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才、刺客與子彈
工程系魔法，在過去，曾被稱作勞動系或實踐系。就如其字面意思那樣，這一類魔法就是人類直接調整和控制自然界，使之發生物質變換，即改變自然物的形態或性質的
魔法。和概率系魔法相反，工程系魔法類型最多，佔據了已知魔法的百分之六十。工程系魔法是唯一納入初等教育的魔法，幾乎所有法師都懂得工程系魔法。
增減標量大小、改變矢量方向、引發化學變化……這些都是工程系魔法的範疇。而相對的，工程系魔法也是比較好防備的一類了。它不具備派憑空造物的能力，魔法的影響對象只有實驗室里的東西。最危險的狀況，大概就是05直接拆解水分子，然後
用氫元素表演徒手聚變。但且不說這種高等級的魔法05能不能在短時間內學會，就算學會了、施展出來，也只能與整個空間站同歸於盡。
05的天賦當然沒有高到那種程度。三個小時之後，他也只學會了如何將常溫下的玻璃當橡皮泥捏。「真是驚人……」顧清遠搓了搓自己的臉：「不管是直接增減分子內能的溫度魔法，還是操控物體粘彈性的力學魔法，都不應該是三個小時之內掌握的……你之前真的沒教過
他魔法嗎？」
奧爾格只是簡單的點了點頭：「還行吧。」「這叫還行？老天，我小學時候可是花了半年去掌握這個程度的魔法的，我媽媽還誇我是個天才。」顧清遠思考了片刻：「專業一級的魔法之中，應該沒有比『干涉玻璃』更難
的了。」
玻璃是剛性物質之中最無序、最缺乏結構的那一種。它嚴格意義上並不是固態或液態，用工程系魔法操控並不容易。「愛因斯坦在十五歲以前才學會微積分，已經算是數學天賦一般了。格羅滕迪克和馮·諾依曼小學就辦到了。你二十歲的時候也才入門呢。」奧爾格搖了搖頭：「我希望創造的
是天才，真正的天才——而且他還有可能作弊了呢。」顧清遠雖然是魔法轉寫領域的學者，但是對於物理學還是有基本的理解的。「流體操控」其實並不算多麼罕見的超自然能力，也有很多相關的工程系魔法。05這種舉手就能
掀起龍捲風的怪物，在常人看來或許足夠可怕，但他知道，這根本不是「流體控制」這個能力的極限。
除了極少數物質之外，幾乎沒有什麼東西不是流體、不能成為流體。
如果外力足夠大、時間足夠長，就連岩層里的岩石，都會表現出「流動」的特性。對於永生的個體來說，群山也是流動的東西。
或許05是因為自己的超自然能力而熟悉了這種操控物質的竅門。
在奧爾格看來，這種表現，反而有些有不盡如人意了。
老知識分子恍惚了一下。也只有在這短暫的空隙里，他才會找回過去的感覺。舊的科學已經不適應新的世界了。人類的智慧，受制於在平凡宇宙之中演化出的肉身，無法理解奇迹宇宙的規則。所以，必須有一種比人類更適應奇迹的新人類，去創造
新的科學，完成對科學本身的更新……
或許是思緒觸及到了過去，奧爾格忍不住多說了兩句：「馬克，還記得吧？我的助理，在他前面兩任的另一位助理，也曾試圖解析過05的魔法。」
顧清遠笑道：「你換助手換得真是夠勤快的。和05有關係？」「抑鬱症。」奧爾格也難得擠出一絲笑意，但顧清遠卻看不懂這笑容所表達的情緒：「抑鬱症導致的幻覺幻聽使他失去了工作能力。他當時提出了一個理論，說05的魔法，實
際上是在已知世界之外的維度，創造了一個名為『作者』的靈，這個作者的『靈』會遵循商業作品的規則，安排05的命運。」
顧清遠眼前一亮：「聽起來很有可行性啊！」「但是按照這個理論，那個名為『作者』的靈，完全沒有物理的實體，已知的手段完全無法探查到它——不然的話，這個世界的任何個體都能夠打破第四面牆了。那我們的世
界是什麼？一個舞台劇嗎？還是小品？相聲？」奧爾格搖了搖頭：「換句話說，證明那個『作者』的靈存在，難度等若是在21世紀初證明上帝的存在」
「哇哦……」顧清遠搖搖頭：「換言之，我們要研究……卡爾·薩根的噴火龍？」20世紀的著名學者卡爾·薩根對於有神論有一個絕妙的比喻。他說：「一條會噴火的龍住在我的車庫裡。我這條龍是隱形的，我請你看你也看不到，事實上，這條龍，只有我能看到。這條龍噴出來的火是冷的，它並不能提高車庫的溫度。這條龍的鱗甲並不能沾上油漆或粉塵。也沒有科學儀器可以探測到它的存在。但是，真的有這條龍，請相
信我吧！」一般人認為，一種說法只要不被推翻，則它成立。但從理性的角度看，這簡直荒誕。一條無法對物理世界產生任何影響、又只有一個人知道其存在的龍，到底有什麼意義
呢？—
一個理論只有具備可證偽性才應該被肯定——這是人類在平凡宇宙總結出的智慧。只有具備「被否定」的可能性的理論，才有可能是真實的。不具備可證偽性的東西，則連「是真的」的可能性都不存在。它們是不必要的東西。奧卡姆的剃刀會向剃掉胡茬一
樣剃掉這些東西。
但在奇迹宇宙，奧卡姆剃刀生鏽了。
「卡爾·薩根的噴火龍。」奧爾格重複了一遍：「這就是舊科學的末路，顧清遠。」
他吐出一口濁氣，手指按在耳邊的外掛式耳機上，開口道：「停下吧，05。」
05放下手中已經被捏成不規則形狀的玻璃塊，看著外面。
「有什麼感受嗎？」
05想了想：「早餐沒吃飽。」
「別開玩笑了，05！」奧爾格搖搖頭：「我是問你關於魔法的感受。」
「沒什麼感受啊……」05想了想：「可能是因為昨天沒吃好，今天早飯又沒吃飽，導致發揮受限。」
奧爾格深深的嘆了口氣：「我明白了。」
數分鐘后，地板打開，一個升降台緩緩升起。一尺見方的升降台上，放著兩管牙膏狀物體。
05擰開一管，吸了一口：「嗯，巧克力味的。」
「補充完食物之後，開始嘗試異化系。」在05補充食物的間隙，奧爾格扭頭對顧清遠說道：「當然，天才也不全是好處。有些時候，一些道理對他們就是不言自明的——就好像我每次都沒法對董事會解釋我的研
究一樣。」
………………………………………………一艘純黑的小型飛船略過深空。這一艘飛船很是扁平，長五米，但高不足兩米。它整體呈流線型，如同斂翼的飛鳥一般優美。飛船上並沒有參加任何窗戶，就好像無人機
一樣。
但它確實是載人航天器。梟O—27「專諸」，最新一代的小型突擊艦。可以搭載20名士兵。「專諸」使用了最新銳的塗層，可以吸收各個頻段的電磁波。其上更有六級以上的社會系魔法「神人無功」加
護，任何人類社會之內的個體，都無法注意到著一艘突擊艦的靠近。
儘管其代號使用了華夏春秋時代傳奇刺客的名字，但是，「專諸」真正的功效，卻更像是那位大刺客手中的魚。
《史記》記載，刺客專諸裝作侍從，端著一盤魚，靠近了吳王僚，然後從魚腹之內抽出名劍「魚腸」，將吳王僚刺殺，使歷史翻開了新的一頁。
藏著名劍的、外表看上去無害的魚。
這條腹中藏劍的魚，正靠近一座郇山所屬的無名空間站。儘管是「無名空間站」，是在這個時代眾多空間站中毫不起眼的一個，但畢竟也是一個長寬高皆在三百米以上的龐然大物。不同於近古代那種只有一個框架上外掛一個艙室的空間站，現代的空間站大多形狀規整。容量極大。這樣的空間站，甚至可以在沒有外部補給的情況下，維持一千人左右的生態系統。這樣的空間站並不小。若是站在空
間站的頂端極目眺望，就會看到弧形的大地上方懸挂的一連串小型飾物——那些全部都是空間站。
但唯有這一座比較特殊。
「專諸」在靠近空間站的瞬間停止推進，突擊艦自帶的磁場，使之無聲的吸附在空間站的金屬外殼之上。如同魚腸劍一般，坐在「專諸」內待命的黑衣人們魚貫而出。他們全身包裹著黑色的作戰服，頭部則被流線型的頭盔牢牢保護。頭盔沒有開口，裡面的人全靠攝像頭查看外
界的情況。
為首的黑衣人對著身後打了幾個手勢。
……………………………………………
05咂咂嘴。巧克力甜膩膩的味道還纏繞在舌頭上。他舉起手上的魔法書。隨後，書本開始燃燒。火焰彷彿家養的寵物一般，溫順的舔舐他的手上。05並不覺得燙。
這是他剛剛才掌握的魔法技巧。
等到火焰漸漸熄滅，05用力一捏，整本書都散成一灘白灰，灑在金屬色澤的地面上。
手環上閃過幾行魔法文字，隨後變回漢語顯示：「已確認召喚課本消失。當前可召喚課本數：1」。那課本並不是全息影像，而是手環固化的湧現系魔法，從「或然」之中召喚出的召喚物。在同一時間內，手環的持有者只能召喚出系列課本當中的一本。只有將前一本課本
遣送或銷毀之後，才能進行第二次召喚。
05按照奧爾格的指示說出了指令：「召喚指令，異化系，專業一級，入門課本。」
「已接受，您是要召喚，異化系專業一級入門課本，嗎？」
「確認。」
「已確認。正在進行召喚。」
隨著一陣莫名其妙的光之漣漪，05手中莫名其妙的出現了一本紙質書籍。普通的三十二開本，平裝本，頁數大約在五百上下，正好適合雙手握著進行閱讀。書的封面主色調為白色，只有《異化系魔法基礎（一）》、盧卡奇·尼克勞斯著、阿卡德
米第二出版社這幾行基本信息。封面的右下角有一個複雜的魔法圖文。05感覺自己的精神被牽動。這是真正的魔法書。由於底層規則、邏輯乃至數學都存在微妙的差異，所以完全建立在邏輯上的計算機很難完整錄入魔法的信息。想要讓學生
不受限制的享受到魔法課本，就只能用「召喚」的。通過電子儀器來管理魔法，通過魔法獲取召喚課本。
05咧咧嘴，開始閱讀這一本書。
「嘖嘖嘖嘖……」
奧爾格適時的提問：「對於這一門魔法，你有什麼感想？」
「嘖嘖，真是……變態的一門魔法。難怪被列為軍用」05說道：「不過我可能在這一門魔法上意外的強大？」
「可以說說理由嗎？」
「哪方面？變態？還是我？」
「兩者都。」
「嗯。」05揚起眉毛：「你不覺得，將獨屬於人精神的部分剝離出來，化為外物，扭曲成武器，是一個非常……扭曲，的過程嗎？」
似乎是因為不知道如何措辭，05停頓了一秒。如果說工程系魔法是依靠物質的力量戰鬥，湧現系魔法是從或然之中索求，那異化系就是完全的不假外求。將個人的精神剝離，化為自身之外的存在——刀劍、槍炮、妖
魔、怪獸、神明乃至時間、空間。只要施法者還有意識，那麼異化系魔法就可以持續生效。
但是相對的，被剝離的精神力量，會磨損，會消耗，會與自我相疏離。他者甚至不需要操控精神的社會系魔法，就可以通過擊潰異化魔法產物的方式，來打擊法師的心靈
古怪的魔法。05是如此想著。在學習這一門的基礎理論的時候，他總有一種怪異的感覺。他不知道這種魔法所呈現出的效果，是否和實驗體接受過的腦神經手術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在
明明還有選擇的情況下，居然有人會主動追求這樣的魔法……
「為什麼你會對它有天賦？」
「直覺吧。『我』可不是你搞碎的意識碎片拼出來的人格嗎？」
「05．」這個時候顧清遠插嘴了：「你不應該從字面意義上理解『異化』這個詞……」
「顧組長，還記得我曾經跟你提過的『劇場理論』嗎？我門兒清。」05說道。從盧梭到黑格爾一直到盧卡奇、霍克海默和阿多諾，他都有所了解。只是，05一向覺得，作為一個虛擬角色，老是將法蘭克福學派那群脫離群眾、將大眾文化批判得一無
是處的老學究掛在嘴邊，是一件作死的事情。
那可不就等於在說「讀者」庸俗又低俗嘛！
顧清遠一滯，似乎又回想起了被05嚇到的丟人瞬間。
奧爾格開口道：「05，表演一下……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選擇異化你的理性。」
「OK，OK。」05比了個手勢，然後看著自己的掌心。藍色的磷光逐漸湧現，如同蝶群一般飛舞，佔據了一人高的一片，空間在空中構成更複雜的圖案。
那是在一瞬間發生的事情。
05感覺自己的胸口被鐵鎚猛砸了一下，或者正面抱住了一輛疾馳的摩托。他眼前一黑，雙腳離地，撞向身後。
這一瞬間，他看到了自己面前的那一面玻璃幕牆已經變成白花花的一片。原本清晰可見的景象突然好想打了馬賽克似的。
——外部攻擊？子彈？
身體飛在空中的瞬間，05就已經想明白到了。
但是他更疑惑另一個問題。
為什麼自己會被擊中？他的感知能力超凡脫俗。或許運動能力還不足以追趕子彈，但子彈在靠近他的時候，就一定會被察覺才對。就算剛才05自己的異化魔法阻擋了視線，也不應該瞞過他的超
自然感知。
也就是說……這不是一般的子彈。
05背部撞到身後的玻璃幕牆，直接在透明的玻璃牆上塗上了一朵血之花。少年拼盡最後的力量，大吼道：「費鋼子彈！」
血液噴涌而出。他中彈的是心臟。最終，05無力的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