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爭魂奪魄
丘抬起頭目視魯定公,聲音平靜,但無比堅定:「如果公希望自己手下有一批死士,那麼少正所說的訓練之法是可行的。但我擔心的是,死士之所以為死士,是因為他們沒有是非觀念,沒有善惡之心,只聽從一人的命令,殺人放火毫不遲疑。這真是公想要的嗎?「
魯定公已經從剛才的熱切中恢復過來,顯得很虛心的問:「這對孤有什麼不好嗎?」
丘微微一笑:「問題是,公如何知道這些死士究竟握在誰的手中呢?難道公有什麼辦法參與整個訓練過程嗎?」
魯定公沒能掩飾住自己的震驚,忍不住看了卯一眼,雖然他馬上就收回了目光,但卯心裡已經明白,丘這一步棋守中帶攻,犀利異常。他沉吟一下,謹慎的落下一子:「先生的疑慮很有理。可我聽說,先生最善於教育之道。忠孝正是先生弟子隨先生所學的第一課。不如這樣,先生繼續教他們忠君之道,我則訓練他們的雄辯及武技之術,這樣先生的道保證他們是王上的人,我的術保證他們是無堅不摧的死士,豈不是兩全其美嗎?難道先生對自己的禮教沒有信心,那先生所謂禮教天下還有何意義?」
魯定公終於表態了:「少正卯所言甚是。先生就不要在推辭了,既然先生有如此人才,自然應該效力於朝堂,孤也不會虧待他們的。先生明天就入朝吧,先授司空,等過些日子,三家無異議,再容升遷。」
兩人離開王宮時,天色已經微亮,在宮門口兩人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
卯的聲音裡帶著勝利的輕鬆:「那麼,師兄,從明天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訓練你的弟子了吧。師父在天有靈,一定會很高興我們攜手合作。」
丘冷冷的說:「他們不會變成殺手,更不會變成你期望成為的軍隊。我在他們身上所花費的心血,就是保證他們不會成為那樣的人。天地不仁,人卻不能以同類為芻狗。」
卯把這些話當成丘找回面子的場面話,他微微一笑:「師兄,已經爭論過的事就沒必要繼續爭論了。我其實很想看看,當我的利刃割破你禮教的捆綁后,釋放出來的這些獵魂者,會是多麼壯觀,多麼讓人敬畏。從古至今,從沒有過這樣規模的獵魂者出現在同一個時代。師父尋找了幾百年,也不過找到我們兩個人。不得不說,在這方面,你尋找潛能者的能力,真是空前絕後。我記得師父曾讓你幫他找尋更多的人,但你拒絕了。」
丘咬緊牙關,卯知道這是他最大的傷疤。那一次的爭執很激烈,然後,師父就再也沒有說過這件事,而是很快就把女兒嫁給了卯。兩人結婚的第二天,丘就離開了,後來他聽說師父是當年就去世了。他不知道這兩件事和那次的爭執有沒有關係,因為他從不願去想。離開師父后,他四處遊學,也跟其他人學習各種本領,但從未跟人提及過他最初學過的。
卯看看天色:「天要亮了。誰也擋不住太陽的升起,不管你喜歡還是不喜歡。師兄,我相信,雖然你現在不贊成,但當我真正帶領的你的弟子成為天下的主人時,你會感謝我。」
丘沒有看他,邁步離開:」我會殺了你。「
這句話的口氣平淡的就像在說晚安,但少正卯卻在清晨冰冷的空氣中打了個寒顫。
他從不記得孔丘曾對誰說過這樣的話,更沒聽說他殺過任何人。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才更害怕。
學生們的反應和丘的設想完全一致。子路是最興奮的,他一向認為師父早就應該執掌朝堂,而且他對自己能接受少正卯的訓練成為國家的保衛者也十分興奮。顏回則面帶隱隱的憂慮,看著師父不做聲。其餘的弟子中大部分和子路一致,只是沒有他那麼激動而已,一小部分和顏回一樣,有些猶豫,但也想不出有什麼不好。
丘輕輕用手按了按書,弟子們安靜下來:「讓少正卯訓練你們,是魯定公的意思,我要以魯國為基石,教諸侯禮敬天子,教朝臣禮敬君王。讓天下平息干戈,太平富庶。所以,我不能拒絕他的要求。你們追隨我,成為魯國的士子,為魯國效力並沒有錯。但少正卯對你們的訓練可能會迷惑你們,誤導你們。我相信他確實能教給你們一些我不願意教的東西,讓你們覺得自己變得更強大。但我希望你們不要忘記這幾年來在我身邊學到的一切,不管多強大的力量,都不應該用於邪惡的目的。不管多強大的本領,都不應該違背禮教的規矩。記住這句話,也許你們現在還不懂,但在他開始訓練你們時,你們會比所有時候都更需要這句話。「
顏回終於說話了:「什麼樣的本領是不應該學習的呢?」下面的弟子也都竊竊私語,本領就是本領,藝不壓身,為什麼還有不該學的本領呢?
丘看著顏回,這個弟子總是能提出最本質的問題:「德不勝妖,不可習近妖之術。非不能也,是不願也。比如,穿牆術,古有記載,得術者,可不扣門,不經主人同意,穿牆入戶。此術有德者不屑為之,無德者習之則為盜。比如,隱身術,有德者暗室且不欺心,堂堂正正,隱身何用?無德者習之,窺人陰私,誨淫誨盜,無惡而不可為。此類本領,皆為妖術,君子遠之,故此百代之下,漸漸失傳。「
子路吃驚的問:「難道少正卯要教給我們穿牆術和隱身術嗎?」弟子們無不相顧而視,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丘搖搖頭:「不是,只是譬講,讓你們明白事件本領並非人人可學,只有德可勝妖的大賢,才能身負妖術而不為所用。你們,還不到時候。」
顏回輕聲問:「那這次,少正卯要交給我們的,是妖術嗎?」
丘茫然的搖搖頭:「我不知道。他要教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歸類。但無論如何,它是不合禮數的。就像穿牆術一樣,不經主人的允許,就直接闖進主人的家中。「
子路大聲問:「但如果是主人要求我這樣做,為了不讓別人看見,或是主人有危險,需要我去解救。穿牆術也可以用來救人啊?」
丘看著他,半晌才說:「子路,禮為天下先。如果某一次,我們認為為了正確的目的,而採取了非禮的辦法,是值得肯定的。那麼,人們慢慢就會把這種行為認為是正確的,到最後,人人都會為了自認為正確的目的而不擇手段。當方法不受禮的約束時,目的也自然不再受禮的約束了。禮崩樂壞之下,哪裡還有真正的正義目的呢?」
孔丘站起身,目光從他每一個學生臉上掃過:「所以,我希望我的每一個弟子,都能把禮放在自己的慾望,甚至是生命的前面。」
子路正了正自己的帽子:「就是寧死不失禮唄。」
丘看著子路,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一個弟子拿著拜帖匆匆而入:「師父,少正卯來了,他要把兩邊的講壇合併,與師父一起授課。」
丘雙手平伸,一絲不苟的接過拜帖:「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