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崔和健眸中的欣賞毫無遮掩,看她的目光更亮了,「這人啊,要豁達的看這世間事難,世人搏名利掙身家,難得小五及家人不在乎世人目光,讓你一個丫頭進出藥鋪坐堂,又為無遠寺的孤兒們出錢出力,老夫實在汗顏啊。」
「崔大夫客氣了,若是你有閑空也可以去寺里幫忙,我跟大師挑了幾個肯吃苦的孩子,教他們識草藥,若姿質可以的,就教他們一點基本醫術。」
「行,老夫願意。」
「太好了,咱們可說定了。」她笑得眼兒彎彎。
兩人就回京後的合作說得暢快,直至薛颯尋來,打斷他們的對話,崔和健便先行離開了。
薛颯說請來的何太醫並沒有另開藥方,直言原本的藥方開得極好,照著吃便行。
那不就好了?還有事嗎?她不解的看著薛颯,他於是說出還有另外一件事。
「大人要跟我大伯母道謝?為你們號脈的人是我啊。」她不懂。
他蹙眉,「她是你的長輩,這兩日勞煩你來看診,總是叨擾,也許誤了侯爺夫人什麽安排。」
「沒什麽安排啊,我們就是來此祈福賞景的,如果你堅持,我替大人引見就是了。」
杜月鈞說得無奈,那雙璀亮的明眸就是一副「你干麽那麽多事」的眼神,讓堂堂相爺胸臆間隱隱冒火,可明明他是難得動怒之人。
「麻煩五姑娘了。」他禮貌頷首,很想脫口提醒她何謂人情世故。
杜月鈞無所謂的點點頭,兩人便往另一個廂房走去。
杜月鈞讓守在門外的婆子先進屋通報後,他們才進入屋內,葉氏母女都在,一見薛颯進來便斂衽行禮。
薛颯微微頷首,隨即簡單表達對杜月鈞施援手的感謝,擔擱她不少時間,也對影響她們此行的遊興感到抱歉。
「大人多心了,此行沒有什麽要事,萬無擔擱之慮,就是兩個孩子與小五有緣,更慶幸她在有限的所學中能幫上忙。」葉氏出身大家,話說得客氣。
杜月鈞在兩人說話間端坐喝茶,這一聽,忙將茶水咽下,出聲抗議,「大伯母此言差矣,小五天賦非常,所學醫術舉一反三,藥方信手拈來,不輸診脈數年的老大夫,所學絕非有限——」
「哪有姑娘如此誇自己的!」葉氏忍不住打斷她的話,臉都羞慚得紅了。
「也不是小五自誇,是崔大夫如此稱讚的。」杜月鈞委屈的鼓起腮幫子,原就肉肉的臉兒,這一鼓看起來有點滑稽,又極為討喜,讓人不自覺的想笑。
杜月錚忍俊不住的噗哧笑出聲來,但又覺尷尬,只能低頭。
連薛颯看到杜月鈞這逗趣模樣,都只能握拳放在唇邊,掩飾那微微勾起的笑意。
杜月鈞正哼哼斜瞪著眼梭巡眾人呢,見他這模樣,哪不知道他在偷笑?不過,他這眉眼柔和了,俊美的臉蛋倒是更好看了。
「小五。」杜月錚低低的輕喚。
杜月鈞再眨眨眼,對上薛颯冷峻的黑眸,她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盯著他看太久了,她撇撇嘴,收回目光。
薛薩黑眸微眯,見她看向瞪著她的葉氏,那眼中就寫著「矜持」二字。
雙方再客套一番,薛颯便告辭離去,室內頓時跌入一片怪異的安靜中。
葉氏跟杜月錚都看著杜月鈞,神情帶著探究,葉氏終是開口,「小五跟大人——」
她先是一愣,隨即笑出聲來,「沒有,什麽事也沒有。」
是嗎?比起那三個努力在找機會與相爺巧遇的自家姑娘,葉氏倒覺得這丫頭的才情還比較配得上,「這兩天都忙著在看診,等會好好的去拜一拜。」
一行三人在奴僕隨侍下,前去廟中燃香叩拜,行走間也遇到多名香客,多是京中夫人,彼此倒也有往來,於是約在廂房一同休憩吃齋飯,幾位夫人小姐說些家中事,杜月鈞聽了沒啥興趣,以尚未四處走走看景為由,先行離座。
夕陽在林蔭間灑下一片橘紅色,監於明早用完早膳後就將離開,杜月鈞把握機會繞到後山去看風景。
此時,除了入住客房的香客外,大多已下山,因此十分幽靜,除了春櫻綻放外也有晚開的寒梅,在枝椏間重重疊疊的競相吐芳,粉紅粉白的相當吸引人,然而,視線再穿過這些粉嫩花朵時,她就見到薛颯。
夕照下,明暗不均的樹影打在他臉上,將那張俊美出色的五官襯托得更為誘人,尤其那雋秀的眉眼鎖著漠然,再看著站在他前面的竟然是——
她倏地瞪大眼,她身後的銀心也看到這一幕,正要出聲,她立即伸手捂住她的嘴,搖了搖頭。
「姑娘請自重。」薛颯冷冷的道。
「月眉是真心的,我——我對大人一見鍾情。」杜月眉含情脈脈的道。
他根本不理會,轉身就走,感受到後方有異動,他霍然一動,側身一避,袍袖一揮,讓衝過來要抱住他的杜月眉被勁風帶得直接咚咚咚的撲倒在杜月鈞面前。
杜月眉痛呼一聲,這一撲跌,不僅灰頭土臉,手上還擦傷了,但這麽難堪的狀況被杜月鈞撞見,她窘著一張無地自容的紅臉,不理會伸到面前要扶起自己的白嫩雙手,她咬緊牙硬是撐著起身,淚如雨下的快步離開。
杜月鈞使個眼色,連忙讓銀心追過去。
薛颯面無表情的看著杜月鈞。
她微蹙眉的看著他,嘴角微動,「大人故意的。」話說得不清不楚,但彼此都明白指的是什麽。
他眼眸微眯,「何以見得?」
她挑挑眉兒,「三姊跑得再怎麽快,也不可能跌到我面前來,我們距離那麽遠。」
「人自重而後人重之,何況男女授受不親。」他直言。
「好吧,她的確不該抱大人,積極是件好事,但用在這裡是有點活該,我其實也不太喜歡她的。」她煞有其事的說著,還長嘆了一聲。
他先是一愣,下一秒,竟然笑了。
她眼睛倏地一亮,這男人長得太漂亮,但就是太冷,這一笑當真能與日月爭輝,又如冬日百花盛開,著實養眼哪!
「大人知道嗎?病患需要藥物,然而,若能再添上暖心的親情特效藥,藥效更能加倍,當然啦,你習慣冷著臉看人,兩個孩子也看習慣這樣的臉色了,但像大人眼下笑得溫潤迷人,他們絕對會跟你更親近。」她嘴角上揚的道。
他明白她的意思,但他的確已習慣擺出這樣的神情,即使對孩子也是一樣,「薛某會將你的建議擺在心上,明日就將離寺,亦會遣人送上謝禮。」
聞言,她眼睛熠熠發亮,這相爺太上道了。
真是個財迷,他看著她歡喜可愛的表情,實在無法與沉靜把脈的她放在一起。
兩人隨即各自離去。
杜月鈞這輩子就打算活得率性,對杜月眉表白一事她也沒想多嘴,她的底線就是她不招惹人,別人也別來惹她,大家相安無事最好。
翌日,在離寺前,她又去看了兩個小傢伙一回,承諾一定會去薛府看他們。
薛颯不在屋內,但他交代秦嬤嬤交給她一隻木盒,裡頭輕飄飄的,她笑得更開心了,那肯定是銀票啊。
一出屋子,她就迫不及待的打開木盒,見是一疊銀票,喜孜孜的笑出聲來,因而也沒注意到不遠處正與人說話的薛颯,他再度看到那個漂亮的軟萌包子看著銀票的雙眸熠熠發亮,哭笑不得,怎會如此財迷?
葉氏等人回到寧安侯府中,即往老夫人的院落去。
院落正中有一荷池,右邊有山石造景,左邊有座雕刻鑲嵌的花牆,堂屋門口有一小片排序有致竹林,後方是抄手游廊,走到廊底可見屋子。
屋前帘子高高捲起,一行人進入正廳,先看到一座象牙屏風,再入內就見老夫人嚴氏坐在靠窗的大炕上,神情有些懨懨,大房的兩個侍妾石姨娘與慶姨娘坐在一旁伺候著。
寧安侯府人口簡單,共有三房,長輩只余老夫人一人,並未分家,大房二房是嫡出,杜月鈞的大伯是寧安侯,沉穩聰明,二伯外放,三房是庶出,也是她老爹,個性實誠木訥,能力平平,靠著大伯父的庇蔭當個不上不下的小官,無權無勢,娶了柳太醫的女兒柳氏,多年來也就生了她一個閨女。
葉氏等一行人進來向老夫人見禮,嚴氏揮手讓她們都坐下。
「祖母可是身體欠安?」杜月鈞一瞧祖母精神不濟,關切的問。
「還不是名揚的事,春日氣候多變,那孩子身子又不爽利了,」她搖頭一嘆,就看到甫坐下的葉氏急著要起身,她揮手,「坐下,別去吵孩子,難得才睡下的,老三媳婦用心照看著,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