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錢法之治
夜,已近亥時。
乾清宮裡,仍是***通明的,御前幾張案桌上,堆著偌大的幾垛摺子。
「這才閑了一日,竟積了這許多摺子。」隆慶帝苦笑一聲,看著蕭墨軒的眼裡甚是無奈,「明個兒的早朝,又是去不得了。」
曾幾何時,蕭墨軒也和大部分人一樣,認為一個皇帝合不合格的標準之一,就是是不是每天樂顛顛的去大殿早朝。
「春宵苦短日高起,君王從此不早朝」嘛,若是一個不喜歡上早朝的皇帝,肯定是在後宮搞情況搞多了,身子乏了,自然上不得早朝。
不過又有話說,「眼見為實,耳聽為虛」,這麼些年,蕭墨軒也漸漸明白過來,其實上不上早朝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當今太上皇當年就十多年未上過早朝,可是事關天下民生錢糧的事兒卻瞭然於胸,若事關重大,各部官員及御史可於奉天門前呼叫,由內府將文書送至聖前,這可是眼前實打實的例子。
相比起來,大肆宣揚明皇不理政事的主子們,「自清高宗以來,御朝不登正殿,有終身未至太和殿者。一御史叫呼於門前,傳命叫刑部或誅戮之。」
借用當年蕭墨軒曾經聽過的一則冷笑話,「你下江南叫風流,我下江南卻叫下流,嗚呼哀哉!」同樣不喜歡至正殿理事,為何一些成了勤政的典型,另一些卻成了怠政的反面。
當年蕭墨軒也看過不少清宮戲,細想起來,似乎那電視上的所謂大殿都是乾清宮,這個倒是實情。可乾清宮……蕭墨軒想到這裡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四周,頓時更覺得哭笑不得。
眼下自己在的地方,不就是乾清宮嘛……這哪是大殿,這是寢宮啊。也就是說,辮子皇帝當年就是在這裡「上朝」的。可若是如此。為何當年太上皇在永壽宮接見大臣,如何就不能叫「上朝」了?這是哪門子的道理嘛。
「萬歲爺,這是戶部宣課司上的。關於錢銀的摺子。」司禮監秉筆太監孟沖從厚厚一垛摺子裡頭。把最上面一份遞了過來。
「朕這乾清宮裡雖是榻位甚多,你躺了卻不合規矩,你若是乏了,朕便准你在朕的躺椅上眯上一會。」
新得了皇子。今個又定下了名,隆慶帝甚是喜悅,留著蕭墨軒在宮裡陪用了膳。
又有幾件事兒,想拿來和蕭墨軒商議,便沒急著讓他走。可是又看眼前這麼幾大垛地奏摺。怕是子時前是批不完了。
乾清宮是皇帝正經的寢殿。東西暖閣共有二十七張床位,盡給皇上一個人用。每日里便是殿外的侍衛,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會躺在哪一張床上。
「萬歲爺與其擱著蕭大學士在一邊,倒不如拿摺子聽一下蕭大人地心思呢。」孟沖在一邊聽了隆慶帝地話,呵呵一笑,插了句嘴。
「此話可說得。」孟沖的話,正合隆慶帝的心思,瞥過眼來,看了蕭墨軒一下。
「子謙你也算是出身戶部。且看看戶部給事中孫枝的這份摺子可有道理。」也不等蕭墨軒分辨。隆慶帝便把摺子親自遞了過來。
皇上親自遞過來地摺子,自然不能不接。況且蕭墨軒是文華殿大學士。輔助皇上聖裁也是本職之一,當下就接了過來看。
大明開國之初,原本也是禁用金銀為價的。可自洪武年末,民間使用白銀之風日盛。至成化年,朝廷又修准以金銀為價,以銀代錢之風,漸成大勢。
至成化七年,各地賦稅多有以銀計者。時湖廣按察司僉事尚上言云,賦稅動輒以白銀計算,而民間小民何來金銀?此事之後,朝廷又許以物抵稅,方解。
嘉靖帝時,又有戶部主事范燧的上表奏,言有奸商惡吏壞錢法,請以官價銅錢七分折銀一分為折冊庫,商稅及官員賦稅依此數用白銀計,帝准之。
若論起來,銅錢也好,金銀也好,皆是貨幣。為何民間百姓偏愛金銀,要知道在明成化年前,金銀在大部分情況下只能作為貴重金屬而流通,其主要作用也並非貨幣。
可為何到了明代,金銀卻突然異軍突起,成為最重要的貨幣計量單位?
這個問題,不但是在大明嘉靖四十二年這個時候很難解答,即使放到數百年後也仍然無法盡述。甚至還因此而分出了一個學術分類,白銀資本研究。
後世皆知,中國在明末已經產生了資本主義萌芽,可這萌芽究竟從何而生,卻甚少有人去問過。
好在蕭墨軒做過戶部侍郎,也做過直浙經略使,手上有大把的典籍和資料可以去看。
後世之人,往往好一個專家之名,可是何謂專家?眼下蕭墨軒其實就已經是一個不折不扣地專家了,只是大部分時候,即使是他自己也沒法去發現。
翻開一本中國古代史,放眼去看,在明成化,弘治年前一直以銅錢為主要貨幣。至宋,元,明,甚至開始出現了官府發行地紙鈔。
這些紙鈔的出現,又往往在後世被視為社會的進步。但是,實際上這些紙鈔絕不是以為催進社會進步而為目的出現的。它們出現的目的很簡單,也很殘酷,那就是作為統治者掠奪財富的工具。
但凡愛看三國故事的人,大多都聽說過一個故事。劉備入主西川之後,缺錢少糧,於是問計於劉巴。劉巴獻一計,數月後,西蜀倉庫滿盈。
劉備雖然有諸葛亮做軍師,可是諸葛孔明也不是神仙,當然不可能給劉備變出滿倉地兵器和糧食來。那麼劉大耳地收穫從哪裡來?自然就是掠奪民間。
劉巴獻給劉備的計策很簡單,「鑄大錢而當百用」,找個形象地比喻,就是找張a4的紙,在上面寫個1,然後再加四個0,最後告訴你,這就是一萬塊錢,你可以拿去用了。雖然那紙是用銅做的,其實細想起來和印在紙上也多大區別。
作為一個從數百年後來的人,蕭墨軒也斷不會盡帶著啥批判的目光去看這些問題。畢竟什麼時候說什麼事兒,要是拿回到數百年後,蕭墨軒眼下豈不就是個「封建大毒瘤」的狗腿子。難道非要拉一幫農民,帶著他們在全世界推行共產主義才成。
眼下這個時代,當然要站在這個時代的立場上去考慮問題。
與後世不同的是,無論宋,元,明,或者是更早的劉備。他們發行貨幣都不可能和後世一樣去搞什麼「金融儲備」。印了就是印了,造了就是造了,你拿去用就好了。
再加上官鈔和銅價相差甚大,歷代各地多有執私錢者,日殺而不止,便就是因為其中利潤豐厚,按照某馬的話說,就是資本的力量令人敢於「鋌而走險」。
這些私錢的流通,也嚴重影響了國家的貨幣基礎。
不過又有俗話說的好,「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民間的對策也很簡單,那就是我盡量不認你給我發的錢。
至明成化年間,民間交易已是多好用金銀,相對銅錢來說,金銀作為貴重金屬,價值穩定性要高的多。這一股風氣愈演愈烈,最後就連朝廷也不得不修改律法,認可了白銀的貨幣地位。
白銀畢竟是一種稀有的貴重金屬,白銀貨幣的產生,使普通百姓更加廣泛的和市場聯繫在一起,而這種貨幣的穩定性,是銅錢和紙鈔所無法取代的。於是在明成化后,以白銀貨幣為起由,資本主義萌芽逐漸開始東方產生。
嘉靖時,銅錢七分折銀一分,乃是鈔價,實際上銅料一百斤始值銀十兩,和官價的差額足有一倍之多。核定官價本是好事,可此制一出,民間積蓄舊錢卻因此阻滯難用,錢法愈壞。
眼下孫枝這份奏摺里的意思,便是請求朝廷恢復商稅收錢之制,以流通百姓手上的銅錢通寶。
剛看完了摺子,蕭墨軒心裡頭其實已經有了主意,面上微微一笑,合上了奏摺。
「子謙以為如何?」隆慶帝見蕭墨軒淡定,大是心安,迫不及待的向蕭墨軒問道。
「皇上請恕臣直言。」蕭墨軒起身行禮道,「其實行銀稅也好,行錢稅也好。依臣看,都只能治標,卻治不了本。」
「有話便說,莫要引得朕賞你廷杖。」隆慶帝和蕭墨軒在一起的時候,倒不顯得拘束,就連天子之尊也顧不得,直直的一拳拍在蕭墨軒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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