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交情菲淺
蕭墨軒提起兇手原本不是想取自己的性命的話,倒也不是太樂天的緣故。
只因為這石油雖然燒的快,可是並不太適合用來行兇,那就是這東西燒的時候起的煙太大,要不也不會有人拿這個用來制墨。一筒子石油倒在窗下,光起的煙就完全足夠把一個沉睡的人嗆醒。
蕭墨軒早已不是當年的國子監監生,這麼長時間下來,比起當年心眼細了十倍。昨天夜裡蕭墨軒之所以沒能及時醒了過來,卻是因為一路水途回來,又經了一場午門獻俘的折騰,回府之後更是陪著張居正吃了幾杯酒,睡得過沉了些。
另外一個原因,也不知道蕭墨軒是不是想的偏了點,可是蕭大學士自個卻覺得不無道理。那就是若是兇手真的是想要自己的性命,那麼既然已經摸到了窗戶底下,為什麼不幹脆爬進來給自己一刀,豈不是更乾淨利落,更未必會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朝廷裡頭眼下三股最大的勢力,徐階,高拱,還有另一個就是隆慶帝自個。若要真分起來,其實蕭墨軒應該是屬於隆慶的這一支嫡系。徐階也好,高拱也好,也從來沒真的想過要收服了蕭墨軒,他們拉攏蕭墨軒,約莫大多也想的是多一個人去幫著左右皇上的心思。如果有可能,再在「離退休」之後幫著照料一下,也順便安排下子子孫孫的前程問題。
可話又說回來了,如果不是想要自個的性命,那麼大抵也就是威脅地意思了。但威脅也得有個主。看起來似乎一點由頭也沒,只讓蕭墨軒自個去猜,到底是誰想要威脅自己,難道這個就是高明?
若是想不出,難道這個潛在的對手還會接二連三的下手「警告」?蕭墨軒靜下心來,仔細的想著。
蕭墨軒好歹也是當朝大學士,再過幾天就要去文淵閣報道。所以針對蕭墨軒的任何舉動應該不可能是類似於潑皮無賴一樣的胡攪蠻纏,總該是有什麼意圖,也許就和自己以前做的事情,或者即將要做的事情有關。
蕭墨軒眼下最緊要的大事。無非是兩件,一件是眼下正在主持的海貿,另外一件也就是推廣培育新地農作物。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觀察,蕭墨軒發現,其實中國曆朝歷代以來的重農抑商也並沒有錯。
為什麼要重農抑商?農業雖然經過了這麼多年的發展,可是一塊地上種出來的東西除去自家的吃用外根本剩不下多少來,這也是為什麼大明號稱富甲四海實際上富人卻這麼少的緣故,歷朝歷代也都如此。
至於「萬惡的地主階級」,蕭墨軒也終於親自看在了眼裡,其實大部分地主過的也並不太好。絕大部分地主不但沒有和傳說中的一樣躺在火炕上吆喝佃農,他們甚至也得親自舉家下田幹活,日子比普通地農民家裡好的也有限,撇開南北兩京這樣的特大型城市。或者揚州,泉州這樣的「另類」城市來說,普通地一府一州里,真正的大戶最多也不過十家八家的。
在沒有進戶部「進修」前,蕭墨軒曾經認為增墾耕地是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之一。可後來卻發現,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
蕭墨軒在戶部的時候曾經仔細地查看過,嘉靖四十一年的時候,有戶可查的人口約莫是六千六百多萬,加上一些黑戶和隱戶,總人口大概是七千萬左右,相比起幾百年後的十多億人口,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地廣人稀了。
嘉靖三十五年的記錄顯示,當時的大明朝耕地面積總大約是十億兩千四百萬畝左右。蕭墨軒依稀記得。公元一九九六年中國的耕地面積大約是十九點五億畝,而人口卻是嘉靖四十一年的二十倍,也就是說,大明朝的人均耕地面積足足是後來地十倍左右。
以高出十倍的人均耕地面積卻只能恰恰維持一國人的口糧生計,聽起來是一個非常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情,但這就是現實。因為這些田地上所能出產的糧食太有限了。一旦遇見自然災害。顆粒無收並不是不可能。
至於什麼地主階級把糧食藏在家裡,就像電視上看到的。如果打倒土豪劣紳可以大舉開倉放糧,更是一個天大地笑話,蕭墨軒甚至為自己小時候輕信過這樣地故事而感到羞愧。
糧食的保存期大概是多長時間?在幾百年後那樣發達地科技條件下,新生產出來的糧食最多儲存兩到三年就要開始逐漸變質,放在大明朝,爛掉都有可能。那些大戶難道把糧食都放在家裡爛掉?除非他們瘋了。
也就是說,不管地主,普通農民和佃戶一共生產出來多少糧食,這些糧食絕大部分都會在國內互相流通。只要有足夠的糧食,絕大部分人總歸能想到自己的辦法去獲取自己的口糧。而當一個國家出現糧食供應不足的情況時,那麼其實就是這個國家整體出了問題,並不能把責任怪到某一部分人身上去。
大明朝的問題就是,所能生產出來的糧食太有限。開墾新的耕地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相比幾百年後的近二十億畝,嘉靖三十五年的十億畝只有一半的量,仍然有非常大的空間。土地的問題並不是關鍵所在,關鍵的是土地上生長出來的東西。新開墾出來的耕地需要有人去種植照料,甚至開墾新的耕地也需要大量的勞動力。對於商業活動來說,這部分人並不從事農業生產,但是商業活動卻是非常耗費資源的行為。更可怕的是,相對農民來說,商人的購買力要強的多,因為他們手上有足夠的銀子。如果市場上有剩餘的資源,那麼能夠優先獲得資源的絕大部分是商人。
於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重農抑商出現了,國家企圖通過抑制商業人口來抑制商業活動,以及把更多的人口投入到農業生產中去。
蕭墨軒眼下之所以沒有和高拱,張居正一樣去明談什麼稅改的事兒,也正是清楚的明白,只有增加物資的供應量,才是最根本的解決辦法。就像某馬說的一樣,當物資極大豐富的時候,人們就可以按需分配了,也就是理想社會來了。蕭墨軒雖然不知道物資極大豐富會不會涉及到過量生產和浪費,但是對於物資的供應會積極的影響社會這一點還是深為贊同的。
在農業這一塊上面,蕭墨軒不認為自己會得罪任何人,就算是窮凶極惡之徒,也不會反對自己家裡多收點糧食吧。
海貿那一塊,蕭墨軒更不覺得會有問題,因為即使是積年的走私大戶,蕭墨軒也從來沒有一味的採取打壓,而是尋求合作的居多,如果蕭墨軒有損,他們只會也跟著損失。
在蕭墨軒想事兒的時候,蕭天馭來過一次,興許只是來看看兒子的傷勢如何,倒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在爹爹的眉目間,蕭墨軒隱隱的看見了他心裡的那一份不安和憤怒。
中午剛用過了午膳,門房又來報信,說是宮裡來了人,蕭墨軒連忙叫請了過來。
「哎呀,蕭大人,可把咱嚇壞了。」來人剛進了門,便小聲的嚷了起來,聲音不大,但是聽在耳里很清楚,雖是刻意所為,卻也不讓人覺得生硬,明顯是個「練家」。
司禮監掌印太監陳洪,拍著胸口,臉上的肌肉不停的跳著,看起來是擔了莫大的心。
「怎敢勞煩陳公公親自來。」蕭墨軒呵呵一笑,欠了欠身算是回禮了。
蕭墨軒和陳洪沒什麼交情,他會來,大半應該是奉了皇上的意思,派他來看看自個的傷勢如何。
「萬歲爺在乾清宮發了大脾氣,就連咱家進上去的白玉羹也被灑了一地。」陳洪繼續拍著胸脯,「直斥咱家幾個和京城拱衛無是,就在這紫禁城邊上就被人放了一把大火,蕭大人也損傷著了。」
「咱家初時覺得委屈,可仔細這麼一想,倒確是失職。」陳洪換了把臉,咬牙切齒的舞著手,「早上咱家去了北鎮撫司,把那幫不中事的也責罰了一通。拿著皇上給的俸祿,卻留出這麼大的空當來「不如請陳公公派幾個在蕭某舍下,豈不是安穩了。」蕭墨軒笑道。
「蕭大人何出此言。」陳洪聽了蕭墨軒的話,忽得臉色一變,看見蕭墨軒在笑著,又立刻換了回來,「咱家在宮裡宮外都得順著皇上的意思,再說主管錦衣衛的應該是馮保馮公公。蕭大人和馮公公交情菲淺,該是去和馮公公說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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