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舊事隱情,誰是禽獸?(一更)
「他?」胡天明臉上明顯寫著不信。
龔媽媽唯恐事情還要落自己頭上,這時候就再半點不敢遲疑了,倒豆子似的趕忙撇清道:「當年蕭大爺納了凌氏沒多久,他們兩個就勾搭上了,我不過一個買來的奴才,他們兩個又軟硬兼施的逼我,叫我替他們隱瞞……我一時心軟,想著那凌氏也是個可憐人,就沒有告發他們。後來凌氏生了雲少爺,我原來也不知道那不是蕭大爺的骨肉,直到有一天……那陣子蕭大爺奉命出京公幹去了,郡王府又不知道外頭還有我們這一房人在,根本也不會過去探望,凌氏抱走了孩子,又讓我去人牙子處買個差不多大的嬰孩兒回來。大老爺您知道的,窮苦人家生了孩子養不起,別說是賣,就是有人願意養,白送出去都肯的。當時雖然事出突然,可那人牙子也找了三個差不多的嬰孩兒給我挑,我瞧著樣貌挑了個和雲少爺最相近,花了百兩銀了封了那人牙子的口。後來我抱了孩子回去,凌氏又對外說是小少爺生了病,有小半個月沒準旁人進她那屋,也不讓接近孩子。小孩子本來就都長得差不多,後來過了個把月,就是蕭大爺回京也沒認出來孩子被調換了。從此……從此那孩子就養在我們院里了。」
其實古川有恐嚇她是真的,但也是因為凌氏大方,那時候蕭概得了新歡,很捨得往凌氏身上花銀子,凌氏也很捨得打賞她。
龔媽媽不到二十歲就死了丈夫,又沒兒沒女,娘家哥嫂不容,只能賣身為奴,被賣到頂子衚衕,一開始她一看是小門小戶還挺看不上,卻沒有想到自己是行了大運,遇上凌氏這麼個女財神。
別人家一個管事婆子一個月幾錢銀子,凌氏隨便一打賞,她哪個月入賬也不會低於十兩。
反正蕭概就是養了個外室,她又是個買來的奴婢,何必出頭揭穿什麼真相呢?索性就依附於古川和凌氏,抓緊一切機會斂財了。
可是替別人保守秘密這種事,做了第一次,後面就會有無數次,因為——
上了賊船。
彼此之間都被抓著把柄。
一開始龔媽媽也是有過忐忑和後悔的,可就是因為凌氏捨得打賞她,漸漸地干順手她也無所謂了。
否則也不至於終有一天變本加厲,居然敢到公堂上,在胡天明和穆郡王的面前耍手段。
不僅是胡天明,就連武青林兄妹都對這樣的內情十分意外。
武曇瞪大了眼,看看跪在地上誠惶誠恐的龔媽媽,又看向旁邊行屍走肉一般冷著臉站在那裡的古川……
她本來突發奇想,想利用凌氏做文章藉以在蕭概和古川主僕之間打開缺口,雖然她只是臨時起意,可雷鳴在依計行事之前不可能不回稟蕭樾的。
蕭樾既然知道他要用古川和凌氏設局,便不可能不叫人先查一下這兩人的底細……
可見,這兩人之間有染的事,蕭樾事先也沒查出來?
武曇聽在耳朵里,有點像是聽了無稽之談,緊蹙著眉頭再次跟那龔媽媽確認:「你說蕭概的這個隨從早就和凌氏勾搭成奸了?這麼些年,他們就從來沒露出馬腳?你們院里的其他人,還有蕭概……所有人都沒有察覺嗎?」
龔媽媽雖然還是不清楚她的具體身份,可是在場的一個京兆府尹一個當朝皇叔已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了,此時面對武曇的問話也是半點不敢隱瞞的,立刻回答:「那小院里本來就人不多,再加上凌夫人的性子喜靜,平時幾乎都是足不出戶的,也不怎麼使喚人……」
她說著,忍不住又悄悄地抬頭看了古川一眼,繼續道:「他們來往的多的也就最開始那兩年,那時候古川已經是蕭大爺身邊的常隨心腹了,對大爺的行蹤十分清楚,都是算準了大爺被別的事絆住的時間才過去的,再後來……等有了孩子……凌夫人說他怕一旦事情敗露了,會連累了孩子,他們兩人之間也就漸漸地淡了,尤其後面這四五年,暗中來往是會有,但也就是說說話兒,沒再有什麼逾矩的舉動了。而且蕭大爺把我們夫人放外面養著,本來就時常會派他去傳話或是送些物件什麼的,即使他們見面了,其他人也不會多想。」
武曇對這事兒的始末還有點懵。
可不管是胡天明這個過來人,還是蕭樾和武青林這樣見多識廣的大男人,心裡已經不約而同的有了判斷——
只怕這個古川跟凌氏往來,籠絡利用,甚至於借腹生子的原因都要更多一些,反而他背主和凌氏偷情,這件事是出於情難自禁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因為大家都是男人,對男人的心理會多少更了解一些。
一個男人,若是真心愛慕一個女人,並且已經到了寧肯冒險背主,豁出命去也要跟對方在一起的地步,那麼難捨難分是起碼的,又怎麼可能做到說斷就斷?
他兩人明明時常見面來往,並且條件也允許,卻連著幾年再沒有過肌膚之親?
就算有苦衷——
男女之間,很多的時候都是情之所至,理性也約束不了的。
一屋子的男人全都各懷心思,抿唇不語。
武曇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臉上表情茫然:「所以呢?他們殺蕭概可以解釋為惱羞成怒,一時義憤,可是為什麼連穆郡王都要害?」
如果古川和凌氏這一對兒苦命鴛鴦是恨蕭概橫在他們中間而起了殺人之心,那麼這麼多年裡,他們有的是時間和機會。
他們既然忍了這麼久,可見也不是非殺蕭概不可的嘛?!
現在突然動手了不說,居然連穆郡王那邊也……
「凡事總要有原因的,」蕭樾側目看她一眼,按在她肩頭的手掌又拍了拍她聊做安撫,只對胡天明道:「依本王之見,凌氏與人有染是真,謀殺蕭概也是真,但實際上她就只是別人手裡的一顆棋子和殺人工具,要知道真兇的殺人動機,胡大人可以從他的身上往前去查。」
他朝古川飄過去一眼,語氣淡然:「當然……想走捷徑的話,也可以直接找穆郡王府的人去問。」
古川在蕭概身邊十幾年,進了穆郡王府之後的一切都有跡可循。
他當時會失察,是因為時間倉促,再加上這人就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一時大意,就只查了近況。而這個人,明顯城府很深,照龔媽媽所言,最近幾年他跟凌氏之間早就不再親近了,自然不可能查到他真實的底細。
胡天明略斟酌了一下,緊跟著又是目光銳利的垂眸看向龔媽媽。
龔媽媽如今是嚇破了膽,只求能最大限度的脫罪,趕忙澄清:「大人,奴婢不知道啊,我去頂子衚衕才剛八年,我只知道他和凌氏的事,又受他脅迫去做了今天的事,至於其他的內情……奴婢可以指天發誓,我真的不知道啊!」
就目前的情況看,就連凌氏沒準都是個糊塗鬼呢,更別說是這個龔媽媽了。
胡天明倒是不懷疑她還有隱瞞,只就揮揮手,示意衙役:「將她帶走,嚴加看管。」
「是!大人!」衙役進來提人。
「大人饒命啊。」龔媽媽哭喊著大聲求饒,「奴婢是被人脅迫的,我是被人利用的,您饒了我,饒我……」
呼喊聲漸漸地遠了。
胡天明重又看向蕭樾三人,拱手道:「正好穆郡王府的人還在這,微臣就先帶這人去碰碰運氣,少陪了。王爺和侯爺若是感興趣,不妨在此稍坐,也一起聽聽消息。」
蕭樾說是偶然拿到的古川,他根本就不信。
想對方堂堂一個親王,又是有名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那種人,今天會特意為了穆郡王府的案子送了人證來他京兆府……
胡天明想也知道,蕭樾是對這案子感興趣的。
「好。」蕭樾略頷首。
他是不擔心把古川交給胡天明之後會被這人反咬一口的,因為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古川藏著個多年以前的大秘密,往前推個兩三年還好,要是推個十年八年……他那時候才多大?自己都顧不了自己,就算誣賴他主使謀害了穆郡王父子,那也得有人信啊。
何況——
蕭樾本身也是個很謹慎的人,他自認為以自己發跡之後這些年裡的行事,不會留給任何人足以攻訐他的把柄。
他領著武曇走到裡面的椅子上和武青林一起坐著喝茶去了。
胡天明叫人押著古川去了後面。
這會兒太醫已經到了,正在給穆郡王診脈。
穆郡王今天因為是要封鎖府衙,控制場面的,所以帶出來貼身聽吩咐的並不是普通的護衛,而是府里做了多年很有威望的一個管事。
那管事彼時正心急如焚的守在床邊直搓手。
「劉管事。」胡天明叫了他一聲他才發現有人進來了,一回頭,看見被衙役押著的渾身是血的古川,不禁吃了一驚:「古川?」
打了個寒戰,隨後才飛快的定下神來,看向胡天明道:「他怎麼會在這裡?府尹大人是從何處將他找到的,而且他這身上……」
胡天明裝蒜也是一等一的,只面不改色的避重就輕:「本官又重新審問了那個龔婆子,並且帶此人過去與她當面對質,她已經改口指證此人就是凌氏的姦夫,並且也進一步招認證實凌氏所生之子確實非蕭大人骨肉,而是此人血脈。再有……那龔婆子也辯稱是受他指使,之前才故意在郡王爺面前引出貴府小少爺的身世的。這樣的話,本官就有理由懷疑他是事先知道郡王爺身體有隱疾,這才故意慫恿凌氏及龔婆子刺激郡王爺至病發的。」
「什麼?」劉管事如遭雷擊,驚得不輕。
他原也以為凌氏是走投無路,為了保全孩子才信口胡謅的。
如果事情屬實——
那今天穆郡王府真是丟人丟大了!
「怎麼會?」劉管事整個人都凌亂不已,搶著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古川領口,咬牙切齒的質問:「真的是你?你怎麼……郡王爺的飲食難道是動的手腳嗎?」
古川在蕭概身邊十幾年了,一直忠心耿耿,很得蕭概信任的。
他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劉管事還是本能的不相信,腦子裡亂糟糟的,但再轉念一想——
就因為是府里的老人了,又深得蕭概信任,所以他才可以長達數月之久的持續不動聲色的給穆郡王下毒,摧毀對方的身體……
種種跡象顯示,這個古川確實有嫌疑。
劉管事的臉色一瞬間就變了又變。
倒是古川——
不管他怎樣的撕扯質問,還始終是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不發一字一言。
「說話……」劉管事糾纏半天見他不語,惱怒之下揮拳就朝他臉上打去。
衙役哪能讓他當著胡天明的面動手,立刻上前一步將他攔下了。
胡天明道:「此人始終守口如瓶,既不招供,也不否認龔婆子的指證,本官有理由相信那龔婆子的指證確有其事。要定案,也不是非要他開口不可的,本官帶他過來是想讓你仔細回想一下……看你應該也是穆郡王府的老人了吧,這古川可是在你之後進的府?這些年裡,他與郡王爺父子之間可是有過什麼嫌隙和隔閡?」
劉管事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胡天明道:「殺人是要有動機的,如果說凌氏殺死蕭大人是因為她姦情敗露,加上多年來對蕭大人積怨已深,那麼古川要害郡王爺呢?他也需要有一個說得過去的正當的理由的。」
「他一個狗奴才……」劉管恨恨的脫口道,又看了古川一眼,臉上滿是不屑。
胡天明心裡已經對穆郡王府的這些人很不耐煩了,此刻卻還是耐著性子問:「如若你想不起來,那麼府里還有其他人會知道他的事么?因為府上橫遭禍事,本官並不想這時候進去拿人審問,你最好是仔細想想,看能不能發現什麼可供追查的蛛絲馬跡。」
穆郡王本來就是個閑散皇族,整個穆郡王府一脈也就指著蕭概還算有點出息,現在他倆一癱一死,顯然穆郡王府後面一分家就必然直接沒落,土崩瓦解了。劉管事也想借著立功,好能繼續得府里的郡王妃信賴,繼續用他……
他絞盡腦汁的仔細回想:「古川進府有十四年了,一開始就是我們大爺帶回去的,始終跟著大爺,他話不多說做事也利索……」
主要是,一個奴才,跟府里金尊玉貴的主子們能有什麼深仇大恨,值得處心積慮下殺手的?
身份不對等,在劉管事看來,說這兩方結仇都是笑話。
他開始是真沒當回事,可是逐漸回憶著,突然就是眼睛一亮,下意識的屏住呼吸道:「我想起來了,那也是十多年前……」
他驚訝的先看向古川,后才又急急地湊近胡天明面前兩步,拱手道:「那應該是他剛入府三年還是四年左右那會兒,有一次郡王爺看上了府里茶水房的一個小丫頭,想收房,可是那丫頭不肯,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脾氣,後來還一頭撞死了。當時小的還是外院一跑腿的,有次聽大爺院里的兩個小廝閑聊時說起……說是那丫頭和古川相好,當時古川還為了郡王爺收房的事去求過大爺……」
畢竟是十年前的舊事了,而且又不是他親見,只是道聽途說而已。
劉管事開始回憶的時候記憶還很模糊,說道這裡,忽的一拍大腿:「對對對!是有這麼回事。他們說古川去求大爺,想讓大爺出面去跟郡王爺要那個丫頭,大爺只當他是昏頭了,只當笑話聽了,叫他別犯蠢,還當場要把自己書房裡伺候筆墨的大丫頭指給他,他沒應……再後來……那丫頭就尋了短見了。」
要不是因為當時府里死了人,鬧了挺大的動靜,那麼時至今日,劉管事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這些過往的。
因為——
那件事之後,古川沒再提一個字。
那丫頭的屍體被家裡人領走以後,也很快的銷聲匿跡了,就好像根本沒這回事而已。
古川本來一直無動於衷的表情,在聽他提起這段往事的時候終於破功,有了裂痕……
他閉上眼,遮掩掉眼中也不知道是蒼涼還是恨意,只是因為隱忍,腮邊肌肉和被捆綁於背後的雙手都在隱隱的發抖。
那一天的情形他永遠記得,他懷揣著所有的希望跪在蕭概面前求情,求對方能念在主僕一場去穆郡王跟前討個人情把萱娘要過來。那其實並不算是強人所難,穆郡王妻妾無數,萱娘在他院里就只是個突然看上眼的玩物罷了,新鮮不了幾天。只要蕭概出面,穆郡王肯定會高抬貴手的……
可是蕭概呢?那天對方臉上揶揄又輕浮的笑,他永生難忘,一邊翻看著有人孝敬上來的一盒子珠寶,一面頭也沒抬的嘲諷她:「一個燒火丫頭而已,也值得你跪的?不就是個女人么?你要是想娶媳婦了,我把依雲給你?難道還真要我為了個我玩意兒當面去跟父親要人?傳出去像什麼樣子?」
女人在蕭概父子眼裡是什麼?人命連草芥都不如。
那時候他已經跟了蕭概三年多了,甚至對方是個什麼德行,知道再求他也無用也就不能再浪費時間了,匆忙的跑出來,想要當面去求穆郡王的時候噩耗已經傳來……
萱娘死了!
被穆郡王逼死的,被蕭概的麻木不仁給害死的。
穆郡王和蕭概,他們都該死!
甚至是——
死不足惜的!
現在他終於報了仇,也沒什麼遺憾了。
古川死咬著牙關,始終一語不發。
但胡天明看他脖子上青筋暴起,極度隱忍的模樣就知道劉管事所言已經正中點子上。
反正這個人是不怕死的,要審結這個案子也沒什麼難度,稍後再開一次堂,當堂確認了前後因果讓古川在供詞上畫押也就結了。
太醫給穆郡王施針之後,確定暫時保住了性命,劉管事就帶人把他先抬回穆郡王府去了。
胡天明回到前面將事情的始末與蕭樾三人說了。
武曇聽了就很是覺得可笑:「那他是什麼意思?當年他因為心上人死於非命,所以不惜一切懷恨報復了穆郡王父子,是,穆郡王父子死不足惜,那麼那個凌氏算什麼?」
顯然,古川根本就沒在意過他染指凌氏之後,凌氏會是個什麼樣的下場和結局。
甚至於——
他還一早就哄著凌氏把兒子送走了。
他對萱娘有情有義,卻又把凌氏這麼個同樣身世可憐的女子好不手軟的推上了死路?
穆郡王父子的確是衣冠禽獸,可是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這個古川也一樣的變成了禽獸……
最後得了這麼個結果出來,武曇的心情就不怎麼好了。
但是蕭樾聽到這裡,卻是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本王終於明白幕後之人是如何做的這個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