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燈下黑
一日之計在於晨。隨暮色逝去,天邊翻起了魚肚白。正值天光將開未開之際,通往岐月三十二堡的官道之上此刻卻已早早有了人蹤。
昨日間方被夜雪遮蔽去痕迹的道路,在馬蹄、車軸的輾軋之下,復又變得斑駁泥濘。
除卻為了這一日生計不得不早起淘生的苦哈哈們,更多的卻是一路向西縱馬飛馳的騎士。看一個個頭戴斗笠,身佩刀劍的裝扮,儼然都是身懷武藝的練家子。
大雪經天,時辰又是如此之早,官道上驟然出現如此多的武者自然引得路人紛紛側目,心中惴惴之餘爭相躲避。尤其是趕路的行腳商販,寧可高一腳低一腳蹚著積雪沿道邊前行也不願躋身上路,以免吃上禍端,遭那飛來橫禍。
雖然距離集鎮不遠,又適逢在官道左近,馬匪輕易不敢過界。然而世事難料,但凡帶得有兵刃傍身的又有誰個能分得清究竟是兵是匪?這道上埋骨路邊的屍骸,真正死在馬匪刀下的恐怕只能佔去半數!
一騎騎戰馬呼嘯而過,踏破碎玉瓊花,惹得泥濘飛濺!岐月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驚動得如此多武者爭相前往?
「白毛起,霜花緊,夜半時時催人死。看這口子架勢,此番禍事之大,怕是今冬這場雪都壓不住哦。」
目送著又一隊縱馬遠去的騎士。道旁一間騾馬店前,一個身裹發黃的舊羊皮襖子,腰背佝僂老人搖頭嘆息一聲,口中渾如自言自語般念叨了一句兒。費力地彎下腰,自門旁的柴草堆中捧了把乾草,隨即掀開門帘顫顫悠悠地走進了門堂。
「老驢頭兒,大清早憑地又發甚牢騷。有甚禍事,你到是說道說道?」
「你個遭瘟娃子,既是禍事怎能隨便出口,須知禍從口出。」老驢頭兒循著聲偏過頭,瞪了櫃板后正拾著抹布出力擦抹的黑臉後生一眼。一列嘴,露出一口參差的黃牙,半是認真地罵了一句。語調聽起來兇巴巴地,好似稍帶了一肚子下炕氣。
「呀嗬?你個老倔驢,你才遭瘟呢。大早地就給門口瞎說,活該遭埋汰。」黑臉後生也是個不認慫的,當即回口頂了一句。
「哼!你個屁娃娃知道個甚,擦完了櫃板滾後頭飲馬去!若想留條小命兒,這兩日只須少開口,多做事。」
「呸,就興你念叨,還不許我說道說道?不就是那殺千刀的碧落門和咱歸一教那檔子事兒嗎?前頭馬家集暗底下早就傳開了,偏你這頭老驢還捂在肚子里給這兒裝大神。」
「小聲些,你個鬼娃子不想活了?若是讓那碧落門的人聽到你說的是甚,怕不半夜來勾了你的魂!」老驢頭兒雙手一顫,幾乎將乾草灑在了地上。扭頭望了望隨風飄曳的門帘兒渾濁的眼珠里滿是驚慌。
黑臉後生看老驢頭兒一臉緊張的樣子,也是被嚇到了。暗悔先前說過的話語,可口頭猶自不肯服軟。
「怕,怕個甚。有歸一教的魏大統領在此坐鎮,必可護,護得我等周全。」
「唉。」老驢頭嘆了口氣,嘴唇昕動待要張口再說,想了想卻又將話咽了回去。話多不甜,各有各的命數,自個兒一把年紀和這後生有甚好較勁的。只盼能平平安安過了今冬才好。
就在這當口!
「唏律律!」
隔著門帘傳來一聲馬嘶將老驢頭和黑臉後生嚇了一跳。
一陣細碎的踏雪聲過後,隨著一柄連鞘長刀挑開了門帘,自店門口走進來一位身穿皮襖,背覆斗篷的武士!
老驢頭倍感心驚之際,眯眼細看。待看清武士的相貌,高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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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方才放下。卻是同自家那遠房侄兒同在驍風營聽差的陸四,也算是熟識之人。
「呵呵,是四爺啊,大清早的甚風把您給吹來了。」
「老驢頭兒,怎麼,沒風吹我陸四就進不得你這破店了?」
「哪裡,哪裡,四爺休要拿老驢開涮,左近誰個不曉,驍風營的好漢那是想請都請不來的。」
「嘿,就你這頭老驢會說話。」陸四說話間,目光鷹視狼顧在店內掃了一圈。這才尋了副桌椅,大馬金刀往堂中一座。偏頭一瞥櫃案后一臉局促的黑臉後生。隨即又將視線落在了老驢頭兒的身上。
「這後生瞅著眼生,新來的?」
「哎,上月我那侄兒給領來的。說是營里曹大胯子家的崽兒,在我這兒給尋個吃食,順便搭把手。」
「曹大胯子?」陸四聞言雙眼一眯。復又偏頭望向黑臉後生。
「曹彪家的?你和他怎生稱呼?」
「那是俺老叔,我是他侄兒。」
「我說呢,曹彪那憨貨甚時候在外養恁大個娃子。後生,你爹娘呢?」
「出關尋俺叔的時候死,死了。」
陸四聞言點了點頭。再看向老驢頭兒的時候,目光不由和善了許多。
「老驢頭兒,你這騾馬店最近可有甚生臉子雇過腳程?」
「嘿,四爺,每日西來東往的,我這雙招子哪兒記得住這許多。」老驢頭臉上陪著笑,打手用袖口擦了擦桌子。轉身從火塘上提起了銅壺。
「後生,去后屋把蒸著的饃拾幾個。還有昨兒下午的羊羔肉端來。」說著老驢頭兒拿起個碗倒熱水涮了涮。放在了陸四的近前。
「慢著。老驢你別瞎忙乎。咱可沒工夫在你這兒磨蹭,嗯,那羊羔子肉待會兒給我包好就成。」
陸四說話間將碗給挪在了一旁,伸手從懷中取出一打素白的綢絹。取出一副放在近前輕輕展開。
「老驢頭兒,你可見過這畫兒上之人?」
老驢頭伸手揉了揉眼眶,眯眼借著火光湊近了細細一瞅。
「喲,這誰家女娃子生得這般俊,別是仙女兒吧。我老驢哪兒有這般福氣瞅個正面兒。」
「這個呢?」陸四說著又換了一副。
「未曾見過。」
直到十數幅畫像一一辨認完畢。老驢頭兒腦袋搖晃地像個貨郎鼓似的。顯然一個未曾辨認而出。
「後生你也過來認認。」陸四戲謔地一笑,沖著黑臉後生招了招手。
「四爺叫你過去呢,還不趕緊的?」老驢頭轉頭瞪了後生一眼,眼底悄然閃過一抹擔憂。這娃子手腳還勤快,就是嘴上欠了點兒。可千萬莫要瞎說亂講才是。
「嘿,說起來這小子和曹大胯子長得還挺像,別真是他的種吧,哈哈。」陸四嘿嘿一笑,臉上的笑容帶著幾分猥瑣。
媽巴子的壞種!老驢頭心中暗罵一聲,臉上卻依舊堆著笑。陸四這話聽著玩笑,卻是在說曹大胯子和他那嫂子有齷齪,行了背德喪倫的勾當。哼!包括自家那遠房侄兒,驍風營這些個混蛋真那他娘沒一個好東西!
黑臉後生臉上帶著畏懼小步挪到了桌旁。眼角瞄了瞄陸四放在桌上的長刀,這才將頭湊近綢絹觀看。
連看幾幅之後,黑臉後生皆如老驢頭一般,將頭搖個不停。
直到綢絹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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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到一名手持長劍的清秀女子之時!
「咦?這娘子(對女子的尊稱)恁地幾分眼熟。」
「甚?你見過!何時見過的?」陸四聞言騰一下站了起來。伸手一把抓住黑臉後生的胳膊。臉上神情激動之餘乍一看竟顯出幾分猙獰。
「哎喲.......」黑臉後生吃他這一抓,頓時痛的眼淚汪汪。只顧著抽泣,嘴巴哆嗦哪裡說得出話來。
「快說!何時見到這女子的!在哪兒見到的!」陸四抬頭瞪了老驢頭一眼,手上鬆了把勁,卻依舊牢牢抓著後生的胳膊不放。
「半,半月前。就在馬家集外的路口。俺,俺見她生得好看,便多看了兩眼。」
「她一人?」
「還有個男的。」
「哦?可是這人?」陸四說著匆匆展開了一幅綢絹遞到了近前。
黑臉後生伸手擦了把眼淚,看了一眼畫像上一名手提長劍的年輕男子,隨即搖了搖頭。
「那男的斗笠壓得低,俺,俺沒瞅清楚。」
聽他這麼一說,陸四沉默了片刻,臉上神情不怒反喜。若是這後生一眼就將人認出,反而令人生疑。
「你不在騾馬店待著,跑馬家集去作甚?」
「老驢頭讓俺押車送,送乾草去的。」
陸四聽到這裡,方才鬆了手。微一沉吟,將兩幅綢絹收了起來偏頭注視著老驢頭。
「此事任何人都莫要提起。這兩日你就帶這後生老實給這兒待著,哪兒也別去,切記!」陸四匆匆交代完畢抬腳要走。卻又停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黑臉後生。時間上對的起來,這後生沒有瞎說。媽巴子的,當真是燈下黑。沿路訪了不下百人,沒想這後生竟然見過!此事須儘快稟報朱統領!
匆忙起見,陸四連羊羔子肉也不拿了徑直用刀把兒挑開了門帘大步走了出去。
片刻之後一枚傳訊符自道旁飛起,杳若流星眨眼消失在了天際!
「嗬!」隨口中一聲低呼,朱鵬展自夢中驚醒!喘息之餘,感覺到後背之上涼嗖嗖的汗漬,他一向深沉的眼底此刻滿滿儘是餘悸。
這十數日的光景,幾乎每日清晨,他都是自夢魘中醒來。
「爺又夢怔了?時辰尚早,莫不如再躺會兒,待妾身替您壓壓驚。」身旁一聲呢喃軟語傳來。隨著嬌糯的話語,一雙柔軟的玉臂自身後輕輕勾住了朱鵬展的脖子,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朱鵬展伸指捏了捏鼻樑,些微酸脹的感覺讓他猶自昏沉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案几上有銀子,拿上,滾。」
「喲,莫要這般無情嘛,爺就不想么。」
「拿上銀子,滾出去!」朱鵬展臉色低沉,眼神中隱有一絲寒意氤氳。纏在他頸上的手臂陡然一陣僵硬。未幾,自他身旁的床榻上匆匆爬起一名披頭散髮的女子,慌亂地用衣物遮掩住精赤的身子,碎步跑至案前拈起一定雪花銀開門跑了出去。
良久,朱鵬展方才輕輕吁了口氣。一把撩開了幔帳舉步走至窗前。
距魏坤所給的時限已然過半。奪寶之人卻依舊鴻飛冥冥未見蹤跡。即便自己已然動用了暗堂隱在碧落門的細作獲知了其門下近期外出行走弟子的詳情。然而未獲得真憑實據前,這目標卻是無法最終鎖定。
究竟會是誰呢?若是再無法確定兇手,這樁差事可就難辦了!
(本章完)