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突變

「來了……終於能出去了。」

『舍友』其中之一喃喃地咒罵了一句，摩拳擦掌地等待著牢門打開的時刻：「這鬼地方我是一分鐘也不想多呆！……還有司法處這些蠢驢，平時稱兄道弟的，現在連把稻草都不給，老子這個虧不能白吃，等回頭再給這幫混蛋好看！」

他的話立即得到了周圍同伴們的低聲附和，各人望向守衛的目光也變得不怎麼『善良』了，竊竊私語的聲音和無形的敵意頓時引起了司法處衛兵的警覺，一個小隊長模樣的人上前半步，冷哼一聲把手放在了劍柄上，沉重的壓力立即在監牢里竄起，眾多細小的聲音也忽地消失無蹤。

小隊長滿意地微笑了一下，扭頭微微頷首，立即就有一個衛兵站上前來，大聲地開始點名——這是司法處放人的規矩，被點到名字的人都要大聲回答，然後由另外兩個衛兵核對身份之後才被允許離開。

道格站起身來做了幾個頗有難度的舒展動作，年輕的軀體強健而柔韌，絲毫不費力氣，隨後他靜靜地站在門口，等待自己的名字被念到。

細微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隨後陳舊的鐵門再次吱呀著打開，在眾人猜測的目光中，天使般英武的索普曼迪斯在兩名道格曾經見過的那些黑鎧騎士的陪同下，帶著滿頭黃金般的光芒就這樣閃了進來，彷彿是清晨的陽光突然活了過來似的，乍然撕裂了監牢里的陰暗和冰冷，也讓道格情不自禁地閉了下眼。

「索普曼迪斯殿下！」

監牢里頓時響起了一片衛兵敬禮的聲音，隨後是第三皇子溫和的回應：「各位正義的守衛者，辛苦了，願光明常駐你們身邊，祛除一切黑暗與邪惡——」

他溫和地笑著，紅寶石般的眸子彷彿在發光一樣，顧盼之間處處透著令人心生讚歎的氣度，就連陰暗濕冷的囚牢也彷彿被這光芒照亮，從冷硬的黑白色調變成了溫和的彩色：「已經都辦妥了嗎？」

平心而論，索普曼迪斯真的是非常盡心儘力的光明神的代言人，為了保證這些『罪犯』不會因為俯視之塔的原因遭受不公正的待遇，他甚至在百忙之中專門過來司法處的監牢，以便親眼看著他們在判決書上簽字之後被釋放。

「報告殿下，正在進行中！」

小隊長利索地對索普曼迪斯敬了個軍禮，眼中是真誠的崇拜。在他內心裡從沒想到能在自己工作的地方見到傳說中的『戰爭天使』本人，不由得十分地激動——拋開索普曼迪斯那頗為符合軍人審美情趣的個人作風不談，第三皇子華麗而強橫的武技也是非常有名的啊！

「謝謝，辛苦了。」

索普曼迪斯謙和地對小隊長微微頷首回禮，明亮的紅寶石眼眸迅速地從一排人的臉上掠過，確認了他們正是自己親手送進來的那些嫌疑人後，纖薄合宜的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滿意微笑，目光繼續移動，最後看到了夾雜在人群中的道格那張令他很有些印象的臉孔，停駐了下來。

注意到那英武的天之驕子的注視，道格的腰背又彎下去一點，臉上堆起媚諛的笑容、討好地行了個平民的隆重禮節。

第三皇子又凝視了他片刻，隨後優雅地回以微笑，目光移開了。

呼！

道格不動聲色地輕輕鬆了口氣——脅持人質這種行為、特別是脅持的還是一個未成年的小女孩，在渾身每一個毛孔都寫滿了『神聖』二字的索普曼迪斯殿下眼中恐怕不是什麼能輕易抹去的『罪惡』呢……然而幸好第三皇子殿下雖然是個很頑固的人，卻也是睿智的，知道自己這樣的『隨從』身不由己，還不至於來計較。

這就是萬幸了。

他滿意地轉過頭去，跟在同僚們的身後向著門口移動，開始盤算著出去之後如何犒勞自己飽受驚嚇的身心——去伊格芙那裡收點利息如何？

美酒的甘醇和美女的溫熱立即在他的記憶中泛起，讓他的心臟不由得加快了一些，望向那個在大聲地不停讀著名字的衛兵，真的有些迫不及待了。

——然而身旁的人依次離開，自己的名字卻始終沒有出現。

「——以上！」

衛兵的大嗓門在最後用一個結實的重音宣告了名單的結束，在同僚們驚訝、猜疑的目光中，鐵門的那邊，只剩下了道格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那裡。

他的心驟然揪了起來，雙拳不自覺地緊握了一下。

「對不起長官，我是不是聽漏了自己的名字啊？」

道格的臉上依舊保持著討好的笑容，微笑著靠近監牢的門口：「我們都是一起來的，應該是一起釋放出去的吧？」

手拿名單的衛兵彷彿沒聽見一樣，自顧自地用標準的姿勢收起寫滿名字的羊皮紙，轉身向小隊長敬禮，而那小隊長也完全像是個沒事人一樣，毫不遲疑地收下了名單捲軸。

道格又喊了兩聲，司法處的衛兵卻始終當他不存在一般無人理睬，陰暗的監牢里霎時間安靜得只聽見捲軸捲起的沙沙聲，面對這詭異的場景即使是最遲鈍的蠢人也知道事情不對勁了，絲毫未變的笑容遮蓋下，道格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起來，尚未離開的同僚們此時只是投來了疑惑、同情的目光，卻誰也沒有開口幫腔。

「士官，即使是囚犯也有他的權利，請回答他的問題。」

短暫的沉默之後，索普曼迪斯溫和的聲音響起，對於道格來說就像是天籟一樣動聽，頓時精神一振，感激得恨不得在索普曼迪斯臉上親一口。

「……殿下，此名犯人不在本次釋放名單之內。」

小隊長在索普曼迪斯開口的時候就暗中苦了一下臉，然而依然恭敬地迅速回答了他的問題，雖然說的是沒什麼意義的廢話。

「不在名單之內？……為什麼？」索普曼迪斯清澈的紅寶石眸子平靜地盯著小隊長的雙眼，臉上的表情卻在從柔和向嚴厲轉化：「這些犯人是我親自送來的，他們的罪行我十分清楚，為何這名犯人受到不同的處置？……難道檢察官先生有什麼『額外』的考慮嗎？」

「殿下，我得到的命令是此人尚有其他犯罪行為的嫌疑，所以暫時不能釋放，需要等待調查清楚。」

在那雙沒有一絲雜質的純凈目光注視下，小隊長感覺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似乎不說出個理由來根本就是有罪一樣：「我這裡有檢察官親手簽發的延長這名嫌疑人拘留期限的正式文件，請您過目。」

他恭謹地從身邊又掏出一個捲軸，彎腰遞給索普曼迪斯，第三皇子臉上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微微頷首回禮之後接過那捲軸之後立即展開閱讀，發現這確實是貨真價實的司法文件，一切過程都嚴格遵守了帝國的法律，每個部門的印記都不缺少。

「既然如此，我是無權干涉你們執行命令的。」

索普曼迪斯將捲軸還給了小隊長，口中說出了令道格失望的話，清澈的目光卻緊緊地注視著小隊長：「這也是應該的，畢竟所有人都要為自己的罪孽負責——『正義的審判終將降臨，任何遮掩與隱藏都是徒勞的掙扎，只能增加他的罪』。」

一滴冷汗從小隊長的額頭悄悄出現，完全是靠著沉重硬實的全副鎧甲支撐，他的身體才沒有搖晃。第三皇子似有深意般輕輕念出的『光明之書』上的字句簡直像是錐子一樣一下一下地扎他的心，差點就想落荒而逃。

關我什麼事啊，我就是一個跑腿的……

他盔甲遮蓋了大半的臉上苦的快要滴出膽汁來。

「殿下！」

幸好此時陪同索普曼迪斯一起出現的兩名黑鎧騎士其中之一輕聲開口，引開了索普曼迪斯的注意力：「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請您抓緊時間趕赴皇宮！」

「……好的。」

索普曼迪斯沉默了一秒鐘之後柔聲回答，清澈的目光從快要窒息的小隊長身上挪開，短暫地瞄了道格一眼之後，轉身出了監牢的大門。

門關上的剎那，牢里響起了一片大喘氣的聲音。

「……」

小隊長無言地看著自己的屬下們，屬下們也在看著他，互相沉默地注視了片刻之後，又不約而同地將目光都落到了道格的身上。而知道事情變得棘手了的後者，此刻已經收起了笑容，不聲不響地躲到了監舍的角落中去，將自己全身都隱藏在了陰影之中。

再次對視了一眼，衛兵們似乎都失去了說話的興趣，沉默地快速關好牢門，魚貫離開。

……跟在『王都之蠅』的身邊，誰沒有前科案底？

蜷縮成一團的道格搖頭冷笑了一下，年輕的臉孔已經變得一片猙獰。冠冕堂皇的文章誰都會做，這裡所有的人、包括索普曼迪斯都明白其中奧妙，而只有成為事件的主角才知道其中滋味……現在看來，自己很有可能會成為這次事件『犧牲品』！

門外衛兵微弱的腳步聲迅速消失，整個監牢變得如同鬼域般安靜，道格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心中雖然還算鎮定，考慮到自己的下場，卻不由自主地開始惴惴不安。

會是怎樣的罪名呢……

他背靠冰冷的牆壁，胡思亂想了十幾分鐘。如果是在街頭，那些伎倆他應付起來綽綽有餘，而現在卻是要面對一場『正經的審判』，這種『高貴』的東西，他實在是有點陌生……

真是麻煩啊！

粗糙的手不由得向著腰間摸去，那裡有著他從街頭時代帶來的親密朋友：一根當年高價買來的、加持了最初級『靜音』魔法的金屬繩鋸——這次很只能靠這個重獲自由了。

另外，萬不得已的時候，還有這個……

道格挪動手指，感受著指間那枚絲毫不起眼的空心戒指熟悉的輪廓線，心中稍微安定了一點。

嗯？

他的神情突然一動。

「吱呀——」

輕微的聲音從監牢的門口處傳來，道格像是被針刺了一下似的身體一顫，眼中瞬間冒出了銳利的光芒，整個人都進入了戒備的狀態。

濃重的陰暗中，一個身穿罩袍、全身都籠罩在內的瘦削人影帶著輕輕的足音，幽靈一般地來到了道格監舍的門前，靜靜站住了。

「道格·斯利烏？」

細細的聲音響起，似乎刻意放低了聲線，聽不出什麼特徵。

道格輕哼了一聲，站起身來輕輕地活動了一下脖頸，陰暗中隨即響起一陣噼噼啪啪的骨節活動聲音：「來吧，老子等著你們，看你們能玩什麼花樣……」他從陰影中走出來，惡狠狠的聲音在只剩下他自己的空曠監舍里陰森森地回蕩：「不過你們可要小心點，老子在街頭混了這麼多年，逼急了的時候，那是會咬人的！

——咔嗞！

一個奇異的聲響突然在他頭頂響起，周圍瞬間被一種介於藍白之間的光芒籠罩，入目的一切都變得極亮：「——沒關係，我一直對付的都是會咬人的傢伙！」

似乎有些耳熟的細細女聲在明亮的光芒中戲謔地回應，下一個瞬間，被晃的睜不開眼的道格突然覺得一陣劇烈的針刺般感覺從脖子上傳來，大腦如同被誰用鎚子直接打了一下似的，眼前瞬間一片黑暗，一聲怒吼還沒來得及發出，身子已經如同一灘稀泥般軟軟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