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寧我負人,毋人負我
?當初升的朝陽終於照亮大地的時候,鮮卑人默然地從營帳中走了出來,他們已經麻木,雙眼毫無一絲生氣,內心對於前方那道始終不破的口子已是有了起自最深處的無力和恐懼感,但是他們還是安靜地走向了那道口子,等待著自己生命終結的那一刻!
鮮卑人的隊伍毫無力氣一般地到了小孤山前,卻發現那簡陋殘破的土木城樓上支起了幾十口大鍋,騰騰地冒著熱氣,而那個殺神,黑色的殺神曹操就站在那裡,在他身後,被綁縛著的好像是和他們一般的鮮卑人。
只見那殺神忽然點了點頭,那些兇悍猙獰的漢軍士兵將那些鮮卑人拖到了鍋子前,一刀一刀竟是將他們腿上,手上肉多的地方一刀刀割了下來,投入了鼎沸的大鍋中。
哀號的凄慘叫聲聲嘶力竭地迴響在山谷之中,不斷衝擊著隘口前那些鮮卑士兵的心靈,彷彿有一種魔力籠罩著他們似的,他們竟然沒有絲毫的動靜,只是木然地看著,聽著!
當那些鮮卑人的肉被割盡后,他們被漢軍斬斷了頭顱,噴出的鮮血同樣被裝進了一口大鍋中,不過那裡面裝的是燒人的烈酒,此時混合著殷紅的血液,看上去有著說不出的妖異感覺。
曹操轉過了身子,對著身後站立著的每個士兵高聲道,「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這就是我們這些軍人該做的事情,今天不會有援軍來,但我們面前還有三萬胡虜,你們說該怎麼辦!」「殺!」「殺!」「殺!」所有的人高聲呼喊了起來,他們的血已經為著曹操的話而沸騰了起來,「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這是何等睥睨絕倫的話語啊!
「好,吃了這胡虜之肉,飲了這血酒,我們便去殺光那班胡蠻!」曹操當先從鼎沸的鍋中撈起了一塊白肉,大口地吞了進去,然後便抄起鐵盔勺起一盔血酒豪飲了下去。然後是高勇,夏侯敦,夏侯淵,一個一個,連綿不絕!
見眾人皆是食完,曹操猛然將那口大鍋踢翻在地,吼叫了起來,「今日,不求有生,但求一死!」說罷,便躍下城樓,跳在了自己的戰馬上,朝前沖了出去。「不求有生,但求一死!」身後,是如排山倒海一樣地齊聲怒吼,殘餘的黑騎營和高勇軍步卒瘋魔般地跟在了他們的軍神身後,向著那些鮮卑人席捲而去。
夢魘,絕對是夢魘一般的景象終於結束,但是隨之而來的卻是那活生生地帶來夢魘的惡魔!看著那急速逼近的食人魔王,鮮卑人的膽已徹底破裂,終於有人瘋狂地叫喊了起來,「他們不是人,我們全都要死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在這癲狂的笑聲中,鮮卑人的隊伍徹底混亂了起來,檀石槐的臉已如死人般蒼白!
氣為兵之魂,他的三軍已被奪氣,這一戰他敗得一敗塗地,鮮卑人徹底地亂了套,他們四散奔逃,想要逃離這夢魘之地,混亂中,已是死寂如石的檀石槐被自己的親兵架著倉皇地離開了這死亡之地!
曹操騎在烈馬上,已經渾然忘記一切,只是不斷地揮槍刺掃,他只是要殺人,殺光眼前看得見的鮮卑人。在他身周,那些陷入狂暴的黑騎營和步卒精銳也是一般模樣,瘋狂地砍殺著身周所有的鮮卑人。
當恐懼達到及致的時候,人反而會無謂,因為對於他們來講,死亡就是一種解脫!那些來不及逃走的鮮卑人索性把心一橫,回頭便戰,竟還是有近八千騎在小孤山與曹操他們混戰,雙方都是殺紅了眼睛,只記得揮刀如雨!
突然間,山嵐猛地勁吹了起來,漢騎的軍號回蕩在了風中,然後一陣悶如炸雷的馬蹄聲轟轟地響徹山谷,還在鏖戰的四千鮮卑騎兵終於迎來了末日,回撤的四千游擊漢軍精騎趕了回來,精疲力盡的鮮卑騎士再也無力阻擋,一顆顆人頭被砍了下來!
此役曹操盡奪鮮卑三軍之氣后帶一千七百軍士殺入四萬敵陣,直殺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斬首三千七百餘,后回撤之漢騎又復斬殺四千鮮卑騎,堆起的屍體將整個小孤山變成了赤紅的血峰!
回援的四千漢騎震撼了,他們看著面前那一個個渾身浴血,遍體鱗傷的袍澤們竟是有著一種想哭的衝動,若是他們可以再早一點回來,哪怕是一天也好,就可以在多挽救幾個兄弟的性命,可以和那些戰死的袍澤一同面對那絕境死戰,今日斬殺的四千鮮卑騎兵,對他們而言並不是什麼戰功,而是一種恥辱,那些鮮卑騎兵根本就是在等死,竟是沒有絲毫的戰意,在此之前,他們的袍澤已是將他們從精神上徹底擊滅了!
「主公,主公!」寂靜的戰場之上,高勇突地嘶吼了起來,挺槍直立血視蒼穹的曹操忽然間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在眾人那愕然震驚的目光中倒了下去。「大哥。」夏侯敦夏侯淵兩兄弟撲了過去,「大人!」其他的漢軍士卒俱是一陣頭暈目眩,他們的軍神怎麼會倒下去,所有的人都在期盼著這是個噩夢,但是他們忘了,他們的軍神,是個人,一個人啊!
幽州大營,現在的氣氛竟是沉重得有如一潭死水,看上去波瀾不驚,但是在那看似死寂的表象下面,一股洶湧的暗流正在以無可阻擋的氣勢奔涌著,散布在整個大營的曹家和夏侯家的子弟開始在士兵中串聯起來,他們對李膺的命令已經再沒有什麼忍耐的性子了,今天他們就要去跟這個老匹夫討個說法,若是他還是要阻攔他們去馳援小孤山的話,那麼就讓這個老匹夫去黃泉路上做夢吧!
對於士兵之間的串聯,那些將軍們也是睜眼不見,對於李膺這個昔年的名士,他們的好感已經蕩然無存,他們只是知道,他們的護烏丸將軍是個貌似清高,但其實是嫉妒自己弟子,以公濟私的卑鄙小人!
幽州大營此時正恰如一座隨時會爆發的火山一樣,只要有一點火星,就會引發那燎原之火,就在這可以毀滅一切的烈焰暴起前,小孤山的飛騎回來了,帶來了那些士卒最關心的戰況以及他們的袍澤,還有他們的軍神大人的消息!
當得知他們的軍神大人帶著三千不到的兄弟整整殺敗了近八萬鮮卑大軍后,他們沸騰了,他們歡呼了起來,但是當之後他們聽到他們那三千袍澤竟然只剩下八百人不到時,他們的神色黯淡了下來,而當聽到曹操昏迷不醒時,軍士們炸鍋了,詛咒的怒吼聲,喝罵聲貫徹天際,所有的人都將這恨意轉到了李膺身上。若不是那回來飛報的軍士將曹操已是醒來的消息及時說出來,恐怕那些暴怒的士卒會直接去將李膺剁成肉醬!
「大人什麼時候回來!」「大人說,他要讓戰死的兄弟們風光地回來!不能曝屍於野!」想起曹操在醒來后就瘋狂地去探視那些戰死的兄弟時,那回來的飛騎哽咽了起來。「他娘的,我們不能讓死去的兄弟們就那樣葬在野地里,是爺們的就跟老子一起走!」那些胸中已是憤懣不平的軍士大聲呼號了起來,一時間,應者雲集。
當夜,全幽州城的棺材鋪子被那些暴怒的兵卒搶了個一乾二淨,甚至有不少城外百姓家自備的棺材也被那些軍士給徵用了,不過那些百姓並沒有絲毫怨言,這幾年若不是那位軍神大人和那些軍士,恐怕他們早就成了鮮卑的奴隸,客死異鄉,哪還能如現在一般平安度日!
第二日,當徹夜未眠,似乎一夜間蒼老了十歲的李膺看著空空蕩蕩的幽州大營時,臉上有著的是一種後悔之意,他到底做了些什麼啊?只因為他的一時猜測,就斷送了大漢近三千兒郎啊!也斷送了他和曹操之間的師徒情意!小孤山血戰一役,讓李膺追悔莫及,但是死去的人不會因為他的悔意而復生,同樣的他和曹操之間的師徒緣分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
遼東太守夏育,這個一心對異族主張鐵血無情的文官,也終於為著這孤山一戰,暴跳如雷,幾乎是得知戰況的同時,一份措辭強硬,幾乎是字字鞭笞李膺疾賢妒能,畏敵如虎,完全是因他一己之私斷送大漢三千精銳的奏章星夜飛馬報往了京師!
熹平三年的這一秋日,對於幽州城的百姓而言是個傷痛的日子,洞開的城門兩邊,他們靜默地站著,沒有半點聲息,無數頭綁白步,肩扛棺材的士兵們靜靜跟在曹操身後,走在了那歡迎他們凱旋而歸的甬道上,這次入城,沒有歡呼,沒有喝彩,有的只是沉重和傷痛!看著曹操那暗默如夜的面孔,那些曾經無數次為著他而歡呼的百姓怎麼也無法將他和那個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的孟德大人聯繫起來!
幽州大營的校場上,三千多具棺材齊整地放著,依同躺在他們裡面的主人當年一樣!
護烏丸將軍府,如今空空蕩蕩的,所有的下人僕役都走得乾乾淨淨,因為沒人願意再和李膺這個『卑鄙無恥的偽君子』呆在一起。沉昏如死的書房內,李膺就那樣獃獃地坐著,雙眼無神,空洞的可怕!突然,書房的門被打開了,一絲幽冷的月光照射了進來,映照在李膺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的臉龐上。
「孟德,是你!」看清楚了來人後,李膺苦澀地道。「是的,我來了,李大人!」曹操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動,「我是來替那些戰死的軍魂向你,李大人要個說法來了!」突然間,仿若雷霆炸裂,曹操吼道,他的臉劇烈地扭曲了,彷彿毒蟲在噬咬著一般。「我!」面對著曹操的問語,李膺終是無言以對!
「我在這北地布謀天下,雖是有我的野心,但也未嘗沒有成為一代名臣的心思!」曹操冰冷的聲音響了起來,征戰天下,折服群雄,固然快意,但是百姓何辜,內心掙扎里,他在這北地一呆就是六年,何嘗又不是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但是現在這一切破滅了,他也清醒了,那些自詡忠義的清流名士是容不得他的,他所想要的變革在這個朝廷也是沒有絲毫可能的實現!不需要再有猶豫,不需要再有顧慮!那麼就讓自己的野心之火徹底地燃燒吧!
聽著曹操的誅心之言,李膺的頭腦一片空白,他親手斬斷了束縛毒龍的唯一鎖鏈,這個天下不再平靜,而這都是他的錯!「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敵人,為著那些戰死的人,我不會放過你!」曹操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冷漠得沒有絲毫感情!說罷,轉過了身子,向著門外走去,他和他的老師終於為了理想決裂,那麼從明日起他就要竭盡所能去阻止甚至殺死他的老師,不,或者該說是名為李膺的男子!
「瞞兒,你以為為師還有與你為敵的思量嗎!」李膺慘淡的聲音響起,但是曹操依舊沒有停下來,李膺笑了,笑得凄涼而悔恨,他猛然拔出了佩劍,長嘆道,「吾有何面目見天下人!」嘆罷,橫劍自刎,身子倒在了地上,發出了最後的沉重嘆息!
書房外的院落里,清冷的月光灑在曹操的臉上,兩行淚痕依稀可見,「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悲傷的聲音響起,曹操凄然欲絕地看向了天上那輪孤月,喃喃道,「那時你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否和我一樣,有著心碎的感覺!」(《三國志-武帝紀》注引孫盛《雜記》:太祖聞其食器聲,以為圖己,遂夜殺之。既而凄愴曰:「寧我負人,毋人負我!」遂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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