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野心
在這個世界上,總有這麼幾樣東西,是難以和別人分享的,權力,便就是其中之一。
大明嘉靖四十二年,七月二十六,通政使司。
剛從禮部侍郎調任通政使的呂調陽,站在大太陽底下,只見著往來不停的人群,脊梁骨上卻是冷汗冒個不停。
「太上老君,萬壽帝君……這該是如何是好?」呂調陽抬起袖子,在臉上擦了一把,猶豫著該不該趕快派人先去給蕭大學士報信。
禮部侍郎和通政使,雖都是三品的官,可一個是副職,一個是主官。通政使司又管著天下的言路,權柄卻是比禮部侍郎不知道大了多少。
呂調陽能坐上通政使的位子,固然是徐階舉薦的,可呂調陽其實卻不算是徐階的親信。通政使司畢竟是管著天下的言路,當年嚴嵩使其義子任其職,結果卻鬧得天下沸沸。「天下人詬嵩,始自於此。」
眼下徐閣老把通政使這個位子空出來,也是怕皇上和朝廷里的百官要說他有阻諫的念頭。不如給個不相干的人,還承上一份情。
可呂調陽是欠了徐階的沒錯,但是他同樣欠著蕭家的情。呂調陽早就和蕭墨軒相熟,連續兩年的京官科考,吏部都給了優等,這其中自然有蕭天馭出的力。
大明朝,百官科考要比後世的所謂審查嚴格的多,不管有過無過,凡是個官都得每年過一兩回吏部的科考。若是得了劣等,便就是天王老子,也得致仕回家。連續兩年優等。便直接就成了「重點培養對象」。
眼下看著都察院那裡遞過來的一份份摺子,呂調陽禁不住也為蕭墨軒擔心起來。最先來的是胡應嘉,接著是辛自修和陳聯芳,。
緊接著,歐陽一敬也參和了進來,呂調陽雖是沒有直接去看那摺子,卻立時覺得頭腦子裡一片眩暈。
最後,就連林潤和鄒應龍也來了,這兩位雖也和蕭墨軒有過不錯地私交,可畢竟沒站到一路上去。政治嘛。套用句蕭墨軒常說的話「大多數情形下,只有利益而勿論交情。」。
這幾位言官,可都是天下聞名的主,若是排出他們所彈劾過的人名。足夠嚇死一頭牛。其中名頭最大的,自然就是嚴嵩和嚴世蕃。
其他的至於尚書,總兵。王爺之流,拉出來可以給戚繼光排出好幾個「鴛鴦陣」。
徐階,不是傻子。若是直接給蕭墨軒通風報信,他不可能不知曉。
可這麼一大垛摺子,若是真一起送進了宮裡去。只怕是皇上即使有心想要護著蕭大學士,也未必頂得住。就算護住了。只怕蕭墨軒的名頭也離第二個嚴嵩不遠了。
更何況,呈給皇上的奏摺,若送進宮去,先送到的是內閣值房。內閣值房裡頭,徐閣老正守在那裡呢。只怕摺子一送到那,便就要給徐階接了過去。
「來人。」呂調陽沉思了半晌,才拿定了主意。一名小吏正守在門外,立刻應聲而入。
「這幾份摺子,傳到內閣里去。」呂調陽不動聲色的從案桌上捧起一垛子奏摺。順手像是無意似地。把陳聯芳的摺子也掃了進去。
「嗨。」小吏應了一聲,從呂調陽手上接過奏摺。放進卷宗箱里,又喚來一名雜役捧著,朝宮裡走了過去。
「蕭大人……咱能做的,也就是這個了。」看著帶著卷宗的小吏消失在門外,呂調陽又抬起袖子來,在額頭上抹了一下,「是福是禍,便就看你自個地造化了。」
東華門,文淵閣。
自從蕭墨軒進了內閣,便接到了一項光榮且偉大的任責,那就是呆在文淵閣里當值。
原來五位閣老的時候,是互相輪換著。一個「沐假」之間,正好是五天,五位閣老正好一人一天。
可眼下忽然多出一個蕭墨軒來,倒似有些亂了。好在蕭大學士知道自個是後生,識得大體,自告奮勇地接了這個任。其他幾位自然也樂得讓他去,皮不著肉的客氣了幾句,也就定下來了。
「子謙,子謙。」蕭墨軒正打著瞌睡,忽得卻有人在拍他的肩膀,騰的抬起頭來,看見的卻是張居正地臉。
「張師傅。」蕭墨軒揉了下眼睛,扶著頭上的官帽。
「我大明何時候見過這般清閑地內閣大臣。」張居正見蕭墨軒眼睛睡的都還有些腫脹,禁不住哈哈大笑,「真是羨煞人也。」
「張師傅莫不是取笑我不成。」蕭墨軒一邊吩咐雜役上茶,一邊無奈的笑道。
內閣大臣里,只有他沒兼京官的職務。而這幾日來,除了議一些緊要的事情,徐閣老也不派人來叫自個去。自己總不能直接去和徐階爭論吧,只是以前一直忙習慣了的,突然閑了下來,也覺得有幾分無聊。
「子謙,你向皇上上摺子了?」張居正見左右無人,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
「是遞了一份。」蕭墨軒知道張居正說的是哪件事兒,點頭回道。
「子謙你聰明一世,卻是糊塗一時。」張居正急切道,「這麼大的事兒,你且是不與諸位大人商議后再行?」
「皇上和徐閣老且是都知曉了。」蕭墨軒不知道張居正所謂地不與他人商議,卻是從何說起。前幾天徐階過來文淵閣地時候,明顯已經是知道此事了,而且看起來,他徐家也有興趣參與進去。
徐階不喜歡錢財,蕭墨軒可不相信,要不他徐家在江南處心的積下上萬頃地良田做甚。
「眼下朝廷里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曉,你那法子並非不可。可如此一來,戶部衙門又該如何置之?」張居正見蕭墨軒仍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頓時更急了起來。
「適才通政使司已著人送來了御史們的奏摺,參的便是你蕭墨軒。」張居正用手指點著蕭墨軒的肩膀,「說你要壞祖宗的法制,朝廷的錢銀,豈是可握於商人之手。」
「可徐閣老他……」蕭墨軒立時便愣住了。
「這回我給你通報消息,若是給徐閣老知道了,只怕也是不妙。」張居正壓低了聲音,「子謙你切莫忘了,徐閣老和嚴閣老,也是兒女親家呢。」
「咚……」的一聲,像是一記重鎚砸在蕭墨軒的心頭。
經過這兩年來,蕭墨軒本早就脫去了當年的稚氣。可自從嚴黨倒台之後,在朝廷里卻是一直左右逢源。時候長了,竟是又忘了許多。
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古人的話確實是有道理。「蕭某一心為我大明,為了朝廷……」蕭墨軒壓抑住心裡的怒火,只是緊緊捏住了拳頭。
張居正見蕭墨軒果然發了怒,臉上微紅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復了回來。
「張師傅快快請回,莫要讓人起了疑心。」蕭墨軒心中雖怒,卻也擔心著張居正的安危。
「我來了這裡,只怕徐閣老已是早就知曉了。」張居正苦笑一聲,搖了搖頭,「此時回去,哪裡還來得及。」
「竟沒想到,想為朝廷做些事情,竟是如此之難。」蕭墨軒也跟著苦笑一聲,憤憤的咬了咬嘴唇。
「若說難,也不難。」張居正聽了蕭墨軒的話,又搖了幾下腦袋。
「若要做事兒少些阻礙,須得做了大官才行。」張居正繼續說道,「手上有了權柄,自然也就好做了。」
「要做,就做最上頭的那個。」張居正看著蕭墨軒,神秘的一笑。
「要做,就做最上頭的那個。」蕭墨軒默默念叨著張居正所說的這一句話。
「難道子謙你就不想著那首輔的位子?」張居正又小聲問了一句。
「這……」蕭墨軒皺了下眉頭,覺得有些話幾乎要回不出
「呵呵,這天底下,哪會有人不想。」一句話,似是輕描淡寫一般,從張居正口中飄了出來。
「張師傅……」隱隱間,蕭墨軒似乎嗅到一絲不太尋常的味道。
一瞬間,像是一股電流,擊穿了蕭墨軒的全身。蕭墨軒直直的看著眼前的張居正,突然覺得他似乎有些陌生起來。
張居正也算是徐階的親信之一,徐階和趙貞吉策動御史上疏,難道他之前絲毫都不知曉?為何不提前知會自個,讓自個去和徐階當面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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