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赫北輕笑道:「是。」之後,別過那女子,走向了村口。
村外有馬車等著,幾人上了車便匆匆離開,趕往平城。
赫北見沈緒閉目端坐著,還是忍不住打擾他,「殿下,方才那樣講究竟有用嗎?」
沈緒睜開眼,彎了彎嘴角,「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可惜,父皇不懂,皇兄也不懂。」
不出幾個時辰,城內便傳出「太子沈緒實乃清白,弒君殺父的那人其實是康廉王,而現下康廉王追殺太子,太子未死,但下落不明」等等的一些傳言。
雖朝中還無人敢提及此事,可看沈廉的目光終究是不同了。
右相梁安一直憋到了快下朝,還是忍不住提了一嘴,「康廉王可聽說了宮外的傳言?」
一時間,朝中議論紛紛。
沈廉下了朝去給竇皇后請安,母子兩人都是一副吃了蒼蠅的模樣。
竇皇后拍桌,「你說沈緒還活著?」
沈廉目光陰鷙,「就算他活著,我也讓他死在宮外。」
剛下早朝,一群朝臣往宮外走,往日走得最慢的就是那個安平王沈卓北了,體態微胖,平日做什麽事都不緊不慢,無慾無求的,倒是讓人同他比較親近。
這時便有人來問:「王爺覺得宮外的傳言,可信不可信?」
沈卓北手搭在肚皮上,笑了起來,眼裡透出一絲精光,「不可信的,傳多了也成真了。」撂下這句話,他便乘馬車回他的安平王府。
下了車,護衛在他耳邊說了兩句,沈卓北臉色一變,腳步匆匆地往書房去,就見一男子落坐在窗下的軟椅上,劍眉微微蹙起,眸子也一併染上墨色。
沈卓北一頓,他這個侄子,是最像太祖皇帝的,他背手過去,「你小子膽子可夠大的,風口浪尖上來我安平王府做什麽?」
沈緒偏過臉,燭火的光落在他半邊臉上,硬朗俊美的面龐緩緩劃出一絲笑來,「皇叔近日可還安好?」
沈卓北斂了笑,走到桌前坐下,認真問:「你父皇究竟怎麽死的?」
沈緒也認真回他,「不是太子殺的嗎?」
沈卓北氣笑了,抖得鬍子一顫一顫的,「你小子,宮裡的傳言本王會信?」
沈緒只是扯著嘴角,「皇叔,父皇真的是我殺的,他胸前那支箭,是兩年前獵豹用的。」
沈卓北不應聲,一時間一室靜默,冷得嚇人。他思來想去,還是問沈緒,「你如今不去爭你的皇位,來我這個不沾朝政的王爺府做什麽?」
沈緒起身,負手而立,笑著問:「皇爺爺駕崩前不是給了皇叔一枚兵符?」
沈卓北瞪著小眼睛瞧他,這臭小子,早知道他不像看起來那般溫雅,卻沒想到這人如此臭不要臉!一來便要他的命根子,真是不見外!
兩人促膝長談許久,沈緒如願以償地接過那枚伏安軍的兵符,在沈卓北黑臉咬牙時,朝他道:「多謝皇叔。」
沈卓北沉聲問:「若是本王不給,你真要硬搶?」
沈緒毫不猶豫應下,「是。」
「那若是本王拚死也不給呢?」
「皇叔,我說過,父皇當真是我殺的。」沈緒笑著說,可眸中半點笑意都沒有,連嘴角都透著冷色。
見狀,沈卓北渾身一凜,雖是生氣極了,卻還是讚許道:「你比你父皇更像個皇帝,與你皇爺爺像極了,都是個沒心沒肺的。」
沈緒舉手作揖,朝他鞠了一躬,方說:「方才同皇叔說的,還望皇叔見諒,也望皇叔能助我一臂之力,畢竟民不聊生的大楚,也不是皇叔想要的。」
兩人抬頭,四目相對之際,眼裡都迸出笑意,在某些事情上達成了默契。
臨走前,沈緒在門外停了一瞬,扭頭道:「皇叔可否記得,八年前芮太傅病逝,他的女兒身在何處?」
沈卓北不知沈緒怎麽忽然提起這個,只皺著眉頭想了會兒,說:「說是被奶娘帶走了,也不知過得好不好。」
沈緒沉吟片刻,提步走了,腦子裡時不時想起那丫頭蹭著自己的腦袋,髮髻永遠梳不好的樣子,尋常人家的女子到她這個年齡,都恨不得將自己打扮成孔雀,偏她如此邋遢。
他搖了搖頭,將剩下的事吩咐給赫北,連夜趕回落雲村,在楊威事先買下的一處宅子里歇息。
夜裡,所有人都不曾想到,今日還在朝堂上受眾人敬仰的康廉王,竟在夜裡被一隊伏安軍悄無聲息地包圍了整個王府。
伏安軍絲毫沒有驚動裡頭的人,悄悄地就將王府圍了個水泄不通,是以今日一早車夫打開門,嚇得半條命都沒了,這才匆匆去稟報沈廉。
伏安軍是太祖皇帝親自帶的兵,雖名義上比不過守在皇城的御林軍與看守皇宮的禁軍,卻是無人敢犯,哪怕是太沃帝在時,也不敢從安平王手中拿回兵權,因為那是太祖皇帝親手所贈的。
如今伏安軍包圍康廉王府,誰敢說伏安軍以下犯上?此舉還正好證明了在外頭的傳言,康廉王若是真的弒父,還追殺太子,此等大罪,確實該嚴懲!
赫北朝沈緒抱手一拜,笑說:「鎮北侯曾說,殿下幼時便布局了得,屬下見識到了。」
沈緒輕合上書冊,偏頭問:「要你查的事如何了?」
赫北微微低頭,沉思片刻才道:「事情過去八年,許多線索都斷了。屬下找過芮府的奶娘,可她在三年前便已去世,那奶娘的子女說她從未帶幼女回去。但據說芮家姑娘肩頸有三顆並排的紅痣,這在當時還被道士算出是天降福星,這事許多在芮府當過差的都知曉。」
沈緒沉吟片刻,心中有了打算,芮太傅有恩於他,於情於理他都該將他的女兒帶回平城好生安頓,若不是……
是不是也該將她帶走?
竹屋外,芮毓一邊搗碎草藥,將它碾成汁,一邊時不時探頭往竹林那兒看一眼,然後又失落地扭回頭。
何音順著她的視線將目光落在竹林那,又想起那日見到沈緒那孩子,不由得心下煩亂,沒想到僅僅一日,他便能扭轉局勢,怪不得當年青山那般看重他,說他日後定是可造之材。
何音回過神,試探地問芮毓,「阿毓可是在等人?」
芮毓偏頭朝何音靦腆一笑,輕輕點頭。
何音沒再說什麽,只拿細綢緞將她今日沒梳起的頭髮綁成一個長馬尾,墜在腰間。
芮毓聽話的立在那兒,也不動彈,任由師父給她紮頭髮,乖巧得很,待何音收了手,芮毓才轉身靠在她臂上,輕輕蹭了蹭,以示感謝與高興。
沈緒來時便看到這樣的一番情形,他沉思,原來這丫頭是習慣如此動作,根本無心什麽男女大防。
何音抬眸便看到沈緒站在台階下,她一點都沒覺得意外,自那日他那樣問她時,她便知道他一定會再來,只是沒想到這麽快。
「殿下來了。」
芮毓一下來了精神,殿下?之前住在屋子裡的那些人,都喊他殿下,她猛地扭頭,果然看到了沈緒。
她那雙大眼睛頓時充滿喜悅之色,人直接就往沈緒那頭跑,到了跟前,輕輕扯住他的衣袖,又抑制著心中的喜悅,嘴角忍不住地往上揚。
她踮了踮腳尖,艱難的把臉貼著沈緒的臉蹭了蹭,要比一般時候更加親昵一些。
沈緒依舊是一臉正色地推開她的腦袋,想說男女有別,但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抬頭朝何音道:「我有話想同她單獨說。」
何音也看了他一眼,「阿毓不會說話,殿下同她能說什麽?」她說著便拉過芮毓,把草藥交給她,讓她去後廚煎藥。
芮毓雖不舍,還是聽了師父的話,一步三回頭的離開,生怕再一出來沈緒就不見了。
沈緒似笑非笑地道:「何大夫在怕什麽?此次前來,不過是來謝芮姑娘的救命之恩,老師不是強調過,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提到芮太傅,何音一下變了臉色,又不想被沈緒看出不對勁,若她再攔著就過頭了,只好退一步,「那殿下快些說吧,不要在此久留,留的越是久,殿下走後她越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