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訣別書

第五十四章 訣別書

「你快起身,有什麼直說便是了。」朱祁鈺伸手,欲攙扶唐疏桐從地上起來,可唐疏桐卻掙脫了他的雙手,巋然不動。

「王爺答應我,我便起身。」

「那你快說!」

「請王爺,遣送奴婢回宮。」唐疏桐一字一頓,鄭重其事地回道。

她知道,自己是宮中伺候過皇上的婢女,是不可以回唐府的,所以皇宮,是她唯一可以逃避的去處了。

朱祁鈺聽罷,促然一愣,心如同被尖利的匕首刺重了最為柔軟的部分,然後被撕扯、碎裂。

「你說什麼?」他不可置信地再問了一遍。

「請王爺,遣送奴婢回宮。」唐疏桐再述一遍,這也是對她的殘忍,她內心的酸楚與疼痛,絲毫不亞於朱祁鈺。

「你為何要回去?」朱祁鈺眼裡已噙了淚。

「因為奴婢也想逃避,你以為,奴婢可以堅強到,在王府中看著王爺同另外的女子新婚燕爾嗎?王爺也體諒體諒奴婢吧,就讓奴婢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唐疏桐即使努力強忍眼淚,卻還是止不住落淚。

「還不容易才得以出來,你怎麼能再回去?在那裡面你過得多麼艱險,難道你全忘了嗎?我好不容易能夠保護好你了,絕對不會放你回去!」朱祁鈺滿臉堅定,不容輾轉。

「王爺一定要這樣嗎?你同汪氏洞房花燭的時候,你讓奴婢如何自處,求王爺慈悲,放過奴婢!」語罷,唐疏桐猛然向地上磕頭,兩下頭著地,已經磕出血跡,朱祁鈺見了,不免心碎,手足無措地護住唐疏桐的頭。

「你別磕了!」

「奴婢磕到王爺答允為止。」

……

二人僵持了良久。

「你走吧。」朱祁鈺先開口了,這一次,他沒能拗過唐疏桐:「原來到頭來,放你走才是對你的慈悲。」

「謝王爺。」唐疏桐惘然道。

「是我沒用,你要的,我給不了。」朱祁鈺頷首道。

「王爺就當是奴婢眼高於頂,貪慕虛榮,非要奢求不符身份的未來,活該這樣。」唐疏桐回道。

「不,這是我許諾給你的,如今我食言了,是我負了你。」朱祁鈺愧色道。

「那王爺,要好好待王妃娘娘,咱們,就相忘於江湖吧。」唐疏桐此言一出,二人都止不住淚目,她驀然跑了出去,不然只怕情到濃時,他們都割捨不下了。

逃回了流響院。

唐疏桐將自己鎖在了屋子裡,泣下沾襟,任由外面杭玉和周亦雅急切地敲門。

她知道,她所央求的,不過是窮途末路的任性賭氣,終有一日她會後悔今天的決定,不過她此時的悲憤,讓她足以有勇氣重回宮內的是非之地,比起宮禁的勾心鬥角,王府的新婚燕爾,才更令她心如刀割。

由奢入儉難,若從沒有過希冀,就不會有此刻的萬念俱灰。

想明白后,唐疏桐推開門出來。

杭玉和周亦雅忙走近,安撫唐疏桐。

「我沒事的。」唐疏桐勉強笑了笑,搖搖頭道。

「疏桐姐姐,其實有王爺的情意在,做不做王妃,都沒這麼緊要的,在我們心裡,你才是真正的郕王妃。」杭玉焦急地安慰道。

「我想明白了。」唐疏桐對著杭玉點點頭道。

「姐姐能想明白就好。」杭玉聽了唐疏桐的話,長舒口氣,笑道。

「我們去收拾東西吧。」唐疏桐道。

「收拾什麼?」杭玉一臉茫然,疑道。

「當然是我的東西,回宮后雖然有另外用的,不過還是得帶些走才是。」唐疏桐答道。

「回宮?」杭玉和周亦雅幾乎都是尖叫起來。

「為什麼要回宮?」杭玉忙疑道:「姐姐好不容易才能離開那是非之地,如今怎可輕易又回去?」

「我已經決定好了,我有自己的安排,你們不用勸我,支持我就好了!」唐疏桐咧嘴笑了笑,回道。

「疏桐……」周亦雅還欲說些什麼,唐疏桐立即打斷她:「好啦,我已經想清楚了。」

二人見唐疏桐十分執著,不容置喙的樣子,也都沉默著陪同唐疏桐去收拾東西。

還是沒有什麼可帶走的,些許衣物,數雙鞋子,一些隨身小物件,除此之外再無他物了。

如同情景再現一般,當初離宮時,也是這樣無所留戀的尷尬。

「疏桐!」

門口朱祁鈺跑了進來,衝到唐疏桐面前,佇立片刻,雙眸閃爍,惆悵問道:「別走,好嗎?」

這四個字,就像千斤重的巨石,每一個,都重重壓在唐疏桐的胸口,讓她喘不過氣來。

唐疏桐凝視著朱祁鈺因泛淚而閃光的雙眼,幾次都差點心軟應允,可是理智告訴她,不能,不能留下。

就這樣對視良久,唐疏桐才緩緩道:「走了,是對你的殘忍,可不走,卻是對我的殘忍;你都將就我這麼多次了,最後,再依我一次吧。」

「可是我舍不下……」朱祁鈺吐字,已是顫抖。

唐疏桐低眉,不再觀望那雙好看卻有些蒼涼涼的眉眼,不然她又會心軟,須臾又道:「有些東西必須割捨,由不得你我。」

「就不能不走嗎?」朱祁鈺皺了眉,追問道。

「王爺,從你知道自己要迎娶汪氏那刻開始,就應該知道,我們緣盡於此了,既然如此,我留在王府,還有什麼意義?」唐疏桐反問道。

「你為何這麼決絕?我雖娶她,可我的心在你這兒啊,你曾經說過你不在乎名分……」

「奴婢是不在乎名分,也不稀罕郕王妃這個頭銜,可奴婢不能容忍,王爺的榻上,躺著別的人,她是你的妻子,從今往後,也只有她,才可以名正言順地站在王爺身邊,王爺懂嗎?我曾經告訴過王爺,如果王爺是一顆橡樹,那我,也必須是作為樹的形象跟你站在一起,否則,我寧願離你遠遠的。」唐疏桐真切地答道,本來自己也還有些許猶豫不舍,可這一番話出口,自己倒是全然釋懷明了,再無躊躇。

「你真的決定了?」

「我決定、一定以及肯定。」唐疏桐一字一頓篤定地回答。

朱祁鈺聽罷,思忖片刻,良久,淚目汪洋,終於緩緩道:「本就是我對不住你,那我依你,你進宮的事,我會跟皇兄稟明,他會同意的,你一個人回宮太孤寂了,就讓周亦雅陪你回去吧。」

朱祁鈺最後望了唐疏桐一眼,便轉身離去。

那一眼,痛徹心扉,遺恨萬年。

唐疏桐目送朱祁鈺不曾回頭的背影,消失在了流響院的門口,像這三年來的每一個平凡的傍晚一樣,他都是踩著夕陽離開,翩翩身影,溫潤如玉,如今卻走得凄涼慘淡,不忍多看。

只不過從今往後,他也許再也不會來了。

唐疏桐終於忍不住,蹲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一切都結束了,所有的許諾、情意,到頭來終付諸南風,最終還是放手淪為一場空而已。

哭到淚盡,腳,早已酸麻到難以直立,唐疏桐被杭玉和周亦雅攙扶起來,緩緩走進堂屋落坐。

「幫我取紙筆過來來。」唐疏桐垂頭淡然道。

應聲,杭玉同周亦雅匆匆去書房將筆墨紙硯都拿了來。

杭玉研墨,周亦雅掌紙。

唐疏桐提筆,本想書卓文君的《訣別書》,可又想著,這到底不是由於朱祁鈺變了心,只是因著君命難違,怪不得他,寫此句,實在是冤了他。

又再思量,最後提筆寫下:

解怨釋結,更莫相憎。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十六個字。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誰也沒有錯,怨不得誰,只怪生不逢時,痴心錯付。

與其怨懟,不如釋然,各生歡喜。

「待我回宮后,就有勞杭玉妹妹替我交給王爺。」唐疏桐將紙折了起來,又去尋了只信封,將紙裝好,封了起來,遞給杭玉囑咐道。

「我一定會好好替姐姐保管好,完整地交給王爺。」杭玉點了點頭,滿眼真誠、憐憫、不舍。

如今,杭玉都同情她。

最無所期待的人,反而最無所失。

「謝謝你。」唐疏桐蒼白的嘴唇,微微顫動,勉強苦笑道:「王爺賞的那隻黑漆描金雕花妝奩,以後我也用不上了,就送給你了。」

「姐姐,那妝奩太貴重了,我不敢收,況且,宮裡度日本就艱難險阻,即便姐姐不愛裝扮,用來當財物打點,也是好的,姐姐還是帶回宮去吧。」杭玉連忙拒絕。

「我不想帶這麼多,何況,在宮裡有皇後娘娘幫持,我也用不上這些,你留著吧,就當我送你的臨別贈禮好嗎?」唐疏桐拉過杭玉的手,溫言道。

睹物思人,留著倒不如不要,不過是惹人神傷牽挂罷了。

杭玉最終還是勉強收下了。

「亦雅,王爺讓你同我一起入宮,宮裡明爭暗鬥,你可想清楚了,若是不想去,那就和杭玉一樣,還是在府中伺候著。」唐疏桐繼而轉頭問道周亦雅,總不能勉強她,白白害了她。

「我願意去啊,宮裡才好玩呢!」周亦雅大聲回答,隨即又道:「更何況,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地去宮裡,我也不放心啊,反正我無親無故的,在宮裡還是在王府都是一樣的。」

「我總是怕你的性子,去宮裡惹禍上身,那樣我就是白白害了你。」唐疏桐嘆道。

「疏桐,我知道分寸的,我總不會拿自己還有你的命去開玩笑吧,我會謹言慎行的,你放心吧!」周亦雅拍了拍胸脯,保證道。

唐疏桐望了周亦雅一眼,默默點了點頭,三年的相處,唐疏桐也知曉周亦雅的性子,雖然乖張活潑,大部分時候卻是知進退,懂分寸的,論聰敏,她不在唐疏桐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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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恨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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