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瘋子、劇情與疑似失控
「不搞笑就無法生存下去啊！」05的語氣異常認真：「我飽覽商業作品無數，包括動畫、漫畫、遊戲、小說……」
「我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在流行文化史中，搞笑系的角色，是最容易存活的。」「對於一個真正的搞笑角色來說，所謂的背景設定，就不是束縛，而是一種非常方便的制度。甚至，對於某些角色來說，就連宇宙的法則，都可以是『只在方便的時候才生效
』的東西——他們可以不講規律，不講邏輯，一切就只是為了逗人發笑而存在……」
05揚起眉毛，聲音有如存在魔性，直接穿入顧清遠的腦袋，對他進行說服。顧清遠開始冒出冷汗。他突然意識到，05之前的表現，全部都是在為了這一刻——在他抖包袱。這個神經病之前所有的舉動，所有的安靜所有的逼格，都不過是「包袱皮」
。
而現在，他把包袱抖開了。
05的雙手撐在桌子上，極具壓迫力的居高臨下道：「顧組長，教你解脫莫拒絕啊！現在還來得及。只要你學會努力搞笑，還是有機會活下去的！」
顧清遠屁股一滑，終於從板凳上跌坐下來。「哎呀！沒錯！這種搞笑的動作！你蠻有天分的嘛顧組長！」05興高采烈地道：「就這一摔，充分表現了一個表明自大但是內心空虛的社畜的中年危機。你感覺自己完全失去
了對場面的控制，常識都在顫抖，完全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應該怎麼辦！這活脫脫後現代主義對社會的控訴啊……」「等一下05！」顧清遠緊急叫停。這個瘋狂的局面徹底撕碎了他的心理防線。他過去所受的教育之中，完全不包括「一個危險實驗體和你說相聲時應該怎麼辦」的課題，所以
他此時腦海之中閃過的也就只有一片空白。
但萬幸的是，由於腦神經手術的關係，05還是得服從人類的命令。
05果然住了嘴，但臉上的笑意卻依舊還在。
顧清遠喘了口氣，重新打量05。
實在是太危險了。
儘管這個怪物身高只剛到他胸口的傢伙是個不折不扣的神經病。過去的經驗在他身上根本不能起作用。所以，絕對不能順著他的思路來……他大口喘息兩下，然後再次看向05。看著乖乖閉嘴的05，他的心中終於生出一點點微不可查的快意。看起來手術還是很有效的。他仔細咀嚼05剛才的話，然後問道：「你有出逃計劃嗎？我記得你說過，你們有人嘗試過主動引發超自然能力的失控，然後『無意識』殺死這裡的人對吧？你有策劃類似的事情嗎？近期準備出逃？如果我願意跟你演
……對口相聲，你就願意不殺我？是這個意思嗎？」
顧清遠覺得，他終歸是捕捉到了05話里的含義。想到這裡，他確實有一點報復般的快感。
——任你如何強大，你也必須服從……「不啊，我的超自然能力是流體控制。我沒有試過那種……放任能力失控的事情，只是，如果我的能力失控，那要麼是體液爆沸，要麼是狂風呼嘯。我自己也落不了好啊。」
05表情還滿無辜的：「我從來不寄希望於這種事。」
顧清遠一時之間有些失望：「你難道不希望逃跑嗎？你日記里有這種傾向，我知道的……」「邏輯上很想。」05說道：「但我也說了，在『出門』這件事上，我就好像患上了極為嚴重的拖延症一樣，就算明白『離開』對我很重要，我也沒辦法離開。這種內在的驅動力，已
經被奧爾格那個老東西從生理上拿掉了——所以我並不可能策劃逃跑。」
這也是眾多實驗體無法逃跑的原因。所有的逃脫行為，都只可能來自於臨近腦手術前的「臨時起意」。
「那你……」顧清遠再次陷入詞窮的窘境。
「但是，我必然是會離開這裡的。」05說道。
「為什麼……」
05皺眉：「顧組長，恕我失禮，以你的智商，我真的很難解釋這件事——哦，就這麼說吧，因為劇情啊。」
「劇情？」「屬於我的作品的『劇情』，不可能在這裡展開啊。所以，我必然會出去的。」05笑道：「我畢竟是主角嘛是不是。我被困在這裡，那作品還怎麼賣呢？所以，某個自以為操控
我的作者，實際上正在絞盡腦汁的幫我逃出去——這是流行文化的規律所決定的。」
顧清遠獃獃的看著他，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全然忘了自己過來的目的，忘了自己準備好的問題提綱，忘了與奧爾格·劉的對抗。由於05的語氣實在是太過理所當然，所以，他一時之間居然動搖了。「我不確定我要演的是什麼劇目，也有可能劇情會在我快要成年的時候才正式開始。但不管怎麼看，時間都不多了，顧組長。」05誠懇的建議：「除非您是郇山董事會某位大人物的親戚，不然，在這裡，你其實很難出成績——至少是做出能讓您調職離開我的成績。辭職？在這種機要部門，辭職也是很難的事情。而離開郇山之後，您的下一份
工作，還能保證您現在的生活水平嗎？所以，在可預見的未來，您會一直在這裡。」
「而距離我成年，最多也只有五年，明白嗎？」
顧清遠往後退了兩步：「你，你到底想要說什麼？我才不是靠著親戚……我是靠自己的履歷……」
05微笑「與那無關，只是一個誠懇的建議，顧組長。來搞笑吧？我認為，你這種自卑又自大的小人物，真的很有前途……」
顧清遠腦子中的弦終於崩斷了。他哀嚎一聲，奪門而出，狼狽的離開了這個房間。
只留下05搖頭嘆息：「算了，到底是沒有慧根——這個時候最好的答案不就是反問『笑是誰』嗎？」
——找個捧哏的，真難。這個社畜看起來明明是那麼有天賦……
05看著忘記關上的房間大門，搖了搖頭，將門合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奧爾格·劉價值連城的辦公桌上放著一碟花生米，一瓶甜橙味汽水。他一邊往嘴裡扔了兩顆花生，一邊肆無忌憚的笑道：「啊，05確實是個適
合成為喜劇表演者的天才。」
他太喜歡這一幕了。尤其是顧清遠吃癟的時候。
除了來自理想國的兼職人員，大康採恩很難招收到合格的研究人員。可偏偏這些靠裙帶關係上位的書獃子還不自知。讓他們見識一下宇宙的荒誕，也是極好的。
兩秒鐘之後，他就皺起了眉毛。一個優秀的助手，必然兼任了秘書的職能。而在領導與秘書性別相同的情況下，秘書第二重要的任務，就應該是時刻關注領導的精神生活。馬克亨納瑞就是這樣一個優秀
的助手。
可現在，居然沒有在兩秒能對奧爾格的話做出正確應對？
奧爾格·劉扭過頭去，看見馬克亨納瑞正眉頭緊鎖。
「馬克？馬克！清醒一點！」奧爾格·劉不滿道：「你到底在想什麼？啊？要是在你分神的時候，實驗體失控的話，我都救不了你。」
「應該不會這麼容易失控吧……」馬克亨納瑞說道。
「萬一發生奇迹呢？」奧爾格·劉譏笑道：「這裡非常靠近黃道面啊。」
「哦。」
這個時候，奧爾格就覺得這個白人nerd非常無趣了。這小子好像就只會嗯嗯哦哦一樣。附和一下還勉強，但對俏皮話沒什麼反應。
「話說回來，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只是在思考05的話……」馬克亨納瑞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在思考……什麼叫做『宇宙的法則都可以只在方便的時候生效』……」
奧爾格想了想，道：「你知道米高梅嗎？就是……22世紀被任氏收購的一家影視公司——算了，我還是直接說吧，你看過一部叫做《TomandJerry》的卡通片吧？」
「嗯……小時候看過。」「那就行了。就這麼說吧，這部兒童動畫的角色，就屬於那種『物理規則可以只在方便的時候產生作用』。」奧爾格·劉解釋道：「被切成幾塊，卻不會死去，還可以自己拼好，熱力學第二定律在這個瞬間被遺忘。掉進岩漿池子，不會死，而是被燙一下，然後莫名其妙的飛上高空。牛頓三大定律和萬有引力在這一刻形同虛設。懂了吧？如果以現
實的邏輯來看，動畫裡面那些誇張的效果，就是如此荒誕……」
「但是，這說不定可行啊！老闆！」馬克亨納瑞雙眼泛起彩光。
反倒是奧爾格露出困惑的神色。
「老闆，您想想！奇迹宇宙撞過來之後，太陽系之內最先完蛋的是什麼？是大數定律啊！」在隨機事件的大量重複出現中，往往呈現幾乎必然的規律，這個規律就是大數定律。在大數定律之下，實驗重複次數越多，隨機事件出現的頻率會逐漸趨近它的理論概率
。
這是「科學」這一概念的基石，不，它甚至可以說是一切秩序的基石。結果總會偏向一個基定的軌道。
這是平凡宇宙的鐵則。而奇迹宇宙則不存在這種規律。
隨機事件出現次數，不會向著其理論概率收束。
這也就意味著……
「百分之百會發生的事情，也就不會是百分之百發生！」馬克亨納瑞說道：「啊，老天，老天，我說了什麼……如果05真的可以做到的話！」
「很遺憾，馬克……」奧爾格搖頭：「就我們目前所掌握的事實來看，就算是奇迹宇宙的神靈，也不能做到這一點。」「因為在來到平凡宇宙之前，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概率啊！而越過黃道面之後，神靈的力量是會被削弱的……」馬克亨納瑞激動的說道：「如果05真的是一部小說的主角
，如果05真的有他的天命……那他說不定真的可以做到！」
奧爾格一驚：「你說什麼？」「天命……」興奮的馬克亨納瑞猛然愣住：「我……我太激動了，對不起，老闆。但是，老闆，我還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如果05真的是主角，那麼他就應該……可以離開……啊
，對不起老闆。」
奧爾格搖搖頭，拉開辦公桌的抽屜，抽出一張表格：「馬克，你大概是受到了05的影響吧。回回神，並沒有一位至高無上的作者在操控一切。」
「不，如果05構築的魔法，真的按照他所描述的那樣展開的話……那麼這件事就應該是……不，我在說什麼？」馬克亨納瑞似乎也陷入了某種矛盾。
「嗯，我知道，在這裡工作久了，是容易這樣。畢竟這裡還蠻壓抑的。」奧爾格刷刷填好表格：「我給你放個長假，去北方衛星城休息休息吧。」
「老闆……」
「別多想，你是個優秀的助手。」奧爾格聳聳肩：「可研究就是有這種危險。」
說著，他將文件扔進掃描儀，然後再密封好，放入無人機信使。
馬克亨納瑞沒有看到那文件的最後一行。「辭退理由：疑似受到魔法操縱／模因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