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時硯沉默了半天,殷紅豆以為他走了,壓著嗓子喊了兩聲,時硯小聲斥道:「六爺不準,你走吧!」
殷紅豆聽到一陣淺淺的腳步聲,她也就去了廊下坐著。
已經入夏,殷紅豆穿了一件單薄的碧綠裙子,還是有些燥熱,她去尋了把扇子打,靠著廊柱,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殷紅豆睡醒的時候,天色暗了,她一摸雙臂,冰冰涼涼的,她站起身,貼著窗戶往裡看,卻看不清楚,她伸了個指頭點在窗戶紙上,猶豫著要不要戳破一個洞,或者用樹枝戳,會安全一些,裡邊忽然傳來低沉的聲音:「你若敢戳,我就叫時硯用深色綢布糊上。」
「……」
他坐這兒呢。
傅慎時說話說得很慢,但聲音沙啞的很,彷彿很疲倦。
殷紅豆驀然心疼,當然也不去戳了,靠著牆壁問他:「現在怎麼樣了?」
傅慎時也披頭散髮地靠著牆壁,下巴微揚,喉結突顯出來,上下滑動兩下,他睫毛輕輕地顫著,唇齒微張,吐了幾口氣,才道:「熱,癢。」
還特別想抱她在懷裡,那樣肯定很舒服。
殷紅豆絞著袖子,不知道說什麼話才能安撫他,她很平靜地同他商議道:「讓我取你的痘漿吧。」
傅慎時緊閉了一下眼,睫毛根部緊成一條線,他道:「紅豆,你實在不必。」
殷紅豆雙手扶在牆上,道:「我跟你解釋過了。而且我問了胡御醫,接痘之法是有人在用的。」
傅慎時揚著唇角道:「胡御醫還說了,只是聽說而已,沒見過。」
「我認定這個法子,我遲早會用的。」
傅慎時驀然睜開了眼,聲音又冷又冰:「紅豆,你從前不是這樣。」
她從前多愛惜生命和尊嚴。
殷紅豆知道他有些惱了,耐著性子解釋道:「你也知道我是什麼樣,不會輕賤自己的性命。天花之狠毒,眾所周知,我若接成功了,免於一死,否則傳到城裡,我也只有等死的份兒。」
傅慎時不說話。
殷紅豆又道:「能成的,肯定能成,不過時間早晚。」
「那我也不想看著你先接,等有人接成了你再接。」
殷紅豆心裡著急,她早些接成了,也許還能照顧他幾日。
傅慎時還是不肯,便不說話了,殷紅豆輕輕敲了敲窗,他不搭理,她還以為他又走了。
殷紅豆垂頭喪氣地靠在牆上,肚子也餓了,咕嚕咕嚕地叫著,一連叫了好幾聲,她動也不動一下。
傅慎時的聲音又傳了出來:「你去用膳。」
「……」
殷紅豆對著窗戶道:「你一直都在?」
傅慎時沒說話。
殷紅豆抱怨道:「在你怎麼也不說話!」
「去用膳。」
殷紅豆又好脾氣地問他:「你想吃什麼?我去做。」
「你做什麼,我就吃什麼。」
傅慎時現在飲食當然宜以清淡為主,殷紅豆便去煮了粥,今兒早外邊送進來的青菜和瘦肉,煲了一大鍋,送到門口,叫時硯來來取。
殷紅豆也端著粥,站在窗外吃,傅慎時和時硯在羅漢床上吃。
殷紅豆嘗了一口,覺得不咸不淡,剛剛好,就問傅慎時:「粥還行嗎?」
傅慎時過了一會子,才回答:「還行。」
殷紅豆舀了粥,沒送進嘴裡,而是問他:「又難受了?」
傅慎時坐著,捏著拳頭,皺著臉,寧心靜氣了一會子,等身上不癢了,才重新拿起勺子,答道:「太淡了。」
「……」
殷紅豆有點兒氣,又有點歡喜,他少難受一點,她就開心一點。
傅慎時一勺子粥正要送進嘴裡,才發現指縫裡也長了疹,手腕一頓,到底還是把粥吃了。
三人就這麼隔著窗戶吃完了晚膳。
殷紅豆碗也懶得洗,就放在廊下,她又跑去窗邊,靠著牆道:「我許久沒做菜,有些手生了,明兒我多放點鹽,就不淡了。」
傅慎時卻道:「不必了,我就想吃清淡點兒。」
殷紅豆翻個白眼,道:「那你還說太淡了?早知道剛才拿一勺鹽來添給你。」
傅慎時皺著眉頭,又笑了一下。
他為什麼會得要死的病,這要死的病,還讓他沒法抱她。
這比死還難受。
時硯收了碗,隨即在傅慎時的示意之下,拿了綢布過來,綁住他的雙手雙腳。
傅慎時就這樣靠在牆壁上,忍著難受,身體偶爾還會因為忍不住而短暫地抽搐。
殷紅豆不知道他的狀況,又聽不見什麼聲音,便總是問他:「現在怎麼樣了?」
傅慎時有時候「嗯」一聲,有時候說「還行」。
殷紅豆知道他肯定是難受的,便與他說些別的,給他講一些小故事。
傅慎時聽著,偶爾會等她說了半天之後,道:「這個我聽說過。」
殷紅豆扯著嘴角,道:「你怎麼不早說,我嘴都說幹了!」
傅慎時想笑……殷紅豆泥鰍似的,從前總有各種法子從他手底下逃過去,倒是很少氣急敗壞,也不知道她氣惱的時候,會不會跺腳。
殷紅豆也不是真跟他生氣,她沒有跺腳,她只是偶爾站累了叉腰而已,她又跟他講別的故事,每講一個之前,就問他:「這個聽過嗎?」
傅慎時便答說:「沒聽過。」
殷紅豆輕哼一聲,道:「就知道你沒聽過。」
但她還是要問,她多問一句,他就說多一句話。
他多說一句,就少一句。
她能多聽一句是一句。
殷紅豆說了半天,傅慎時就問她:「你不渴嗎?你不累嗎?」
渴啊,累啊。
但是她忘了。
殷紅豆交代他:「我去去就回,你等我。」
說罷,她就回去拿了個壺和板凳過來,坐著道:「好了,我回來了,不渴了,也不累了。」
傅慎時笑話她:「你機靈勁兒,怎麼時靈時不靈。」
殷紅豆灌了一口茶,面頰浮紅,道:「要你管。」
還不是滿心想著他,所以忘了。
兩人還是說到了天黑,傅慎時桌前的蠟燭都快燒光了,他催著她回去睡。
殷紅豆悄無聲息地打了哈切,說自己不困。
傅慎時又冷淡地回她:「是嗎?我困了。」
殷紅豆吹著冷風,提著茶壺回去了。
其實她知道,傅慎時根本是難受得不能正常睡覺了,否則下午也不會睡那麼久,不過心疼她而已。
殷紅豆也的確累了,回去洗漱之後,倒頭就睡。
傅慎時睡不著,他很想睡,晚上多睡一點,白天就能跟她說說話。
【卷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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