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壞了

隔壁傳來女人的呻吟聲，錢教授夢中驚醒，跳下床咒罵句：「誰招來女人？」

研究所除了一對夫妻，沒有外人，那些探親的媳婦兒都回家去了。這個清脆的女人的聲不是熟悉的聲音。

架子床傳來了咿呀的聲響，錢教授仔細聽是隔壁傳來的。

「壞了，壞了。」

錢教授趿拉著鞋走出門，女人的聲音男人的聲音越發清晰，這聲音就是從白滿川的房裡傳來的。

當時白滿川來找他要藥物時，錢教授第一反應是不給止痛片，這東西吃多了會上癮。

白滿川是個天才也是個瘋子，呆在實驗室里，不出結果就不願走。如果讓他多頭痛幾次，他就會懂得疼惜自己，知道離開實驗室。

錢教授拍大腿哀嘆一聲，「壞了事了。」

他就不該把樹皮給白滿川吃，這些怎麼跟老兄弟交代啊。

……

白滿川坐在床外的椅子上，背靠椅背，手裡的煙抽了一根又一根。

他把這件事的後果想了幾種，也想了幾種應對的法子，做了最壞的打算。

「既然醒了，我們就談談。」白滿川把手中的煙頭掐滅。

杜鵑抱著被子坐起，縮成一團偽裝自己成受害者。

「說說你的目的。」白滿川再度開口。

杜鵑把頭埋在膝蓋上，不敢出聲。

她很不配合，白滿川有些煩躁，點燃第N根煙，「剛開始我不是很清醒，但到了後面什麼都知道了。你說我的手錶很值錢，我是個有錢人對嗎？」

杜鵑驚了，昨天晚上他是迷糊的，他是不清醒的，怎麼什麼都記得？

剛開始時，確實是她佔主導地位。可是到了後面她被他弄昏了，他是一頭巨獸。一頭讓她承受不住的巨獸，當他上道了之後，她只能隨著他動而動。上了他的道，他問什麼她說什麼。

像是他問了好些問題，像是她都回答了。

杜鵑暗罵自己笨，暗罵自己愚蠢，見慣了套路，見慣了聲色，還是上了別人的當。

她這個老鳥上了雛鳥的當。

「我是好人家的女兒。」

「嗯。」如果她不是乾淨的，他會扯著她頭髮扔出去。

「我爸被人騙欠下了兩萬塊，債主天天來追債，奶奶要我跟外鄉人李博走。」

「你該感謝你奶奶，她幫你找了戶好人家。」

杜鵑猜測白滿川是湘西人，他普通話里n與l部分，「奶奶」讀成了「來來」。

「不是的，那個李博是個騙子，他到處去騙人把人騙到特區去賣。」

白滿川凌冽的目光掃來，杜鵑縮頭不敢看他。他的氣勢嚇人得很。

「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們是一對假父子，我偷聽他們講話，他們談到了帶人、躲警察、進屋分錢這些事。我就知道他們是騙婚的，我去廠子打工的時候就聽說過這樣的事。」

杜鵑先是紡織廠的女工，後來被李博帶走。

「你打算怎麼做？」

「你借我兩萬塊，我去打工賺錢還你。我們之間只是債主與借債人關係，不影響你的工作。」

「如果不呢。我可沒有那麼多錢。」

杜鵑從沒想到這個人會說不，她以為都這樣了，這人會樂意答應。

他不答應她該怎麼辦？

杜鵑多活了一輩子，那輩子都是白活的，渾渾噩噩過了一年。如果知道她能再活一輩子，她就拚命學，學各種知識技能。不至於到被人拿捏。

「我知道我逃走了，就不會被外鄉人帶走。可是我不想，如果沒有這筆錢還債，債主就會挖媽媽的墳。他們看中了我媽媽的墳，認為那是風水寶地。慫恿我爸養鵝，賣給我爸假飼料。我家的鵝死了，他們就能威脅我爸讓出墳地。」

「這與我何干？昨晚我有叫你走，是你不走的。你若是想藉此要挾我，那麼你錯了。」

杜鵑悔恨，古人都說小嘴薄唇的男人最涼薄，古人真的沒說錯。

這個儀錶堂堂，文質彬彬的男人，就是那涼薄的男人。

杜鵑恨自己走錯棋，恨自己識人不清。

杜鵑抿著嘴兒，當著他的面穿上衣服，打開門什麼也不說就這麼走。

如果這個男人是心軟的，她即便讓她下跪，她也會求。但這是鐵石心腸的，她哭她嚎她鬧，他也不會動惻隱之心。

她把胸膛抬得高高的，不顧任何人的視線，挺拔著腰走出去。她想給自己一份尊嚴。

她罵自己傻，既然老天爺給了她一條新路子，她怎麼能這般的不珍惜呢。非要作踐，脫下衣服爬上別人的床。

杜鵑走到路中央，左邊是回家，右邊是去大姑家，該哪去？

剛對自己說要活得尊嚴的杜鵑，卻選擇了回家。她是想重走舊路嗎？

…………

杜棠去了學校，班主任見他空著手來。

「杜棠你的米呢？」

1993年的初中、高中不收伙食費，米得要從家裡背來。周六下午回家，周一早上背米來，順道帶上五毛菜錢。

一天一斤米飯一毛錢鹹菜，如果想要吃得好就一天兩斤米飯，一塊錢菜錢，會有豬油炒的青菜，幸運的話會有兩塊油渣。

「老師我不讀書了，今日來是辦退學的。」

班主任聽了這話，真真是五雷轟頂。

假如讀小學一個班有四十人，那麼上到初中只有二十人，其中大部分是男生。初中讀到一半剩下十五人不到，能讀高中就只有七八個人。能考高考的不到五人。中途退學的數不勝數。

班主任辦過無數次退學手續，可是最不願見到的是杜棠退學，他可是班裡唯一一個有希望上一本線的學生啊。

「還有三個月就高考了，怎麼就不讀了呢？家裡再難也要熬，熬過這幾個月，你的人生就不一樣了啊。飛黃騰達，一飛衝天知道嗎？」

杜棠抹眼淚，「我知道。可是家裡欠了債，我想出去打工。」

數學老師聽到了，跑來說：「打什麼工。你沒人介紹，即便出去了也找不到工作，即便是工地里搬磚也沒你的份。」

不是每一個人出去都能找到工作的，很多工廠不招工，招工也不要你。他們有介紹的人。

沒人介紹進廠子，出去也是餓死。

1993年外資還沒大批進國，鼓勵商人建廠生產的優惠政策還沒下。好些人出去半個月找不到工作，要是沒有好心人施捨口飯吃，餓死人是真的有。

「走，走，帶我去你家。」數學老師見不得好學生就這樣沒了，他要去家訪要去好好溝通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