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此生賦予你，不必還（1）
意識消散於天際的時候，雲暖似乎看到了漫天的星辰和簌簌的桃花瓣和著漫天大雨落下。
那個聲音，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他其實真的很喜歡「王亦瑾」這個名字，而「子瑜」是在他行冠禮時，顧九卿贈與他的字。
瑾瑜其玉，溫潤柔和；皎皎君子，澤世餘暉。
說起來，這大概也算得上是他此生為數不多的美好了。
初見葉朝漓時，那個小丫頭嬌嬌嫩嫩，像是一朵沾著露水的花。從馬車簾的縫隙中望出去的時候，他一眼便望進了她那灼灼生輝的眼眸中。
這雙眼眸中，帶著幾分天真懵懂，帶著幾分知世故而不世故的純凈，是那種從地獄生出爬起來卻仍是不自知的沒心沒肺。
只一眼，他便生出一種同類相惜的錯覺來，於是這個小丫頭便住進了他的心裡。
下馬車的時候，王亦瑾故意作了姿態，那丫頭果然上鉤，睜著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自己，然後撇下一旁的笑得花枝亂顫的顧九卿，直勾勾地走到自己的面前。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重鎚，猛地一下子敲在他的心間，深藏在心底的激動和欣喜差點就藏不住了。
但是他強忍住了，初次見面，一定要矜持。
再後來相見的時候，這丫頭總是跟在顧九卿的身後。他那時候想啊，跟在顧九卿身邊也是好的，畢竟顧九卿和他是不一樣的，他不過是一個半人半魅的混血種罷了，遊盪於人間只不過是為了自保，為了貪戀這幻若虛花的美好，只能遊走於黑暗中。
可是顧九卿整個人，太過於複雜。他看得出來，一方面顧九卿對這丫頭喜歡得很，一方面又慢條斯理地利用著她，而在利用的同時顧九卿的內心又十分糾結，每每看到那丫頭受傷之時，心中便十分煎熬。
王亦瑾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卻仍就是不願意戳破這一點。
一個是性命相托的朋友，一個放在心底痴痴戀著的人，他私心裡想要長長久久地維持這樣的狀況，維持著這樣的虛偽假象，或許也是好的……
可是後來，顧九卿讓他去了鄰國瑜國。
臨走之前，他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彼岸花開中，靜靜在巷口站在好長一段時間，他始終不敢進去。
一去或許不能還了，但是他仍是不忍打擾她在人間的片刻安寧。
「阿漓，我走了。」王亦瑾最後在痴痴地望了眼，似乎看到那輕掀起的窗沿下有一抹暗紅色的身影，容不得再多想，他便轉身離去了。
果然……再見已經是陌路人了。
他不再是單純的王亦瑾，變成了十惡不赦的魔界之主，雲暖。
周身縈繞的全是冰冷的陌生的黑霧，王亦瑾至黑暗中醒來時，漫天的星辰全數隱在了暗藍色的夜中。
他遲疑著抬起頭，那雙手依舊是素白纖弱，是標準的弱質書生的一雙手。
可是這雙手，卻是早已經鮮血滿布了。
一幕幕開始回放，他感受到身邊一個男子猛地撲到自己身邊，語氣似哭似笑，一遍遍喚著：哥哥，哥哥，你終於回來了……
然而靜悄悄躺在床上的王亦瑾，兀自瞪大了眼睛，慢慢地有兩行清淚劃過腮邊，落入黑暗中，從此之後，王亦瑾便再也沒有資格存活於世了。
而也在這一剎那，他明白了葉朝漓所說的「我們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他被囚於冥界之時，其實日子過得也算是悠閑自在吧。
青冥帝君是一個特別宅心仁厚的人，雖然一向來都是冷著張臉，但是行事中卻是有其他帝君所沒有的優柔寡斷。
因著這優柔寡斷，他便有一副藏於內心的悲憫之心。
那時候見到葉朝漓時，是真真正正的一個小丫頭。
那一天，他記得很清楚，大概是他才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方睜開眼，便見到一個扎著兩個羊角包的紅衣小姑娘哇哇亂叫著瘋跑著闖了進來。
「噓！」那小丫頭見到他也不怕，甚至有幾分不怕死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等著一雙人畜無害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輕聲叮囑道：「這位公子，我現在遭遇人生最大的難關，我放開您，您可千萬不要說話啊。」
雲暖點點頭，那小丫頭便半點都沒有防備，依言放開了自己的手，眉開眼笑地沖著雲暖眨眨眼。
「哥哥，你怎麼會在這裡呀？」半點心機都沒有，他冷眼看著葉朝漓這裡走走，那裡摸摸碰碰，一點兒都不見外。
而當她看到纏繞在雲暖身上的冰冷鎖鏈的時候，才微微頓住愣了一下。
「你是被關在這裡嗎？」
雲暖覺著有趣，這樣沒經過腦子的話，已經好久好久都沒有人對他說過了，於是他輕輕點頭。
「那你是犯了什麼錯嗎？」似乎覺得自己戳到別人的痛楚，又耐不住心底的好奇心，小丫頭斜眼覷了覷雲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出了口。
「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雲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怎樣的心態，竟然老老實實地答了一句。
「哦。」
半晌無話。
「那是什麼大罪呢？」
「殺了……許許多多的人。」
原以為小丫頭會被嚇到，卻沒曾想小丫頭眉眼一展，眼中竟是湧現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崇拜來。
「那你一定很厲害，我可以拜你為師嗎？」
雲暖：「……」
這腦迴路可能有點跟不上了。
見雲暖沒有回答，小丫頭也覺得自己稍有點強人所難，「也對，你的手腳都被束縛住了，倒也沒辦法教我……」
小丫頭冥思苦想了一會兒，有些艱難地詢問道：「若是我把這鎖鏈給你去掉了，你可不可以教我？」
這話一出，雲暖倒是大吃一驚。
沒有聽說過青冥帝君何時有個女兒，這小丫頭到底是什麼來頭？
正在此時，葉落匆匆趕來，滿臉焦急，見到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扯著耳朵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
是的，一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丫頭竟然同一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共處一室，這是多麼難以想象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