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人輕輕地推她,伴隨著一股好聞的香草氣息。
「煩死了!」她不耐煩地吼了一聲,猛地睜開眼睛,想要看看這個擾人清夢的混蛋究竟是誰。
夢裡那個長身玉立的少年,正站在她身邊對她微微一笑。
她的怒氣「嗤」地一聲,被滅得一乾二凈。「表哥!」
蕭沐昀柔聲取笑道:「姨母說你在花園裡,我遠遠看見,以為你在用功,沒想到是睡著了。」
鳳都的人常說,蕭沐昀是大佑皇朝的第一雅士,與之相處極為愜意舒服。荀香暗想,若是天天能跟表哥在一起,別說是背《論語》,哪怕是吟詩作對她也願意。
荀香起身迎他,撒嬌般地說:「表哥,我們一個月沒見了呢。」
蕭沐昀笑著嘆氣,「上次皇上宴請群臣,臣不是跟太子妃打過招呼嗎?看來太子妃貴人事忙,早就把臣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表哥!」荀香跺了跺腳,「你再說什麼太子妃啊臣的,我就生氣了。」
蕭沐昀伸出修長的手指,在荀香的額前輕敲了一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知道你這些日子以來不好過。」
荀香立刻變得垂頭喪氣,「欸,別提了,如果知道回了鳳都就要嫁入宮中,那我還不如就待在邊關算了,好歹想去哪就能去哪,不想做的事情也沒有人會勉強。」
「可我記得第一次領香兒逛鳳都的大街時,香兒高興得手舞足蹈,還說『鳳都比邊關好太多啦,這輩子都不要再回邊關去。』」蕭沐昀雙手負在身後,微微斜著上身,學著荀香當時的模樣。
「不許嘲笑我,否則我就把你的醜事告訴姨母!」
「請太子妃高抬貴手。」
「你還叫!」
「哈哈哈哈。」
其實蕭沐昀哪有什麼醜事呢,不過是荀香被逼急了胡謅罷了。表兄妹倆接著並肩坐在花園裡聊天,她把這些天的經歷一一說給蕭沐昀聽,有時被蕭沐昀逗樂,也會哈哈大笑。
從前,他們一個在鳳都,一個在邊關,但每個月總能通上一次信,有時,蕭沐昀也會隨著父親到邊關走一走,有回還帶上荀香,沿著絲綢之路到中原以外的各國遊歷,而荀香但凡隨著老爹回鳳都,也都會去蕭府拜訪,給蕭沐昀帶些邊關的特產。
在將軍府和蕭府所有人的眼裡,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不過荀香卻不曾這樣想過,當然她心裡也偷偷喜歡著蕭沐昀,儘管她不知道這種喜歡,跟男女之間的喜歡是不是一樣的。她只覺得跟表哥在一起,整個人都很輕鬆快樂,能夠肆無忌憚地做她想做的事、說她想說的話,而不用去理會旁人的眼光。她所有的異想天開,他都懂得;她所有的天真純潔,他都小心翼翼地保護。只是喜歡的同時她也很清楚,表哥是鳳都的第一公子,是雅士,要金枝玉葉來配,像她這樣的粗枝大葉,是根本配不起的。
【第二章家有貴妃】
兩人正說到一件兒時的趣事,綠珠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大聲喊道:「太子妃,太子駕到!」
荀香一聽,把剛剛扔進嘴裡的花生猛地吞下去,不意花生竟卡住喉嚨,堵得她幾乎斷氣。她一邊捶胸頓足,一邊去構桌子上的水,還是蕭沐昀眼明手快,連忙拍了她的背幾下,才沒造成她被一粒花生米噎死的慘劇。
蕭沐昀笑道:「香兒,太子殿下駕到,你這麼緊張幹什麼?」
「他他他他……他不是很忙嗎?」荀香怔怔自語。
「是很忙。」
左手邊傳來一個懶懶的聲音。荀香循聲看過去,見淳于翌和爹娘都來了,幾人的目光皆停留在自己身上。她低頭,見自己和蕭沐昀緊挨著坐在一起,立刻大驚失色,連忙跳起來,一邊拍掉身上的花生屑,一邊語無倫次地說:「太太太子,我我……」
荀夢龍瞪了荀香一眼,站出來打圓場,「殿下莫要見怪,香兒自小便與昀兒親厚,兩個人像親兄妹一般。」
蕭沐昀也解釋道:「殿下請不要誤會,臣與太子妃只是兄妹之情。」
淳于翌遲遲不說話,在場的眾人都不禁緊張起來。荀香本來低著頭,實在受不了這詭異安靜的氣氛,壯著膽子偷偷地看了淳于翌一眼,發現他輕輕勾著嘴角,好像在笑。嫁進宮這一個月,他們不常見面,就算在上書房裡碰見了,也是各做各的事情。想起前天一大早她終於受不了地故意跑去上書房擾了他跟少傅的正事,吵著要回家,沒想到他不但不生氣,反而還耐心教她《論語》,甚至後來還同意她回家。
這樣想起來,其實太子殿下也沒有那麼可怕嘛。
「大將軍和諸位無須多慮,我並沒有看見什麼值得誤會的事情。」淳于翌走過來,輕輕牽起荀香的手,「天色不早了,隨我回宮吧。」
「啊?」荀香不知是被淳于翌的語氣還是被他的動作驚嚇到了,或者兩者兼有,導致她石化一般地站在原地。
淳于翌卻用一種瞭然的口氣說:「是跟蕭大人還沒有敘完舊?沒關係,我陪你。蕭大人請坐,其他人都各自去忙吧。」
荀香扭頭看了看正默默退開的眾人,內心在嘶吼:留下來!留下來!又向正坐下來的蕭沐昀投去一個求救的眼神:表哥,快救我,太子瘋了!
蕭沐昀抿嘴微笑,低頭不語。
淳于翌和蕭沐昀天南地北地聊天,從天文聊到地理,從中原聊到遙遠的西域,可謂相談甚歡。期間,淳于翌一直握著荀香的手,他手心傳來的熱度不斷焦灼著荀香的心。
她惴惴不安地想,太子今天究竟是怎麼了?是被皇上罵傻了嗎?還是吃錯藥了?一個月來沒講過幾句話的陌生人,突然表現得這麼親熱,好像他們很熟一樣……他的心底在想什麼?
淳于翌忽然說:「我知道蕭大人文采斐然,不禁憶起上次太子妃在行酒令時作的一首詩,不知道你可知曉?」
「略有耳聞。」蕭沐昀看了荀香一眼。
「不知道對太子妃的這首酒令,你有什麼看法?我很想聽聽你的賞析。」
荀香默默地看了淳于翌一眼,他的表情異常認真,一點都不像是故意刁難人,倒像是很誠懇地向蕭沐昀討教一樣。
蕭沐昀沒有急著回答,而是低頭略略思考了一會兒,這才起身對淳于翌說:「容臣先失陪一下。」
荀香不明所以,只看見蕭沐昀在花園裡轉了一圈,最後停在一棵樹下,踮腳摘了一片樹葉。
淳于翌湊到她耳邊說:「太子妃,我們來看看你這位驚才絕世的表哥,能不能幫你個忙。」
「什麼忙?」
淳于翌搖了搖頭,逕自看往蕭沐昀的方向,沒有繼續往下說。
蕭沐昀返回來,行了一禮后道:「接下來,是臣為這首詩作的賞析,還請殿下賜教。」說著便把樹葉放進嘴裡,輕輕地吹奏起來。
朝中人皆知,鳳都有三大貴公子,為首的蕭沐昀有個雅號「玉笛公子」,可見其在音律方面的造詣,但其實甚少有人聽過他的笛聲。幼年時的荀香總叫蕭沐昀笛子仙,因為他們初見時,蕭沐昀恰是坐在山林間,似隨意地吹奏起一首樂曲,那時,整個山林安靜極了,飛禽走獸俯首帖耳,乖乖地圍坐在他的身邊。那樣的情景只要見過,便一生都不會忘記。
此時蕭沐昀吹的曲子曲調清冷,曲音悠遠,讓人一下子聯想起塞外漠北之風,眼前好像鋪陳出一幅畫面,一個身著盔甲的將士,仰頭對著圓月流下熱淚,他的身前是浩淼的沙漠,身後是邊關孤城。
荀香默默地把自己作的詩念了一遍,忽然覺得有了一層更深的意境。
曲音傳遍整個將軍府,下人們都停下手頭的工作,靜靜聆聽。他們之中有人跟著荀夢龍在邊關出生入死,又一道卸甲歸田,回想過往十數年,竟是潸然淚下,連前堂中的荀夢龍亦是錯愕非常,察覺時已有一滴清淚沿著臉頰落下。
一曲完畢,蕭沐昀把葉子拿開,看著淳于翌。
淳于翌愣了一下,隨即??地鼓起掌來。玉笛公子果真是名不虛傳,居然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作出這樣一首精妙的曲子,更讓人難以相信的是,還是僅僅憑一片葉子就吹奏出來,那首被鳳都眾人引為笑柄的詩,瞬間像被賦予了靈魂。好一個玉笛公子!淳于翌由衷地讚賞著。
荀香大聲叫好,「表哥,你太棒了!笛子仙就是笛子仙,難怪當初見你的時候,百獸都伏在你腳邊。」
蕭沐昀有些哭笑不得,迅速地看了一眼淳于翌,再對荀香說:「太子妃,不要取笑臣了,您若是喜歡這曲子,過兩天臣制了樂譜再派人送給您。」
淳于翌笑道:「不如也給我一份吧。」
「是。」
淳于翌抬頭看了看天色,把荀香拉起來,「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宮了。」荀香看起來還有些不樂意,淳于翌補上一句,「出宮之前,炎貴妃派人找過我,說她要在申時來東宮見你,再耽擱下去,某人就有麻煩了。」
荀香一聽到炎貴妃,想起她那極為難纏的個性,什麼好心情頓時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