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廖媽媽知道傅慎時是憶起了老侯爺,便道:「紅豆的老子娘後來在京中定居,她幾歲時便入了侯府,估摸著是不會說保定話。」
傅慎時把賣身契遞給時硯,淡聲道:「她京話說的倒是一般。」
廖媽媽笑而不語,送了賣身契,便出去同殷紅豆說了這件喜事,提醒她快去屋裡謝恩。
殷紅豆大喜,傅慎時果然肯保她,就算傅慎明親眼見證了整個過程,也不好為了她一個小丫鬟跟兄弟鬧矛盾,勢必會按下不說,這件事便順利揭過了,她果真沒有做錯,這簡直是傅六給她的最好的獎賞。
一想到以後生死都由傅慎時掌控,殷紅豆又樂極生悲,不過眼下先苟且活著才是正理,她拉著廖媽媽的衣袖又問:「六爺可還說了什麼沒有?」
想一想,廖媽媽道:「倒不是打緊的話,還說你京話說的一般。」
殷紅豆暗「嘁」一聲,她發音也是字正腔圓的好嗎,不過是沒有京中口音罷了。
也不閑扯其他,殷紅豆謝過廖媽媽,這就進了上房去謝恩,她的嘴從來都是抹了蜜似的,呼啦啦說了一大串。
傅慎時皺了皺眉,道:「行了。」
殷紅豆見好就收,笑道:「總之六爺英明神武,若是無事,奴婢就退下了。」
傅慎時淡淡地應了一聲,便吩咐時硯推他去書房。
轉眼便是一個月之後,初夏來臨,日頭漸盛,長興侯府各房各院的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有所削減。
一天早晨,天朗氣清,殷紅豆端著下好的麵條送到書房。
進門的右手邊,殷紅豆瞧過去,時硯扶著木樁子,傅慎時以虎尾鞭抽打樁子,他擼起袖子,胳膊裸露在外,大臂結實地鼓起,線條流暢,手臂纖長白皙卻不失男子氣概。
殷紅豆暗驚,難怪那次感覺傅慎時胳膊力氣不小,原是常在書房裡舞鞭練習臂力的緣故。
放下案盤,殷紅豆道:「六爺,不如吃了早膳再動?」
傅慎時停下手裡的鞭子,扯下袖子,吩咐時硯一會子把木樁搬出去,等他用過早膳,出去透透氣,順便活動筋骨。
殷紅豆在旁伺候著,等傅慎時吃完,便把案盤同碗筷,一道端去了廚房。
吃了早膳,殷紅豆從廚房走出來,瞧見廖媽媽在院子里的桃樹下,苦口婆心地同傅六說著話,後者卻面無表情,態度冷淡,紋絲不動,如同冰雕。
殷紅豆慢步走過去,廖媽媽的聲音越來越清晰:「……男子哪有不娶妻室的,六爺便是再喜歡獨處,身邊也總歸是要有個人服侍著才好。」
瞭然地抬抬眉,殷紅豆意識到,傅慎時已有十六歲,在現代尚是未成年,在古代卻是到了要傳宗接代的年紀。即便他是殘廢,長興侯府也不會叫他孤獨終老,何況侯府門第高,若不挑剔,結良緣未必不可。
廖媽媽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傅慎時仍是不予半點回應。
嘆了口氣,廖媽媽道:「六爺到底給個準話,你這半點態度不表,我便是你肚裡的蛔蟲,也不知道你想什麼。」說罷,她看了看殷紅豆,示意她過來幫腔。
走近兩步,殷紅豆看著傅慎時淺笑,道:「廖媽媽說的也是,男人哪兒能不……」
說到這兒,殷紅豆就打住了,傅慎時稍微扭頭,冷冷地看著她,陰沉的眸光,似要將人凍住。
摸了摸鼻頭,殷紅豆心虛地垂首,傅慎時果真敏銳,但凡她說丁點糊弄敷衍的話,都會惹得他不快。
一時大家都噤了聲,傅慎時仍自顧看著眼前那幾株桃樹,花桃的花期過了許久,結的小果子也已掉光,桃樹上只剩下光禿的樹枝,枯瘦伶仃,偶有一點零星的葉子點綴著,卻也失了往日的生機。
傅慎時聲音陰啞道:「廖媽媽可還記得這些花桃是什麼時候移植過來的?」
愣了愣,廖媽媽道:「記得,四年前的時候,夫人著人移栽,還是夫人親自過來盯的梢。」
傅慎時問道:「廖媽媽可見過別的院中栽種過桃樹?」
又愣了一下,廖媽媽道:「未曾。」
「廖媽媽可知道為什麼?」
仔細思忖,廖媽媽搖頭道:「不知道,不過倒是在水邊見過碧桃和柳樹。」
殷紅豆抿唇不語,桃樹和柳樹栽種一起,倒是俗氣的很,她的視線正好落在傅慎時身上,只見他幾不可見地吐了口氣,乾淨纖瘦的手指握抓了扶手,凈白的手背上透著淡淡的綠色線條,他聲音低低地道:「桃樹結果實早,十年便枯竭,是故稱為『短命桃』,並不適宜栽在庭院里觀賞。」
語氣微頓,傅慎時他死死地盯著桃樹,低聲喃喃,死氣沉沉道道:「四年前,它就種在我院子里,離枯竭之日,不過還有六年之期而已。」
廖媽媽瞪大眼睛,大驚失色,攥著帕子口齒不清道:「這、這怎麼可能!六爺是看了甚麼書上講的歪理,怎麼會是……不可能的!」
殷紅豆目不轉睛地看著傅慎時微紅的眼眶,抿唇不語,原來這四年以來,他都認為這幾株桃樹是他的催命符,卻忍到今日才說出口。
定一定神,殷紅豆走到傅慎時面前,低頭行禮,溫聲道:「六爺,不是這樣的。」
眼瞼微抬,傅慎時清冷的目光打向殷紅豆,直直地看著她,沉聲道:「你再說一遍。」
殷紅豆壯著膽子再說了一遍:「奴婢說,不是這樣的,桃樹許是有『短命桃』之稱,但是重霄院的桃樹,絕對不是的。」
殷紅豆說,重霄院的桃樹並非短命桃,傅慎時還沒開口,廖媽媽便急切地問:「何出此言?」
殷紅豆看向傅慎時,他眸光晦暗不明,她道:「桃樹有陽剛之氣,亦有辟邪之力。在風水上,認為桃樹種植在庭院,有利於延年益壽。而種植桃樹的方位代表不同的風水吉利意義。譬如種在住宅西南方位,益於化解病氣,保院子的主人健康長壽。」
語氣稍頓,殷紅豆道:「奴婢聽廖媽媽說,早幾年六爺身子骨弱,小病不斷,倒是與這些桃樹種植方為所代表的意義相同,奴婢斗膽猜測,夫人當時必是特地請問了風水先生,才挑了重霄院吉位西南方位,種下這些花桃的。」
傅慎時眼眸微斂,喜怒難測,似是在思量著殷紅豆說的話。
仔細了回憶了一遍往事,廖媽媽連聲道:「對對對,大夫人的確是去找了風水先生看過的,那是從蘇州來的張天師,他剛到京城,夫人便讓人去請了他,最後才定下在重霄院西南方位種下桃樹。紅豆說的必是不錯,否則方位和效果怎麼會正好對應得上。」
初夏的早晨,尚有一絲微風吹拂,溫柔的暖風掃過面頰脖頸,平添一分愜意。
傅慎時唇角淡淡地牽起,冷淡地「哦」了一聲,道:「原是如此。」
面帶喜色,廖媽媽笑說:「怎麼不是如此。」她看著殷紅豆道:「虧得紅豆懂得一二,不然這幾株桃樹,倒是要開罪了六爺。」
殷紅豆沖廖媽媽俏皮地眨眨眼,說來也巧了,她上輩子的老闆就很迷信,老喜歡弄什麼桃符之類的擺在辦公區域,還託了她著手操辦,她才對此有所了解,能說得上個子丑演卯,否則傅慎時因為桃樹心情不佳,又不知道該怎麼陰晴不定地折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