個太妃的名分,實際上與處在冷宮無異。
九公主當然也知道這一些,只是她有些不願意接受。在她的心裡父皇和母后,是整個大寧朝最尊貴的人,母后不應該晚景凄涼。
「身為女兒,父皇駕崩之時我沒有在身邊,現在自然也有守陵的責任,以盡孝道。
還有母后,她貴為一國之母的時候是我的母親,受人冷落的時候也依然是。我必須要回去,必須要陪在她身邊。」
「你怎麼這麼任性?」紀泓煊現在是又氣又急,九公主如果在這個時候回金陵,想都不用想會受到什麼苛責。
「你以為我在北疆就過得痛快么?」
九公主閉眼,她曾經最厭惡北疆這段生活。因為,她從這裡由一個天之驕女,變成了人人可欺的孤女。
她不得不看別人的臉色行事,不得不收斂自己的脾氣秉性。只是如今,她的想法已經完全變了。
北疆這段日子她已經低到不能再低,柳柳傷害了她,傷害了她的孩子,她卻不能為自己報仇。
這種無力和身在塵埃中的感覺,已經讓她很痛苦了。她覺得,皇宮裡即便是有刀山火海,她也不會害怕,大不了就和現在一樣疼,一樣屈辱。
紀泓煊聽了她這句話就愣住了,他知道,她在北疆的這段日子過得並不好,而他就是那個始作俑者。可是他現在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他已經後悔了。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紀泓煊拉住九公主的手,他想說,他是犯了錯,但是他已經決心改正了。
九公主把自己的手收了回來,她的神色變得特別冷清,看著紀泓煊的眼神,也透著讓人徹骨的冰冷。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忘記傷害,我做不到。」九公主的眼神變得毫無焦慮,她似乎已經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
「如果你能在我出事的第一時間,站在我身邊,我興許會感動,也許就會原諒你了。
你不是我,不了解自己受著極端苦楚,而身邊人還對自己不相信的時候,我有多難熬。所以我求你放了我吧,以後我們沒關係了。」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沒有寫下休書,我們就永遠不可能撇清關係。」
「你不寫休書可以,那我就去請聖上降旨,讓我們和離。雖說當今聖上已經不是我父皇,但是逍遙王待我素來親厚,想來,我的要求他也不會不同意。
「我不想追究你犯過的錯,甚至連柳柳都選擇寬恕了。不是因為我寬宏大量,而是我明白,即便是殺了柳柳,我的孩子也回不來。
我現在身心俱疲,就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離你遠遠的,我希望你能答應我。與其彼此折磨,不如放手。」
紀泓煊這時候才感覺到心疼,之前他總是有些木然。他覺得這件事情來得太過突然,他都沒有辦法好好接受。
如今這似乎已經成了事實,他又可以恢復自由身,可以喜歡自己喜歡的姑娘,不用再費盡心思的掩飾情緒,不用怕自己對公主不好,無形中就犯了欺君之罪,會牽連自己和家人。
按理說這樣的結果應該是很好的,是他一直夢寐以求的。可當這一切真的要來臨的時候,他卻只是感覺到心疼。
他覺得自己是一個特別沒用的人,當初喜歡錦兒的時候,他就沒有做到絕對的專一。
如果不是因為礙著身份懸殊,想著等自己功成名就的時候再娶她,也許錦兒就不會嫁給三哥了。
畢竟他們才是最親近的,她就是要嫁,也只能嫁給他。是他把身份地位看得太過重要,所以他錯失了錦兒。
如今,九公主也要放棄他了。他不是不知她的喜歡,只是一直不願意給予回應。他覺得他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九公主出身尊貴,行事又刁鑽霸道,不是他的良配。
是什麼時候開始,他覺得和九公主在一起,其實也是不錯的?他不知道這種感覺什麼時候有的,只是意識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知道他們不可能了,所以才會覺得心疼。這種心疼夾雜著悔恨,其實和喜不喜歡倒是沒多少關係。
他只是覺得他一直認為,自己要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讓曾經因為他出身低,而輕視他的那些人重新認識他。
可是他連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沒保護好,做人已經夠失敗的了。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又怎麼奢求別人看重他?
「金陵水深,不是你能安身立命的地方,我怕你回去會吃苦……」紀泓煊重新握住九公主的手,啞聲道:「在北疆我不會讓人欺負你。」
九公主沒有強行把自己的手抽回來,她只是搖了搖頭,態度十分堅決地說:「可是我真的不需要了,以後不管我過什麼樣的生活,都和你沒關係。」
九公主離開的那天,天氣還算晴朗。紀泓煊沒去送行,只是遠遠看著她被人扶著上了馬車。
他給她準備了很多東西,有防身用的匕首,還有上好的傷葯。就連銀票和地契,他都讓人準備了很多。那是他所有的家當,此後他便一點身外之物都沒有了。
九公主和他相處那麼久,他有什麼,她自然也是知道的。她在上馬車之前打開了裝著銀票的盒子,最終只留下了金陵一處宅子的地契。
「把這些東西還給侯爺,就說他的好意我心領了。至於我留下的這處宅子,算是我暫借的,要是哪日侯爺回京需要了,我一定歸還。」
九公主知道宮裡日子難過,如果可以的話,她打算把沈皇后一起接出宮。在北疆的這段時間,她最大的收穫就是,看開了許多東西。
她公主的身份可以給她帶來無上榮光,當然也能束縛住她。她希望能過些平靜日子,清苦一些不怕,只要能和母后在一起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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