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八十五章 歲月枯榮
翌日，碧空如洗，秋日放晴，從那鏤空的窗望出去，瑟瑟秋風卻依舊不依不饒地掃著枯黃的落葉，落葉像是一隻垂死掙扎的蝴蝶，在空中打著旋兒，卻依舊逃不了零落在地的命運。
葉朝漓雙手抱膝，坐在床頭，目光極淡卻也極涼，甚至沒有一絲的煙火氣。
顧九卿進來的時候，見到便是這樣的葉朝漓，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布偶娃娃，精緻卻空洞，教人無端端竟會心生寒意。
然而顧九卿卻是鼻尖一酸，不過瞬間又揚起一抹笑來。
「阿漓，醒了。」
葉朝漓轉過頭來，歪頭側目，頓時整個人又活了過來，「顧九卿，抱。」
雙臂張開，葉朝漓眼中縈繞著無法言喻的歡喜，似有桃瓣紛紛落下，盛大的桃花雨簌簌落入顧九卿的懷中，兜頭蓋臉，像是一場夢一般。
鼻尖微動，顧九卿搖搖頭上前兩步，彎腰在葉朝漓額頭上印下一吻，才將葉朝漓攬在了自己的臂彎中。
「今天要不要出去逛逛？」
顧九卿一手將那窗撐得開了些，遠遠看了出去，「那遠山青黛，流水小橋，正巧天色尚可，我們出去散散心如何？」
葉朝漓吊在顧九卿的脖子上，點點頭，道：「好呀，我們出去玩，去……野餐好不好？」
這樣一個曖昧的姿勢，顧九卿滿心的柔軟，又忍不住親了親葉朝漓的鬢角，才將她放到地上，蹲下替她將繡花鞋穿好了。
只能看到顧九卿的後腦勺，葉朝漓的目光瞬間閃過一絲傷痛，待得顧九卿抬眸的時候又了無蹤跡。
交代春陽好好地照看彼岸花開，葉朝漓好心情地從一個小角落找出兩隻已經布滿灰塵的小狐狸。
正是當年彼岸花開開業時，顧九卿送的贈品。
彼時以為可以長長久久將彼岸花開開下去，葉朝漓盡心儘力地收藏了這些不起眼的小東西。而如今東挑挑西撿撿卻只能找到兩隻尚可看上眼的小東西了。
另外的，基本都被老鼠咬得亂七八糟的了……
長安街，烏衣巷，走出彼岸花開，兩人才發現曾經熙熙攘攘的金陵城已經蕭瑟得不成樣子了。
神界魔界大戰，二十四時令不司本職，人間自然也討不了個好了。葉朝漓首選的地方，還是王阿婆的小店。
店門口的大柳樹下，一個老婆子正彎腰蹣跚著踱步，雙手捧著一什麼東西，似乎正在祭示什麼。
葉朝漓眼尖地發現那身影似乎更加佝僂了些，拱起的背脊單薄，而更單薄的秋衣緊緊貼在那瘦骨嶙峋的背脊上，愈發襯得那老人蹣跚難行。
「阿婆。」靜待王阿婆顫顫巍巍收了面前的東西，葉朝漓才從街頭轉角處走了出來，輕聲喚道。
王阿婆顫顫巍巍的雙手一頓，頓了半晌，慢騰騰地轉過身來，見到葉朝漓面上登時綻出一個笑容。
一如她們初見時，王阿婆笑嘻嘻的，連眼睛都快要眯沒了。
「阿漓小姐。」她突然快走兩步，似乎想要跑起來，然而不過剛邁出兩步，她的左腳絆住右腳，身子一矮便摔倒在地上。
「阿婆。」店中傳來一聲焦急的喚聲，一個魁梧的漢子旋風一般沖了出現，又小心翼翼地將王阿婆扶起來，「你急什麼，自己的身體怎麼樣你不知道嗎？」
這人正是李三。
多年不見，李三面上也生出了好幾道皺眉，雙頰黝黑，眉宇間卻是藏也藏不住的憂色。
「是……阿漓小姐，哎喲，我的老腰……」王阿婆叫喚起來，一手抓住李三的手腕，一手忙不迭地指向葉朝漓的方向，然而方才出現在街頭轉角處的紅衣女子卻是沒有了蹤影。
「哪裡有人，王阿婆你怕不是老眼昏花了吧？」李三伸長了腦袋看過去，轉而低聲笑道：「葉小姐都不見好多年了，您老人家怎麼老是想起她呢，不若想想今年該怎麼過下去吧……」
身後的聲音飄飄渺渺落入葉朝漓的耳中，她攀著顧九卿的胳膊，突然輕聲問道：「這人間就沒有人管了嗎？」
顧九卿愛憐地摸了摸葉朝漓的腦袋：「神界都自顧不暇了……」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我聽說，青冥帝君將魔界和冥界合在一起了，徹底脫離了神界的掌控……而他這些年似乎也一直在找你，也似乎因此遷怒於天君，兩界這十年來大大小小的戰爭打了許多場，終究還是沒能分出一個勝負來……」
輕描淡寫的語氣，但這其中的刀光劍影，葉朝漓是明白的。
當年神界那樣逼迫黃泉之境，閻王大大都沒有與天君翻臉，而如今……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花妖……閻王大大呀……
「當然也不全是因為你，這些年天君藍梧行事愈發乖張肆無忌憚，儼然就是一個暴君，若是青冥帝君不好好護著冥界和魔界，恐怕……」見葉朝漓幾乎快要感動得哭出來，顧九卿又補充道。
「接下來，我們去哪裡呢？」說完，顧九卿也不等葉朝漓回答，又接著說道：「要不然去鳳凰山看看？」
鳳凰山？
好半天葉朝漓才反應過來這個地方是何處，吸了吸鼻子，葉朝漓點點頭。
「那邊肯定有好多野兔子什麼的，你不是狐狸嗎，到時候給我捉幾隻，烤給我吃好不好？」
「好。」
兩人離開之後不過半晌，依舊是一身短裝打扮的桃藝出現在街頭，清清淡淡的目光落到相攜著離去的兩人的背影上，終是嘆了口氣。
「如是觀，到底已經是局中人了。」
魔界大戰之後，她曾去找過葉落，才恍然明白正是自己當時的作壁上觀，才是將自己的退路徹徹底底封死的舉動。
大抵這因緣果報最終還是要落到阿漓身上吧。
桃藝垂眸轉身，便見葉落站在自己的身後，目光憂傷而遠淡。
「落落，你如今後悔嗎？」
後悔嗎？
後悔將葉朝漓送到人間，後悔答應白澤帝君將葉朝漓的身份暴露給神界，後悔後來又心慈手軟將碧落樹的能量注入葉朝漓體內……
「悔，但是不怨。」
葉落點頭，「你呢？」
「亦不怨，大不了以命相抵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