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天火降罰
「若是打不勝,哪還有臉回關內去。()」李成梁並沒有順著線補袞的話去說。反倒是輕輕嘆了口氣。
「大明五軍,江南軍剿了倭寇,嶺南軍平了南洋,就算是咱北面的九邊三軍,延綏軍和宣大軍也定了歸化。只有我薊遼軍,兩萬精騎葬身大漠。非但未有寸功,還要引得朝廷和圖門議和,封他為王,歲賜餉糧。便就是連戚大人私下說起來,也說是朝野對蕭大人最大非議之處。我遼東軍好歹還有一個悲壯的名聲,這罵名,都是蕭閣台背了下來啊!」
「怕他蘇巴海,我就不是李成梁。」李成梁鏗然道,「等了這麼些日子,不就是等他蘇巴海到全寧來,蕭大人的吩咐,打散了圖門的察哈爾部和巴林部,韃靼左翼就成了一盤散沙,到時候大軍北進,掃蕩大漠,我們遼東軍便是首功。也算是爭一口氣。」
「打完了韃子,斷了背後的這把刀子,我李成梁才有臉領著九邊三軍調出來的弟兄們去西邊打紅毛鬼,要不然他們在後面做起亂來,那咱也有得受。」
「不是說紅毛鬼都在南邊的海上嗎?都給嶺南軍給掃平了,咋又跑到西北邊去了。」線補袞甚是不解的嘀咕了一句。
「不過蕭大人就是咱大明朝的福星,照到哪,哪邊就長臉。」線補袞雖然想不明白紅毛鬼怎麼又跑到西北邊去了,可是也禁不住振奮起來,一張寬寬的臉盤興奮得泛紅,「這回蕭大人要給遼東軍長臉,咱可不能自個落了回去。」
「蕭大人一介書生,當年都能領軍搗了板升,咱這裡兩千多精騎,憑啥就不能。」李成梁站起身來,狠狠的把長矛cha到地上,然後看了看地上的日影。
「申時中,再過一個時辰,全軍披甲上馬。」
「蘇巴海得留給咱。」線補袞也跟著從地上跳起來。
「你當蘇巴海是兔相公。」李成梁哈哈笑道,「拿不拿得到,得問你自個手上的刀,還得瞅著老郎是不是也和你一個念頭,他這時候可比你近得多。」
「老子就當他是個兔相公。」線補袞臉上的神情看起來有些怪異,「老子一刀刀剮了他,腦袋帶回去送到楊老總兵面前去。」
「當年的事兒,圖門也少不得。」李成梁的嘴唇略微抖了幾下。
戌時一刻,全寧。
草原上的日子。相對於關內更要看日頭。雖然由於開了小邊貿的原由,全寧城這兩年也有模有樣的學起了關內的樣子,除了集市和酒樓,就算是窯子,也學著關內起上一兩個風雅的名字,雖然都心知肚明,若真是關內風雅的美人,又怎麼會跑到這裡來吹風沙,但是每日也引得不少浪蕩之徒前來附庸,那些從關內來的客商,更是這些地方的大客戶,有總比沒有好,也算是聊勝於無吧。
不過全寧畢竟只是個小地方,過了戌時的鐘點,大街上就沒了人影兒。全寧城的街道倒也寬廣,這裡是當年明成祖的駐軍行都,一切都按照方便行軍的方式建造。
天上時不時的飄來幾片雲,擋住了月亮,顯得黑漆漆一片。路邊那些昔日的軍營,經過簡單修繕,雖然不能住人。但是當作羊圈也是適合。偶爾街道上跑過一兩匹馬,「的的」的馬蹄聲也會驚得圈裡的牛羊一陣躁動,少不得惹來一陣羊主人在背後的罵。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羊倌,也被街上跑馬的聲音驚醒,罵罵咧咧的披上皮襖,轉到羊圈裡看了看受了驚的羊群,添了點草料和水。見羊群又逐漸安靜下來,才滿意的拍了拍手,轉到牆角邊,掏出物事解起手來。
全寧來往的商隊很少,大部分來往關內外的商隊,走得都是大同到歸化的路線,畢竟買賣的東西都差不多,還是先求個平安才是正道,況且相對來說,歸化城的貨物還要比全寧豐富的多。
今天來的那支商隊看起來規模不小,向來行走全寧的商隊,到了全寧,總會有人前去私下接洽,希望能夠直接把貨物賣給他們。雖然價格比運到歸化要便宜些,可是少了路途的往來,還少了部落裡頭人們私底下的盤剝,算起來也差不多,圖個省心。老羊倌也準備明個起個早,到客棧里看看能不能遇到那支商隊的人,搭上條線,以後自家的皮貨和馬匹也就不愁銷路了。說到昨個那些從關內來的漢子,也不知道這些年南方的漢國是怎麼養人的,個個長得比水牛還壯似的。看著人的目光雖是和善。可總覺得讓人心裡怕得慌。
老羊倌當年也跟著部落的頭人們進關打過草谷,打草谷是好生活,可是也有不知道多少一起去的兄弟再也沒能回來。不過那時候……似乎漢人也沒這麼兇悍啊,看著咱草原上的人,心裡頭總像是高一等似的。沒法子,誰叫眼下得求著人家吶。
關內漢人家的姑娘,可真是水靈啊,掐一把像是能捏出水來。那些糧食和財物,隨手就拿,放一起能堆成小山。聽說眼下南邊的漢人出了巴特爾(英雄),咱惹不起了,就連西邊的俺答汗,也是跟著漢人走。
可若是惹不起漢人,漢人為什麼每年要送錢送糧食給大汗。看來總還是有些怕咱們的,前些年在東邊,大汗不也領著咱兒子殺了兩萬多漢人的兵,聽說連他們的頭人都被砍了腦袋,總還是有些怕咱們的。
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有機會去打打草谷,從前的鹽貨和布匹什麼的,從來不愁,眼下都說安定了些,可咋卻什麼都缺了呢。南邊的漢國從前有個洪武汗和永樂汗。眼下又說出了個不知是真是假的巴特爾,這些多年了,咱草原上咋就不再出個成吉思汗呢,領著咱們去奪漢人的東西和女人來,當年大元國的日子,咱怎麼就沒趕上呢。還有眼下這個漢國的巴特爾,怕也是假的多吧,漢人向來喜歡這樣胡編亂造。
老羊倌解完了手,kao在牆邊上,一邊稍事休息下,一邊胡思亂想著。眼睛也禁不住的朝著南邊看過去。
就在這時,老羊倌突然覺得南邊的天空似乎跳了一下。
天怎麼會跳?眼花了,人老了就是不行了。老羊倌第一個念頭就是禁不住要嘲笑自己,右手在破皮襖上擦了幾下,準備抬起手來去揉揉眼睛。
可是就在這事,老羊倌的手還沒抬了起來,他卻突然瞪大了眼睛,獃獃的看著天空。
「砰」的一聲轟鳴,像是遠方傳來的悶雷聲,卻震得地面都有些微微顫抖。一個圓圓的火紅的東西,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劃過了天空。
掃過天空留下的痕迹,都是血紅的一片,像是把漆黑的天空隔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撕成了兩半,又像是黑暗中的怪物張開了血盆大口,朝著全寧吞了下來,瑰麗而又說不出的詭異。
還沒等老羊倌叫出聲來,只見更多的一模一樣的的圓球,一起出現在南邊的天空之上。都拖著長長的尾巴,連成了一片鋪天蓋地的血紅,照亮了大半個全寧城。屋頂上,街道上,到處映射出一片血紅色。
巨大的呼嘯聲,像是狂風從全寧城上空卷過,讓人耳朵說不出的難受,想要吐出來。
「轟……」一顆圓球從空中落下,正落在老羊倌身後幾間房的位置。猶如平地落下一顆驚雷,巨大的震動和轟鳴聲震得老羊倌幾乎要站立不穩。
老羊倌獃獃的回過頭去看,正巧看見一大堆不知道是碎土還是血肉的一起被炸上了半空。
一股巨大的氣浪卷了過來,把老羊倌推著向前踉蹌幾步,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砸在他的肩膀上,老羊倌低頭去看,看見的卻是一條被炸碎的羊腿。
後頭那戶人家,也是察哈爾的老羊倌,就連都沒來得及叫出一聲來,全家都和這跳被炸碎的羊腿一樣成了碎片。
「長生天……天火降罰啦……」老羊倌的眼睛里。在一瞬間就布滿了血絲,他用著最大的聲音撕心裂肺般的嚎叫起來。膝蓋一軟,撲通一聲的跪倒在地上。
「兒郎們,今天就是咱遼東軍報仇血恨的日子。」李成梁一身輕裝皮甲,馬上橫一支長槍,厲聲喝道。
「萬勝……萬勝……」兩千五百遼東精騎,一起大聲呼和起來,在漆黑的夜裡,在空曠的草原上,像一陣陣驚雷卷過。在他們的頭頂上,一條條血紅色的曲線仍然在不斷的劃過,朝著全寧城飛去。
「漢軍來了,漢軍來了!」
圖門早就被巨大的轟鳴聲從床上驚醒,安定了這麼些年,圖門也早就習慣了在床上睡覺,這些漢人,可真是會想法子舒服。
圖門連皮甲都來不及先穿起來,只裹著一條長長的棉布就從寢宮裡推門奔了出來。
圖門的汗庭是當年的行都行宮,去年專門去南邊請漢人的工匠來修繕過。不過眼下這座汗庭,卻像是亂成了一團的馬蜂窩似的,到處都是亂竄的侍衛和侍女。東邊那座小樓,下面挖了水塘,是依著漢人江南的風格建造的,圖門在夏天的時候最喜歡去裡面避暑,可是眼下卻被炮彈擊中,燃起了熊熊大火,侍衛們正手忙腳亂的從樓下的水塘里取水想要撲滅大火。
「大汗,漢軍來了。」相對於圖門,蘇巴海的動作還要快上一些,他已經穿戴好了全幅的盔甲,踢開了一個想要攔住他的侍衛,朝著圖門跑了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