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花前舊事007
很快到了跟顧長寧約定的日子。李清凰這回沒穿男裝,而是穿著一條簡單的襦裙,又盤了一個最簡單的單髻,通身上下根本沒帶什麼華貴的首飾。她是覺得沒什麼必要打扮,可是李柔月竟是也穿得很樸素,面上只薄施了一層脂粉,把她清秀的容貌描摹得少許艷麗了些。
結果她們甫一出宮,就遇上了長楹公主李葉原。她穿著一身嫩黃色的春衫,一雙大眼睛含著水光楚楚可憐,看似跟李柔月一般樸素,可以一細看,處處都是小心思。
李清凰冷笑了兩聲,笑得她害怕地直往李柔月背後縮去,只露出一雙水色瀰漫的眼睛來。
她就知道顧長寧這小子不安好心,怎麼會突然主動帶李柔月出去游湖,原來還是準備膈應人的。她就是看不慣李葉原那一臉楚楚可憐,彷彿你多看了她一眼,她就能隨時隨地像小白兔一樣躲到別人懷裡,怕得哭出來的鬼樣子。她逼近一步,冷笑道:「今日你最好不要在背後搞鬼,不然我就把你扔到湖裡去,你試試看我敢不敢這樣做?」
她真是沒什麼不敢做的。
李葉原乖巧地搖搖頭,可憐巴巴地說:「姐姐你真是誤會我了,我從來都沒有想在背後搞鬼。」
「行了,別在我面前裝,你以為我還不知道你嗎?」她放完威脅的狠話,轉過身去,就看見顧長寧和他那幫狐朋狗友竟是全部都到了,正巧瞧見了她「威脅」李葉原的整個過程。可李清凰到底是李清凰,就算被看到了這惡霸般的一面,她也面不改色,當先朝顧長寧走去:「顧家表哥。」
顧長寧見她這樣一副不要臉的樣子,挑了挑眉:「不是表哥說你,表哥也是為了你好,就你這樣子,將來誰還敢娶你?」
李清凰笑道:「據說表哥最是風流,哪裡都有紅顏知己,將來還有哪家小姐敢嫁你呢?」
顧長寧的狐朋狗友也都是長安城裡的世家子弟,見他們說話的火氣越來越大,忙打圓場:「顧兄跟公主的感情真好,一點小玩笑信口開來,哈哈,哈哈哈!」
李清凰揚起下巴,懶得接這茬話。她就算脾氣再壞,也架不住她長了一張極其濃艷的臉蛋,哪怕她根本不理人,還是有人前前後後獻殷勤。她上了船,這才看到林縝坐在船頭,竟是自顧自釣起魚來。她眼睛一亮,疾步走到船頭,招呼道:「原來你也在。」
顧長寧的朋友之中,估計也就是林縝能拿得出手。
林縝朝她點了點頭,卻沒說話,而是繼續盯著水面上的浮漂。
旁人暗笑,傳聞中說這位安定公主不但脾氣大,還特別會無理取鬧,他們本來就打算看她大發雷霆,朝林縝發難,誰知道她竟安靜地蹲在一邊,也看著水上的浮漂。
顧長寧原本還覺得他的猜測有點不靠譜,現在一瞧,這哪裡是不靠譜,這簡直是太靠譜了!他動手趕人:「散了散了,船頭風大,大家先進去。」
林縝見浮漂猛地向下一沉,立刻就抬起魚竿,誰知道餌是被咬走了,卻什麼都沒釣上來。他也不氣惱,又重新往魚鉤上裝釣餌。只聽李清凰問道:「你們現在算是把新律的初稿編完了吧?」
林縝看了她一眼,回答:「快了。怎麼這麼問?」
她一手握拳,扶在臉頰側邊,在船板上坐下。清風拂動她的衣衫,她沒有梳進髮髻的幾縷碎發還淘氣地在她臉上跳舞,輕聲嘀咕道:「若是完成了,你就不必時常進宮了。」
林縝正在順風處,正好聽見她這句輕得不能再輕的話,他慢慢地轉過頭看她,鳳眼微眯:「你再說一遍。」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為什麼李清凰突然開始每天跑龍圖閣,為什麼他每回進宮,她只要能得到消息就會著急趕來?
原來是這樣。她在防著他接近她的母親,他從前從未往深處想,現在仔細一想,就明白了。
李清凰被他用那種說不出來的眼神盯著,不由渾身不自在:「從前有很多這樣的人的,我會這樣想,那也不奇怪吧?」
「就算有這樣的人,也不是滿朝臣子都想著跟陛下有什麼牽扯,」林縝道,「到底是我做了什麼,會讓你有這種骯髒的想法?這就讓你認定,我會是那樣的人?」
李清凰道:「你算算自己已經入宮多少回,你的同僚,在龍圖閣幾十年,又面見過幾回聖上?」
再加上,他的容貌一絲一毫都不比過去那些唇紅齒白的男寵要差。說到底她的母親為何要這麼器重他?反正她是沒看出他有哪裡特別到讓女帝另眼相看的地步。
林縝手一松,釣竿輕輕地滑落到水中,順著水流往下游飄去。他更加確定了,他是真的很不喜歡李清凰這樣任性又不講道理的公主,他一字一字,用清潤的嗓音緩緩道來:「我不明白,你會有這種想法,到底是看不起你的母親,還是看不起我?」他沒有再稱呼陛下,而是用了「母親」這個詞:「我雖出身微寒,身無長物,可十年寒窗苦讀,難道就是為了一個在面聖后就能爬上龍床的機會嗎?我雖是寒門出身,可我用的每一張紙每一支筆都是用半工半讀換來的,我是堂堂正正科舉入仕,難道這也能讓你來嘲弄我的為人?」
「……對不起。」她低著頭道。
「你的母親,現在已經登基為帝了。君君臣臣,既是皇帝,就算身邊有人,這也跟你無關。」林縝道,「說到底你也不過是一個公主罷了。你現在既當不好子女,以孝為先,又不願做臣子,以君為先,你又想怎麼樣?」
其實他把話說得太重了。君君臣臣,天下至德,都是聖賢用來三省吾身,她只是個衣食無憂、萬般不盈於心的公主,拿聖賢那一套給她立規矩,實在是太過了,就是這天底下的大儒也未必就能做到。可他就是忍不住,他實在是生氣,他明明什麼都沒做過,她卻將他視為如此齷齪之人,難道他在她眼裡就是這樣的趨勢逢迎的小人嗎?
李清凰抬頭望著他。她的眼睛是最明媚的杏目,睫毛卷翹,這樣看著他的時候,讓他突然間就覺得腦海里一片空白。她正要說話,卻忽然聽見船艙里傳來了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響,她頓了頓,飛快地開口:「我去裡面看看,等下回來就跟你道歉!」
說完,她就像一隻蝴蝶般飛向船艙。
她說要道歉,卻還要等下回來再說,然後就跑了。林縝覺得自己竟然有點思考不過來了。他果然是不能和這種蠻不講理又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