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一之卷 第二十七章
?太行山下,張頜現在很頭疼,袁紹要他以袞州之軍攻略冀州,牽制曹操的軍力,但是袞州的軍隊是什麼貨色,他還不清楚嗎,要說維持一下地方還差不多,若是說拉出去打仗,恐怕他們連冀袞邊境上的冀州農人都不如,牽制,只要太行山上的曹仁不來找麻煩就不錯了,主動侵攻冀州,那不是讓太行山中的曹仁軍去司隸肆意撒野嗎!
限於手上實力,張頜只能來了個陽奉陰違,他仍舊將袞州的軍隊布防於冀袞邊境之上,並且下了嚴令,不得擅自出戰,其實不用他吩咐,那些袞州軍也是不敢去撩撥冀州人的,要知道,駐守冀州的曹軍不過數千人,更多的時候,是那些被組織起來的民兵在往來巡視,而他們這些袞州軍在好幾次邊境上的衝突中,皆是完敗於那些農人之手,雖然沒有死人,但是實在是給那些農人給打怕了,張頜的命令對他們而言正是求之不得。
至於張頜自己,他卻是帶著自己的親軍在太行山一帶,築造土城相連,步步為營,想逼曹仁退回冀州,和曹仁曹洪他們這八千北庭軍中精挑細選的悍騎打野戰,除非他張頜手上有三萬精銳關中騎兵,否則的話,他根本沒有絲毫的辦法,當然,如果他知道曹仁他們的藏身之所,也許也有法子可以勉力一戰,不過想起民心的向背,張頜卻只有搖頭苦笑,那些百姓完全就是向著太行山的二張軍,他們這些朝廷的軍隊在百姓眼裡反到成了匪兵,真是天大的諷刺啊。
「大人,土城已經築完。」「知道了,留下一曲鎮守,再往前去,繼續築城。」張頜點了點頭道。「諾。」那士兵離開了,他們對於張頜的做法並無反感,畢竟來去如風的太行騎軍向來神出鬼沒,根本就無法掌握他們的行蹤,往往是他們跑去攻掠世家豪族,等他們趕到時,留下的只是一地的狼籍,更可惡的是這般人馬通常只搶不殺,弄得他們這些當兵的常常被那些豪門罵做無用廢物,甚至連他們的將軍也常受牽連。
其實對於張頜而言,這一年下來他已經分不出究竟誰對誰錯了,他突然覺得他和曹仁他們這段時日的對抗根本沒有任何意義,那些豪族往往魚肉鄉里,橫行不法,可是朝廷卻無法給那些受苦的百姓一個公道,反要勞動太行山上的曹仁他們來替天行道,而且曹仁他們行事也很有分寸,除了那些實在是民憤極大的土豪,他們一般不殺人,只是搶了糧食財物就跑,然後跑到另一地全部發給了窮苦百姓,所以向來他和曹仁他們作戰,根本得不到百姓的支持,在這太行山一帶,他們這些朝廷的官軍反到成了客軍,似乎他們才是匪,曹仁他們才是兵。
「曹公啊曹公,您究竟想做什麼啊!」太行山上的二張軍其實就是曹家軍,這並不是個秘密。百姓們都知道,那些豪門世家也都知道,但是曹仁他們就是拒不承認,張頜也沒什麼好說的,他唯一想不通的就是,曹操讓麾下軍隊這樣做究竟有什麼用意,民心固然重要,但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力量也不弱,張頜想得頭疼,不禁自嘲地笑了起來,「你去想這些做什麼,又不關你的事。」甩了甩頭,張頜又驅馬向前,督促士兵築城去了。
太行山中的某處幽秘山谷內,曹仁和曹洪則是相對而坐,拿著清水而飲,他們這一年下來,都是以水代酒,曹操定下的軍律中說得很清楚,戰時不得飲酒,他們在這太行山中不時去袞州司隸轉上一轉,應當算是一直處於戰時了吧,雖然每回都有搶到一些酒回來,但是兩個從沒喝過一口,他們二人自律甚嚴,不過對於士兵他們卻不甚要求,他們也知道這些士兵在這深山老林里一窩就是年多,實在是很不容易,事急從權,他們也就解了那道禁酒令,只是那些士兵喝了兩回以後,就再也不肯喝了,不為別的,只因為他們的兩位將軍不喝,他們自然也不能喝,竟都是將那些酒藏了起來,說留著等以後一起喝,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以身做則,上行下效吧,名將不過如此耳!
「這張頜其實是個將材啊,卻屈身在袁紹那廝麾下,實在是可惜了。」曹仁嘆氣道,他很喜歡張頜,因為張頜麾下的士兵紀律極好,從不擾民,雖然說這戰力實在是次了點,不過這也怨不得他。「是啊,他算是個好漢。」曹洪也點了點頭,有幾次他們下山,誅殺幾戶惡貫滿盈的豪門時,那張頜明明能夠及時趕到,卻楞是慢了半拍才到,想來他心中也是對那些惡人不滿,只是他身為朝廷的人,身不由己啊!
「看起來我們也是時候該回去了,這裡待不下去了啊!」曹仁又復嘆道,張頜這次遍築土城,分軍而守,看起來無膽至極,其實卻是對付他們這些騎兵最好的法子了,既然軍師也叫他們回去,那就走吧,只是卻有點捨不得那些百姓,想到這一年裡那些百姓不顧安危,給他們通風報信,他心裡就是一陣暖意,而張頜也確實是個好人,至少他並沒有責難過那些百姓。
「說實話,我還真有點捨不得這地方啊?」曹洪放下了手中陶碗,巍然長嘆,「真想和那張頜把酒論交,切磋一下武藝啊!」「子廉,你也有此意?」曹仁眼睛亮了起來。「怎麼,子孝你?」看著曹仁,曹洪也是一陣驚訝。片刻之後,兩人一同大笑了起來。
谷中的高地上,曹仁淡淡地看著身下那些面容清瘦的漢子,這些都是他和曹洪一手帶出來的子弟兵,他們個個都是英雄,都是好漢,是清白忠義的軍人。想著,他慢慢抬起了頭,「明天,我們就要回去了,回我們的家去。」話音落下,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欣喜之色,他們離開北庭已有好長時間了,思念一直縈繞在心頭,但是他們始終沒有抱怨過,因為他們明白,他們是軍人,打從他們決定成為軍人,獻上自己一生的忠誠時,他們心裡已經沒有了後悔二字,在他們心中,為曹操效忠,就是為自己效忠,他們一直都相信,只有曹操才能讓這個天下變得寧靜而美好,這是曹操的理想,也是他們的理想。他們都還記得出征前曹操曾經對他們說過的話,記住,心存死念去戰鬥並不是一個好戰士,你們心中要有活下去的信念,為了榮耀戰死是戰士的光榮,但是我卻更希望你們能為了榮耀而堅強地活下去,為了我,為了你們自己,更為了那些等待你們回去的家人,所以你們要記住,無論你們在哪裡戰鬥,永遠都不是一個人,在你的身邊,有你們的袍澤,有你們的將軍,而在你們的身後有我,更有等著你們平安歸去的家人,你們要守護的只是,你們所愛的人!
每個人都想起了他們心中的軍神,隨著時間的推移,曾經那個雄絕豪霸的軍神大人在他們這些老兵心中變了,變得不再是那麼遙不可及,而是變得溫暖起來,就像是家人一樣,就宛若自己的父兄一般,以前他們可以為他們的軍神慷慨就義,那麼現在他們仍舊可以為了他而從容赴死。
「這一年下來,這山上累積的財物也不少,還是老規矩,你們自己拿你們自己的那份,不願拿的,歸入府庫。」曹仁走下了高地,這是曹操定下的規矩,只要不是不義之財,他們所得的財物他絕不會要一分,士兵若是自願不要,可歸入庫府。靜靜的,沒有一個人動,曹操待他們極厚,軍餉從不短缺,家人也是為他們安排得極為妥善,他們要這些錢何用,雖然也有人想去拿,但是見自己身邊的袍澤沒動,他們也不會去拿,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本就是他們入伍時所立下的誓言,他們怎麼能做毀諾背信的小人,更何況,即使他們交上去,到最後,曹操還是會將其中的大半分給他們。見沒有人上前,曹洪笑了,然後大聲道,「那麼,這些就歸入府庫了,今天晚上,我們不醉無歸。」聽到這最後一句話,那些士兵終於大聲地歡呼了起來,今天晚上,他們的將軍再也不會喝那清水,而是與他們一道暢飲!
太陽底下,張頜騎在馬上,眺望著遠處巍峨的群山,神色恍惚,他有時候真想卸了身上這軍職,跑去北庭,當個小兵也好,只是袁公雖然不甚重用他,卻也沒有待虧他,他又怎能背叛,否則他豈不是與小人無異。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踏翻了寂靜的大地,向著他奔涌而來,他身周的軍士緊張了起來,個個都跑到了他身邊,形成了軍陣,護住了他們的將軍。
張頜微微笑了起來,這些士兵真是可愛啊,不過也實在是沒什麼經驗,那馬蹄聲雖然雄渾,但不持久,來的不過百騎而已,沒什麼好擔心的。須臾間,那百騎人馬已經到了他陣前,為首的兩人正是曹仁和曹洪,只是這次他們的旗幟上,不再是那個張字,而是換做了曹字,「怎麼,是來下戰書的嗎?」張頜的嘴角彎了起來。
「老朋友,我們要走了,想請你去喝杯酒,你去不去。」曹洪大聲地叫喊了起來。「老朋友!」張頜低聲道,臉上一抹笑意悄然浮現,是啊,這一年下來,他們的確是老朋友了,沒有多少遲疑,他抬起了頭,高聲道,「我去。」「將軍,你怎麼能?」他身旁的幾個親兵卻是叫了起來。「我意已絕,你們不必阻攔,曹公世之英雄,他的麾下也是重信義的好漢,不會誆我。」張頜舉起了手,「我一個人去,你們不用跟來,城也不用築了,今晚你們好好睡一覺吧!」說完,已是撥開眾人,策馬直奔,與曹仁他們消失在了夕陽下。
夜晚,篝火熊熊,曹仁他們和山中的村民將獵殺的獐子野牛烤得肥油直滴,香溢四野,讓人不禁聞之垂涎欲滴。「來,我們喝。」曹洪拿著一罈子酒對著張頜道,張頜也不客氣,與曹洪鬥起了酒,他實在很喜歡這樣,在他看來,這才是他理想中的軍人軍隊,看看那些和士兵們一起飲酒的山中村民,張頜發現他一直想追尋的就在這裡,只是他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你想什麼,不高興嗎?」曹仁忽然坐在了張頜身邊。「沒什麼,只是有點感觸罷了。」「子孝,你們說什麼啊,來,喝酒!」已是有了三分醉意的曹洪叫了起來。曹仁微笑著接過了酒罈,而張頜猛地搖了搖頭,也是大灌了起來,有什麼好想的,世間豈有十全十美之事,還不如先好好地大喝一場啊!
張頜醒了過來,在清晨的陽光下,看著滿地餘燼和東倒西歪的酒罈子,他眼中露出了落寞之色,昨晚就像是一場美好的夢啊!他依稀記得他後來和曹洪比了劍,但是最後是誰贏了他卻記不得了,只是曹仁最後對他說得那句話,他還記得清楚,「以後這裡的百姓就拜託你了,日後戰場上見,我不會留手!」他們才是真正的軍人啊,張頜騎上了馬,回頭望了一眼這帶給他美好一晚的地方,猛然揮下了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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