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正的榮光
一輛鎦金的馬車。()像是王爺們才有資格坐上的那種,悄悄的打西直門進了京城,直朝著午門的方向馳去,前後馬上擁著幾十個護送的武士。
大明朝的王爺們雖然不能隨便進京,可若是遇見什麼大喜事,上頭開了恩,也會准這些地方上的王爺回京湊個熱鬧。或者地方上的王爺們犯了什麼不大不小的事兒,也會被召回京城,讓跪在乾清宮或者太廟外頭聽宗人府的宗正念上一通祖訓。
可是幾乎沒有人會注意,護送這輛馬車的武士,處處都透著血氣。雖然沒有那種趾高氣昂的神態,可眉目間卻不時的lou出一絲勝利者的驕傲,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平日里養尊處優的王府儀衛,而像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邊軍。
還有一隊百來人的馬隊,在西直門外就停了下來,朝著城外武德衛的駐所轉了過去,想是要借地方歇息去了。
馬車的輪軸,轟隆隆的從青石板路上碾過,馬車上的銅鈴也跟著「叮噹」作響。
「明人倒是有膽氣。」馬車裡,一陣聽起來不像是漢話的聲音隱隱的傳了出來。
「戚繼光已經在集結大軍,不日出關。那難吉依也已經差人聯絡戚繼光,暗中商議歸降的事兒。你已經沒了察哈爾和巴林,現在又沒了喀爾喀,就算讓你逃了,又能如何。」另一個聲跟著傳了出來,緊跟著,是長時間的沉默,只聽見車輪和馬蹄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
「俺答。」馬車裡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尊敬的達延汗,就算是你的父親,也不會直接稱呼我的名字。」俺答冷笑一聲,側過腦袋,看著身邊垂頭喪氣的圖門。
「哼,謝謝你的好意。」圖門低哼一聲,卻又顯得底氣不足,「我只是想請你把我的屍骸,帶回蒙古的草原上。」
「呵呵,蒙古的草原。」俺答苦笑了幾聲,輕輕搖了搖頭。
「我請大明的皇帝陛下准許你乘坐我的馬車,只是不想丟了我們蒙古人的臉。」俺答繼續說道,「放下你的擔心,漢人是不會殺你的,否則他們也不會答應讓你乘坐我的馬車。他們需要你活著,只有你活在北京城,他們才能真正掌握你曾經擁有的力量,他們只會讓你老死在這座偉大的城市裡,絕對不會用鋼刀或者毒藥來把你送到祖先的面前。」
圖門沒有立刻回話,而是直直的盯著俺答的眼睛。
「蒙古的草原。呵呵,你以為以後那片草原還會歸蒙古人所有嗎?」俺答的眼睛忽明忽暗的閃爍著。
「蒙古人天生是屬於草原的,草原也同樣是屬於蒙古人。就算沒有了韃靼,還會有瓦剌。」圖門的話雖是說的硬朗,可心裡頭卻總覺得虛得慌。
「你還以為是一百年前嗎?」俺答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圖門的話,「瓦剌人,他們會連一絲一毫的抵抗的勇氣都不會有,他們甚至需要漢人去拯救他們。」
「也許,只有西邊的西洋人才會是這些漢人最後的敵人,只是恐怕……」俺答又低下頭來,嘿嘿的笑了幾聲。
「大蒙古,完了!」圖門又恢復了剛才的垂頭喪氣的模樣。
「大蒙古早就完了。」俺答像是毫不在意一般的輕笑道。
「你也是成吉思汗的子孫,屬於黃金家族。」圖門憤怒的低吼了一聲。
「是啊,我也曾經是蒙古人。」俺答接過話頭,卻又長嘆一聲。
「曾經?」圖門的眼睛有些泛紅,「那現在呢?難道你以為你是漢人?」
「我現在雖然不是漢人,但卻是明人。」俺答毫不膽怯的回道,「以前那片草原,也不叫蒙古草原,匈奴人和契丹人,也曾經佔有過。」
「你變了。」圖門冷笑著把拳頭朝著車壁上砸去。
「別發出太大的聲音。別忘記這座城市裡的人都視你為敵人。」俺答把目光投向車窗外,看著窗外的街道邊,一座座恢弘的建築,「我是老了,所以我不希望被關進囚車裡,也不希望我的子孫被關進囚車。」
「蒙古人是崇拜強者的民族,哲別也曾經是成吉思汗的敵人。歸附強者,才是真正延續大蒙古的榮光。」
「如果讓我死,不過是心臟巴掌大的傷口;如果讓我活,我可以橫斷流水,擊碎堅石。」俺答輕聲的念起當年哲別投效成吉思汗時所說話,他的臉上也漸漸泛起一陣紅光,猶如在朗誦一段神聖的經書。
「你若是哲別,可明人未必就是成吉思汗。」圖門不服氣的嘟囔了一句,「當年大蒙古的牧場,縱馬跑上一年也跑不到邊。
「大明的皇帝和他的大將們都還很年輕。」俺答並不為圖門的話所動,「除了草原,他們同樣征服了南方的大海,從來沒有一個國家,他們的軍隊可以不擄掠,不屠殺,卻能通過戰爭來獲取如此之多的財富。這座城市裡的路人,都穿著最華美的綢緞,據說他們在遙遠的南方,同樣擁有著無數和這裡一樣繁華的城市。」
「他們的腳步,也許會比成吉思汗走的更遠,明人,所圖非小吶。」俺答從窗外收回目光,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紫禁城。乾清宮。
除了在大殿的四周,臨時多了不少雄壯的大漢武士外,乾清宮裡和平日里的早朝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只不過,平日里的早朝,總是有喜有憂,而今個在乾清宮裡的人,卻幾乎個個都是喜上眉梢。就連平日里最不苟言笑的高拱高老,也翻出了老臉,樂呵呵的四下巴望著。
全寧大捷,猶如拔去了卡在大明王朝咽喉上的最後一根骨刺。雖然總覺得關外那麼苦寒的地方,願意去的人不多,可是歷朝歷代以來,似乎對北方草原用兵,那才是最值得誇耀的武功。
無論是文人還是武將,就沒一個不想著能名留青史的。可真正能做出一番事兒來的,畢竟太少。但自己做不出來,也未必就沒有其他辦法。比如跟了一個出頭的主子,也是留名的好法子,前提條件是自個不能太扶不起,當然,凡是個正常人,也沒幾個會認為自己是扶不起的。
平日里在皇上面前,個個都得擺出一副端正的神情來。可今天卻是不同,若是還和往常一樣,才是顯得不合群了。
滿耳聽到的,都是些「百年武功」「功蓋漢唐」之類的話。
主持兵部的蕭墨軒,身邊被圍著的人自然是最多的。說的無非也多是一些奉承的話。
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堂堂蕭閣台眼下又平添一件大功。
可是又有一些有心人,卻是暗中悄悄擔心起來。有功之臣,從來非封即賞,可蕭墨軒已是官居文華殿大學士,手握兵部大權。若要封賞,又該如何封賞才是?
功高震主,蕭墨軒未必沒有這些顧忌,否則他也不會把自己的兒子蕭林逸送進宮裡做太子伴讀。蕭林逸是蕭家長子,雖然才年方五歲,可卻已是知書達禮,聰慧異常,時不時的冒出幾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來,不但甚得蕭家上下歡喜,就連皇上也曾經讚揚他頗有乃父之風。
有蕭林逸在宮中,又有李妃幫著說話,更兼皇上和蕭閣台自危時就是知心,大可不必擔心皇上會真的猜忌起蕭家來,甚至倒很有可能更依仗幾分。
只是首輔徐階,次輔高拱,就連張居正也比蕭墨軒入閣早,更是蕭墨軒的老師。
內閣裡頭,得論班排次,蕭墨軒若真想坐那首輔的位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只是「老師,學生」四個字,就能壓得他抬不起頭來。
可無論是前面三個人,哪一位坐著這首輔的位子,有蕭子謙這般的一個人在下面看著,只怕是都坐不安穩。
這京城裡頭,怕是暫且還安生不得啊!瞅著被人團團圍住的蕭墨軒,又瞅瞅門前冷落的徐階,高拱和張居正,朝廷里的有心人們,未免更揪心起來。
直到隆慶坐在龍座上,輕輕咳嗽了一聲,百官才回過神來,連忙找著自己的位置站好,議論的聲音才漸漸平息了下去。
「諸位卿家,此乃我國朝百年難遇之大喜。」隆慶帝嘴角微揚,朝丹墀下略掃一眼。目光就落到了蕭墨軒的身上。
「眼下土蠻已被李成梁押解回京,更有順義法王入京請見,朕准了。」隆慶的聲音似乎比平日里更響亮了幾分。
「順義法王又請朕准他攜土蠻共乘,朕也是准了,算是留全寧王一個體面。」
「吾皇龍恩浩蕩,威加四海。」群臣齊齊躬聲大讚。
隆慶微微點頭,又抬手示意眾人噤聲。
「可眼下該如何處置,朕倒想聽聽諸位卿家的意下如何。」隆慶一語既畢,便端坐在龍座上,只是看著丹墀下的群臣。
雖說是問,可群臣竟是沒一個爭著開口。一是此事確實難以決斷,二來,聖意和諸位內閣大臣的意思都尚且未明。
「啟奏聖上。」沉寂半晌之後,終於有人再按捺不住,第一個站出來的,居然是高拱,「臣以為,土蠻者,素為我大明心腹大患,邊關乃至我北直隸所屬百姓,受其害無窮。民間百姓,多有欲割其肉而生啖者,若是不殺,怕是不足以平民憤。」
「高卿以為土蠻可殺,其餘諸卿以為如何?」隆慶聽高拱說完,不急不忙的繼續問道。
「啟奏聖上,臣意下恰與高大人相左,臣以為,土蠻不可殺。」隆慶帝話音剛落,階班裡又是一人閃出,眾人正眼去看,卻見是吏部尚書楊博。
楊博歷來也算是蕭家一系,他的意思,可就是蕭閣台的意思?可若是蕭閣台的意思,為何又不先說出,反倒是等高閣老說話以後才說了出來,豈不是把堂堂高閣老撂到了架子上頭去烤,眾人不由得暗中吸了一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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