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塵埃
他是天子,掌控著未國局勢,他是天子,掌控著黎民百姓的生與死。他是天子,他懷可擁眾百位嬪妃,他懷擁傾國妖媚的各色美人,這溫順的王貴人,只是曾與他同飲茶與他同賞花中的一員罷了。
他是天子,她只是曾與他共度過萱寧宮的金絲玉錦,共嘗過唇齒溫潤的眾妃之一罷了。
她只是數百位妃子中的一個,不算最妖艷,不算最溫潤,更不算最有家世。
她只是渺小的,如空中飛塵,只是一粒。如河流湍水,只是一滴。這諾大的牢籠里,她是不起眼的御花園野菊,論妖艷,永遠敵不上富貴牡丹,論清麗,永遠敵不上清水芙蓉。
憑什麼,憑什麼不能安葬。
她曾是被父親捧在心尖的千金,到了宮裡,就要忍受勾心鬥角,就要為了活命與家族興旺忍氣吞聲。
憑什麼要把一切寄托在女人身上,皇上是,王員外也是,就連我的父親,未國的丞相,也是如此,憑什麼?
而這個寄託衰敗了,她死了。
她沒有利用價值了,皇上不曾憐惜她,甚至她的親身父母都不知將要白髮人送黑髮人,皇上,憑什麼?
她也曾為你盡了心力,可如今死得不明不白,你卻還在怕,怕消息散落出去,王員外惱怒,眾官不悅,你怕朝堂會掀起一陣風浪。
你是天子,為了天下人操勞,你會是個好君王,可你如今已不是個好丈夫。
包括你對姑姑,你的結髮妻子,也是如此,你只是累,卻不曾悔。
你該悔,你該悔未曾託付過真心,你該悔不曾給她憐惜。
可是你的心太大了,容得下天下容不下這些悔。
翡翠玉石摔落便碎,只是他一念之間,一個安好的人頃刻便能被挫骨揚灰。
我是後宮之主,我應盡職盡責,我會查清楚,給已故的王貴人一個說法,給失去孩子的楚美人安撫。
我眸光微寒,肅然道,「皇上已說此事交由本宮處理,蘇大監是覺得本宮做不了主?」
蘇大監微微一驚,壓低了聲音,在我身側道,「皇後娘娘莫要為難奴才。」
「蘇大監,你此言何意?」我拂袖向前進一步,正巧瞥見內室一隻下垂著的手。
蒼白的顏色,與被褥的錦繡織鍛頗為不搭。
我出宮時正是寅時,此刻已至卯時。已過了兩個時辰,她死了,她在哪一直躺著一動不動,而皇上只帶了個太醫來診斷,診斷了兩個小時。
她的眼睛,此刻是閉著還是睜著的。
我咬著牙,嘴唇微微顫抖,「傳我的令,即刻安置好王貴人,告知王員外,儘快安葬。」
蘇大監似要張嘴再說些什麼,看到我眼裡似是想要殺人的怒火,便噎了回去,回了道,「是。」
我平復著怒意,斂容道,「李太醫,先回去吧,回去后好生想想,多翻些竹簡,看看這種情況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弄清楚了,即刻告知本宮。」
李太醫似是突然緩過來神,驚慌地顫了顫,似有些懊惱而又悔恨,但終究是保住了這條命。
他拖著年邁沉重地身體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響頭,「老朽,叩謝娘娘。」
他的聲音夾雜著抽泣,本就滿是皺紋的臉此刻臉上的紋又因百感交集擰成了一團。
「娘娘!」蘇大監面露急色,忙上前道,「娘娘不可……」
「李太醫,下去吧。」我擺了擺手,他緊緊咬著嘴唇,眸光里蘊含著死裡逃生后的慶幸與恐懼。皮皮讀書網www.pptsw.com
見李太醫起了身,蘇大監忙向門口皇上留下的護衛使了眼色,那兩個護衛眼色互換了一下,猶豫片刻隨後便拔出了劍,攔在殿門口。
「放肆!」我怒道,「這宮裡究竟是誰做這個主!」
蘇大監是皇上身邊的老人了,可我才是皇后,才是主,剛下的令竟被他一個眼神駁回了。
殿門口兩個護衛聞言臉色大驚,忙跪下,不敢再抬頭,「娘娘息怒。」
李太醫顫了顫,似是又陷入了絕望,他重重地跌下了身,不再做聲,只是睜著眼睛,像是要使勁全身力數向殿外看著。
他認定自己沒有了生路,貪戀著殿外的光,殿外的暖陽,拚命想著殿外他的親人,他的家,似是要用盡一生的力氣。
蘇大監沉聲道,「皇後娘娘,李太醫有進無出,是因他冒犯了皇上,冒犯了娘娘,是要被當既處死的。」
我冷聲道,「蘇大監,你可知,你此言,才算是冒犯了本宮。」
在這宮裡,最卑微,不過是人命。
蘇大監臉色霎時蒼白,「娘娘……」
「李太醫,起身回去,弄清楚了,即刻告知本宮。」我再次下達命令,語氣強硬不留餘地。
李太醫深深地回望了我一眼,他的上下唇齒相互顫抖著,口齒不清地念叨了什麼。
殿門口兩個侍衛不敢抬頭,只能任由太醫出了宮。
蘇大監見他已然離去,微微惶急,卻不敢做聲。
我見此刻鶯姑正好回來,便吩咐道,「鶯姑,命人搜查萱寧宮,不放過一寸土地,務必好好搜查,若有可疑物品立即告知我。」
「是,娘娘。」鶯姑忙應道。
蘇大監臉色更白了些,「娘娘,此事交給臣來做便好。」
「不必了,」我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出了萱寧宮,這陽光還是好的,我深深歇了口氣,轉身回望殿門,昨日我來時,這裡只是有些靜,還是有些生機的,只是現在,這萱寧宮裡裡外外,全都是死氣沉沉。
皇上封鎖消息,只會防患一時,若要平復朝廷大臣的心,定要先給他們一個合理的解釋。
皇上這樣拖著,總歸是不行的。這些事情,總要有些解決的法子。
萱寧宮的花開著,卻看著像死了。
我大步離去,忽地又走到了昨日與許之什相見的亭子。
這裡花開的真好,卻沒有一朵比昨日的好。
昨日的少年又浮入腦海,若每日風平浪靜,若每日閑庭看花,聽琴煮茶,沒有紛紛擾擾,沒有亂亂糟糟,有他,有花,有茶。
我怔了片刻,鶯姑輕聲問,「娘娘,怎麼了?」
我緩過神,擺了擺手,旋即道,「沒事,去秦美人那。」
鶯姑聞言疑惑問道,「秦美人?娘娘怎突然想去那裡?」
我微嘆口氣,「過去看看罷了,有些事情,我不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