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在家裡，我每天說的話幾乎不超過三句，即便我今天翹課了還怎麼樣，也不會有人關心，連罵，都沒有。

高一的時候我跑去打工，不讓哥哥跟父母知道的買了一把吉他，記得那時我都放在琪拉家裡，每天都會去她家練習，甚至連她母親為了逼她學著有氣質一點而買回家擺的那台鋼琴，最後也能讓我一起學習、練習，雖然到最後學起來的只有我，因為琪拉說彈鋼琴真是太做作了。直到高中畢業，媽媽說我若要繼續讀大學，就自己去想辦法后，我便離家了。

從鳳山來到了市區。

找了一間ＰＵＢ晚上在當吧台，白天則繼續的念我的大學。

還好我有繼續念大學，不然樂團也不會成立了，大學，應該可以說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我懷念過去我們總是窩在一起練團，我懷念。

大學的四年，我只回家過兩次，第一次是大一的過年，第二次是大二的過年，之後就沒再回去過，這中間偶爾會看到他們打電話給我，我的選擇永遠是不接，簡訊來了也直接刪掉。

因為，那兩次的回去，我仍然像過去一樣，像個陌生人，他們也頂多比平常多上了兩、三句的問候，僅此而已。

大二，我又抱著莫名的一點點希望回去過年，當然結果並不會有什麼改變，那晚，年夜飯的那晚，我吃到一半說出了藏在心底多年、好幾次都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幹嘛生我？我問你們他媽的幹什麼把我生下來？很抱歉讓你們失望了我是個男孩，而且很遺憾的沒有長大跑去變性的正常男孩！你們真的很誇張知道嗎！我也是人！就算不想生我，我已經活在這個世界上了我也是一個人！你們有把我當成一個人尊重過嗎！干！』

我看見，他們的表情是震驚的，說不出一句話的，然後——我轉身走人，真真正正的踏出這個家，走人。

這個，從來就沒有我名字、我容身之地的，家。

如果，我是說如果當初我沒有迷上披頭四的音樂而跑去學電吉他的話，我可能早就去坐牢、去殺人放火、去自生自滅了。

而，我也是從國三那一年，開始知道了自己有張好看的臉，開始懂得利用這張臉，極盡所能的，去得到我想要的。

那個家教會我的就是這個，如果想要得到那些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就必須要，不擇手段。

「羨慕吧？」

一個童嫩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明明我都躲到樹林里了，怎麼還是有人找的到我。

是羅莉，跟我一點也不熟的羅莉。

「你一定很嫉妒佟依依的樂觀，雖然沒樂觀到哪裡去，不過至少她不會有像你這種，怨天尤人的心態，對吧？」

「可以不要來煩我嗎？」我冷漠的說著。

她的言語太刺耳，我一點都不想聽。

「而且，你更羨慕的是，她總是有辦法打從心底的快樂。」

「我叫你閉嘴！」我吼，即便她的臉瞬間恐怖的貼我貼得很近，我還是吼！

羅莉那張臉淺淺的微揚，笑的詭異。

「就算，你擁有了音樂、夢想，可是你知道的，用仇恨當做活下來的能量、當作追逐夢想的能量，你，永遠都不會快樂。」

直直的一句話，直直的刺在我的心口上。

血淋淋的，讓我怎樣都無法反駁。

我輕輕地閉上眼，因為沒有辦法反駁，只好閉上眼，把自己的視覺聽覺關起來，以前，在家的時候我都是這樣的……都是這樣的。

——或許會想成立樂團，也是因為我想要感受，被人注視、關心的感覺吧。

「我到底是怎麼死的？」我沙啞的問道，是啊，我到底是怎麼死的？唯獨這個我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呵——誰知道呢，想知道答案，不會自己找？」

「……」

「啊啊——她來羅，沒想到她也找到這裡了呢。」羅莉咯咯笑著，然後下一秒就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像是已經找我找很久，幾乎要把這裡都翻遍的，佟依依。

「你！終於找到你了！」

「幹嘛？」我依舊冷漠。即便有點驚訝她被我說了那樣的話之後，還會想要找我。

「對不起！郭宇翔！對不起！」她彎著身子道歉著。大聲的道歉。

「你……」

「你說的沒錯，我真的太自以為是了，真的很對不起！」說著，她終於抬頭對上我的視線。

「我也……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子凶你的。」

她搖了搖頭，「所以，我們和好吧？」她努力的擠出一絲微笑的說。

「不過……你可以等我回去再跟我說這些話啊，幹嘛這麼拚命的找我？」我站起身，看著她一身的狼狽樣，就知道她肯定亂七八糟的地方都去找過了。

「我怕你……怕你魂飛魄散啊。」

「噗……」我忍不著地笑了，真的忍不住笑了，「傻瓜嗎？」

「因為……你那個時候的眼神，嚇到我了，你的眼神……好像在求救一樣。」她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表達的說著。

我一聽，愣了愣，把手輕輕地放到了她的頭上，「回去吧。」說我呢，你那個時候被我凶的樣子，彷佛也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的害怕，不是嗎？

笨蛋。

18

回去的路上，郭宇翔出乎我意料的，竟然把他那時會那樣生氣的原因都告訴我了，包括他的父母，他一路走來堅持的那份力量，竟是源自於仇恨。

他說，他是個懦弱的人，多年來，他連親口問一聲父母到底有沒有把他當成兒子看待的勇氣都沒有，那晚他也只敢吼完那句話就逃跑，後來他們再打電話給他，他也逃避的不敢接，簡訊不敢看。

怕，怕他一直以來認為的事情，得到一個證實，所以他逃。

「反正我們又不用睡覺，現在就去你家看看吧？」

「不可能，我不可能回去的。」

「你已經是鬼了，還怕？」我挑眉。

「誰說我……怕了？」

「那就快點帶路吧，夥伴。」我咧嘴一笑，希望的就是同是天涯淪落鬼的我，能夠給他一份不再逃避的力量。

「佟依依。」

「嗯？」

「你真的很像傻瓜！」他莫名其妙的說著，然後就走到我前頭。

我氣得追了上去，「欸！什麼態度啊！這個時候你應該要說一些更感性的話吧？」

「你以為我們在演哪一出啊？還感性咧。」

「郭宇翔！」

「跟好跟好，路痴不要亂走，是你知道路還我知道啊？」

「吼！」

「別吼了，就算是鬼，現在三更半夜的，吵到人怎麼辦？」

「吼吼吼！」

「……」

「吼吼吼吼！」

「再吼我就親你。」

「……」

「你那什麼態度？多少粉絲想要我的吻都要不到呢！」

「帶路的麻煩帶好一點好嗎？」

我們就這樣一路打打又鬧鬧的，稍早前的吵架，彷佛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真奇怪，為什麼呢？為什麼之前我跟陳威宇吵了架之後，沒辦法像這樣一下子就和好呢？反而……反而吵了架之後，有的，只是停不下來的悲傷。

其實啊其實，我一直想問問你呢，你過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